第3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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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整日躺著也不是個事。雖說傷處仍然疼痛,但比之最初已經好了很多。他不愿意平白讓人講究,也主動幫柜上做些事。掌柜不敢勞動他做體力活,于是把他安置在柜面上。 誰知道無心插柳,他年少俊秀,往那兒一站,雖說賣起東西來手忙腳亂的,但是仍然很得顧客的青眼。姑娘媳婦,小姐太太,乃至于上了年紀的阿婆,都愛同他說話。又因為當地方言與北方的官話有所差別,兩下里講話聽得不太明白,鬧出了很多笑話。因為這樣,人家倒是看他越發可愛,爭著與他說話。布行的主顧原本就多是女性,這樣一來,鋪面上的人氣漸漸被帶得旺起來。 他又是伶俐的,凡事留心,柜上那點事并不能難得倒他。生意一好,倒是皆大歡喜了。 虞七少爺貴人事忙,整天跑得不見蹤影。但是得了空閑,倒是常常過來的。如今不比從前,不好當著人前親昵,只說是過來看生意。因為次數過于頻繁,倒是把掌柜弄得挺忐忑,賭咒發誓說絕無對不住東家的事。虞冬榮只得小心安慰,才慢慢把老人家的疑慮打消。 這樣過了兩個來月,身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虞冬榮帶他去醫院拍了x光片,骨頭已經愈合了,只是肋下留下了個挺大的疤。他漸漸習慣了這邊的水土,柜上的事一忙完,便四下里東瞧西看,想著能找一個不離本行的活計來做。 東大街,春熙路,商業場。三處緊臨著,是蓉城最熱鬧的地方。除了買賣,娛樂場也有不少。最多的是茶摟茶鋪,往往走不了幾步就是一家。茶水便宜至極,生意也極好。本地人似乎很愛這么閑坐著談天。偶爾有大些的地方,便像燕都的花市那樣搭一個臺子,上頭有唱曲的說書的演皮影木偶戲的,間或也放電影。底下的人喝著茶水,好聽好看就跟著搖頭晃腦,沒意思就那么干坐著啜茶。也有不少戲園子,演本地的戲劇,聲腔調門與小玉麟從前學的戲似是而非。唯一的安慰是,把子戲的功架倒都是彼此相通的。 小玉麟這幾個月養傷,雖然不能翻跟頭,但是拉胯吊嗓并沒有落下。悄悄練了幾日,估摸著往昔的功夫恢復了七八成,他便去人家當地的戲班子打聽生計去了。 只是問來問去,都沖他擺手。外頭打著仗,當地先前征過了一批兵。人氣一弱,戲園子便不似從前那般生意好。自己班子里的人都養不活,又怎么能再招外人呢。何況小玉麟的戲路與這邊的又不相符。 這樣碰了幾回不軟不硬的壁,難免有些失望。 又一次無功而返地從戲園子出來時,看見虞七少爺倚在車上,微微笑著望過來。 小玉麟一下子又高興起來。 兩個人肩碰著肩,從人流中穿過,到街對面的小飯館里要了兩大碗紅油抄手,虞冬榮又點了蔬菜湯和蒜泥茄子。 等菜的時候,他打量虞冬榮,心微微酸起來:“你怎么瘦了?!?/br> 虞七少爺不在意地笑笑:“事情多,忙的?!?/br> 抄手上來了。虞冬榮把自己碗里的撥了幾個給小玉麟:“給你租到了新房子,離這里不遠。是磚木的洋房,干凈又亮堂。明天你就收拾收拾搬過去吧?!?/br> 小玉麟筷子頓了一下:“不用了,我住這里就挺好。掌柜人也和氣?!彼吐暤溃骸澳悴挥美项欀?,我能照顧得了自個兒,柜上給我發工錢呢?!?/br> 虞冬榮托著腮:“我對你好是應該的,那房子太潮了。北方過來的,到底適應不了,時間久了要生病的。你往后不是還要唱戲么?!彼谧雷拥紫聲崦恋嘏隽伺鲂∮聍氲南ドw,聲音低若耳語:“再說了,住在鋪面后頭,有些事兒也不方便……老是想你,也不知道你想我不想?!?/br> 縱然是這樣顛沛憂慮的日子,然而年少情熱,哪有不想的呢。小玉麟晚上一個人睡涼炕,滿腦子都是從前的旖旎??上缃駱稑都氖聣褐?,算下來,兩個人自打離了故地,竟然再沒親近過。 他耳朵尖紅起來??赡屈c兒羞赧很快又被更深的焦慮壓了下去。他總不能一輩子在鋪面上當個伙計,唱戲才是他的本行,否則十幾年的苦,就算是白吃了。 虞冬榮哪有不知道他的心思的,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慢慢來吧,不著急。好飯不怕晚?!彼o小玉麟夾了一箸茄子:“快吃吧,一會兒該涼了?!?/br> 兩個人正吃著,聽見飯館外頭喧囂起來。一個幫閑模樣的人跑進來,神色驚慌:“申江淪陷了,政府要遷到渝州了!” 虞冬榮手一抖,半碗紅油潑在了桌面上。 第38章 入冬了,街上靜悄悄地蕭索著。由于侵略者要做出一個諸事安寧的樣子來,所以大小的商鋪重新又開起了張。但是光有開門的鋪面,并不能把那種壓抑就此融化掉。進出買東西的人,收斂了他們的笑容和嗓門,彼此對以麻木的臉或者意味深長的眼神。 戲園子在這種情形下仍然開著,仿佛是這黑白世界里僅存的一點兒色彩了。然而開也不像從前那般通宵達旦地熱鬧。城里如今宵禁,晚上一到八點就清街了。巡邏隊一排排從街上走過去,有侵略者,更多的卻是偽軍。 夏天剛剛打起來那會兒,文藝界的反應很激烈。一些常在全國各地演出的名角兒,都紛紛加入了抗戰宣傳的行列。楊清菡雖說年紀大了,但人家來動員他,他在這種事上也是責無旁貸的。于是帶著自己的私房場面也跟著去了。誰料想這一走就回不來了。淪陷區與仍在抵抗的地區如今音信斷隔。 國土淪陷得這樣快,是誰都沒有想到的。 最初大家還抱著希望,后來看見“慶賀某城陷落”的條幅次第掛起來的時候,人人的心都跟著沉下去。 和楊清菡一起音信全無的還有小玉麟。那日虞冬榮在火車站被追捕的消息輾轉落進了眾人的耳朵里。好些人看見小玉麟挨了槍被拖上了火車。吳連瑞為此深受打擊,連帶著小玉蓉也哭了好幾場。因為誰都知道子彈是要人性命的東西,就算沒有傷到要害,感染也足夠讓人兇多吉少了。 大伙兒悲傷了好些日子,后來又接到了一封沒有署名的信,才知道小玉麟和虞七少爺已經平安到了江城。秦梅香急急地回了信,想告訴他們這邊的消息,也托虞冬榮問問楊清菡的情況??上偶某鲋缶褪链蠛A?。 因為處在這樣一種無望的境地里,所以任何一點兒歡樂與美好都成了極為可貴的東西?;蛟S正是由于這樣,戲園子的生意反而慢慢又好起來了。 觀眾里也有僑民和占領軍的高官。人家既然買票來看戲,戲園子也不能把人家攆出去。所以照舊是演的,只是臺上臺下,都捏著一把冷汗——屠城都干得出來,已經不能把他們當作人來看了。 秦梅香不去想這些,上了臺,他就只管唱。唱姹紫嫣紅,也唱斷壁殘桓。唱放誕纖麗,也唱婉轉悲歌。 他心中的那些不能與人言,都在清潤婉轉,若泣若鳴的聲腔里了。一曲終了,底下的歡呼聲比當年城中戲曲最火熱時尤甚。他一再謝幕,下面的掌聲仍然久久不歇。如若按照舊規,這種情狀少不得要返場加唱一折半折,只是如今因為宵禁的緣故,這個舊俗不得不拋棄了。 如今一下了戲,他連卸妝都不敢多花時間,往往只卸掉頭面和戲服就匆匆從戲園子后門回家了。倭人軍官對他的興趣一點兒都不亞于當年那些遺老遺少,軍閥巨賈——仿佛一個人若是生得美,總是逃不掉這樣的宿命。 他回了家,偶爾也對著鏡子發呆。何翠仙當年的話老是回響在耳畔:“你道我為什么唱黛玉,你為什么唱綠珠?因為黛玉就是我,綠珠就是你??!” 紅托盤上的彩頭送來了許多次,他不能也不愿收,就那么把它們丟在了戲園子的后臺。曾經的金珠寶貝,如今倒變做了燙手山芋,誰也不敢拿,就那么燦燦地積在角落里吃灰。 這個冬天比秦梅香經過的任何一個冬天都冷。一次他偶然路過許公館,那上頭如今已經插滿了太陽旗。他站在門口多停留了片刻,回去便發起了燒——每天冬天他都格外難熬一些。 因為病著,倒有了閉門不出的理由。他抱著南哥兒,手把手地教他拉胡琴,彈琵琶。南哥兒暖呼呼的一個小人兒,如今倒成了秦梅香最大的安慰。另一個安慰是小玉蓉,秦梅香教了他許多出楊清菡來不及傳的戲,最后又把自己的獨門戲綠珠墜樓教給了他。 小玉蓉越學越覺得不對勁。他們這一行,有老話講——寧給十畝地,不教一出戲。與教會徒弟,餓死師父是同樣的道理。人人手里都要有些壓箱底的玩意兒??墒强催@個勢頭,秦梅香是什么都不打算給自己留了。 小玉蓉覺得慌:“師哥,你可千萬別想不開。甭管外頭什么樣兒,咱還得好生唱戲,好好活著?!彼狼孛废氵@些年經歷的事兒,也知道如今那些鬼子和漢jian的覬覦。唱戲的都知道戲讖的說法,他也怕綠珠的命應在秦梅香身上。 秦梅香倒是反過來寬慰他:“你想哪兒去了,不過是師父不在,我替他把該教你的玩意兒都教了……免得他回來考校的時候,見你沒有進境,又要揚鞭子了?!?/br> 小玉蓉欲言又止,卻也找不到什么可以反駁或者可以安慰的話。于是只得默默地加倍用功學戲。 秦梅香沒說的是,東洋人請他過去唱戲的帖子,已經送來好幾回了。 送走了心事重重的小玉蓉。秦宅很快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瑞王爺。 這幾天爭取早點把過渡寫完,唉。 秦梅香本來正抱著南哥兒糾正幾樣旦角兒的指法,瞧見來人,低低垂了眼,溫聲道:“和徐媽出去,買點兒蕓豆糕回來,就說是我想吃了?!?/br> 南哥兒乖乖地下了地,跑出去了。 瑞王爺背著手看他:“呵,外頭傳的倒是真的——你當真養了個小丑八怪?!?/br> 秦梅香淡淡道:“一副皮相罷了。百年之后,大家都是一把枯骨?!?/br> 他一向對誰都是禮數周全的,這樣一開口就把人噎個半死,是從未有過的事。瑞王爺梗了半晌,訕訕道:“許久不見,來瞧瞧你?!?/br> 秦梅香抬起頭,儀態悠然地望著他:“我有什么好瞧的,左不過是老老實實唱著我的戲,盡著我自己的本分罷了?!?/br> 瑞王爺聽他這樣說,露出一點含義不明的笑來:“既然秦老板說了,唱戲是您的本分,那么矢崎司令和黑田將軍都三番五次地來邀請你唱一回戲,你做什么不去呢……”他語氣一轉,一字一句道:“如您自個兒說的,唱戲可是您的本分?!?/br> 秦梅香淡淡道:“座兒花錢,我賣力氣,這才叫本分。他們如果像別人一樣,買票來聽戲,我自然是要唱的??墒且医o他們慶功,給他們義演捐飛機大炮……”他涼涼地笑了一下:“這就是本分之外的事了。再者說,戲,是唱給人聽的?!彼痤^,拿雪一樣的目光看向瑞王爺:“您說,是這個道理不是?” 瑞王爺的臉色沉了下去。半晌,才慢慢開口:“我是好心來勸你。做人,最要緊的就是識時務。你也不必夾槍帶棒的。你們戲子不懂時局,如今戰必大敗,和卻未必大亂。我們一切都落于人后,何必以卵擊石,自傷元氣呢。終究以和為貴嘛。如今人家肯賞識你,也是存了親善的心思……” 秦梅香平靜道:“您把我賣與他們,能分多少利?我猜等他們把我的rou啃干凈了,您能等著撿個骨頭吧?!彼麥\淺地笑了一下:“梨園就這么大,楊銀仙讓您賣給那什么大佐的事兒,如今傳得正盛呢……” 瑞王爺嗨了一聲:“香官兒,你怎么能把自個兒同他比呢……” “我在他那個年紀,也沒他的本事呢?!鼻孛废闼菩Ψ切Φ赝骸澳H口說過的嘛?!?/br> 他這樣的笑和這樣的話,倒像是在拈酸吃醋似的。瑞王爺已經好些年沒有見過他這樣了,當下臉上就露出了些強自忍耐的垂涎來:“我從前如何待你,你是知道的……” 秦梅香仍然笑:“是啊,未有一日敢忘。說了半天口也渴了,我給您泡杯茶吧?!毖粤T投茶沖水,把一包什么粉末也行云流水地抖進了茶壺里。 瑞王爺驚疑不定地看著他:“你……你把什么玩意兒倒茶里了?” 秦梅香分了茶,翹著蘭花指捧了一盞遞過去,臉上還是含笑的:“您說什么呢。來呀,喝茶呀?!?/br> 瑞王爺哪里敢喝,當即色厲內荏地喝道:“秦梅香,你不要裝神弄鬼!” 秦梅香仍然掛著那種似嗔非嗔的笑:“您看,您口口聲聲說為我好,怎么連我一杯茶都不敢喝呢……”說著把茶硬遞過去。 瑞王爺的臉色陣青陣白,到底后退幾步躲開了。然而并不甘心就這樣走了,到底還是把那點兒面皮撕了下去:“今時不同往日了。那姓許的馬上就要填了戰壕,我勸你還是早點兒想明白了的好?!闭f罷冷哼一聲,就要往外走。 秦梅香低聲道:“等等,你說什么?” “我說我勸你還是……算了,咱們走著瞧?!?/br> 茶杯落在地上,滾了幾滾,居然沒碎。秦梅香一個人把東西收拾了,剩茶都倒掉,杯子和茶壺洗了許多遍。然后他就那么枯坐著,守著時斷時續的收音機,連晚飯都沒有吃。 第二日清晨,徐媽在院中掃積雪,冷不丁看見穿戴妥當的秦梅香,驚了一大跳:“香少爺,大清早的,您這是要上哪兒去?” 秦梅香提著一只皮包,溫聲道:“出去見幾個朋友?!?/br> 賣身契放到小玉蓉眼前的時候,他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墒沁@不是夢,錢契兩清的紙上按著紅彤彤的手印呢。他驚疑不定地看著秦梅香:“師哥,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梅香定定地看著他:“我有三件事要求你。請你看在我們同門一場的份上,千萬要答應了我?!?/br> 小玉蓉瞧出了他的鄭重,強自收斂心神:“但凡我能盡到一分力,絕不會吝嗇一絲一毫?!?/br> “第一件,請你到五福班搭班?!?/br> 小玉蓉點頭:”我做夢都盼著這個?!?/br> “第二件,請你和芝瑛好生照顧南哥兒?!?/br> 小玉蓉有些不安起來:“師哥,你要做什么?” “第三件,鼓樓街虞記老鋪的印記,你收好。這是一筆過橋錢?!?/br> 小玉蓉徹底慌起來:“師哥,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把什么都給我了,你自個人呢?” 秦梅香笑了笑:“我要離開這里了?!?/br> 他往花廳望去,小竇子正和同南哥兒面對面地拉琴,小竇子不時伸手糾正南哥兒的指法。一大一小兩個孩子輕輕說著話,綿綿的琴聲時斷時續地響著。 “讓老竇和小竇子也跟了你吧?!彼麥芈暤溃骸八麄兊那?,合咱們一派的戲路。存在我家中和戲院后臺的行頭,你也盡管拿去用?!彼聪蛞慌陨裆P切的吳芝瑛:“蓉官兒以后,就全靠你照應了?!?/br> “秦老板?!眳侵ョ_口道:“您對我們夫妻的大恩,我同蓉哥兒粉身難報,是以無論您開口求什么,我們都自當竭盡全力……可是,您總得同我們說明白了,您到底要去哪兒,什么時候才回來?也讓我們大伙兒心中有個底?!彼D了頓:“苦日子總會過去,我知道眼下他們為難您,可您千萬要往開了想……” “正是因為想開了?!鼻孛废阃鹤永锏拿坊?,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種平和的堅定。 第39章 開春的時候,小玉麟總算是找到了可以搭戲的班子。是個從申江入蜀的皮黃班,名叫慶華班,。班中幾個有分量的角兒,原是在江南一帶跑碼頭的。后來因著戰火,便沿著揚子江西行入蜀避難了。雖說各個角兒從前在自己的地盤也是有名氣和人緣的,然而換了水土,生計就艱難起來。蓉城本地曲藝繁多,光是唱,就有唱揚琴,唱月琴,唱琵琶,唱清音,唱荷葉,唱竹琴,唱三才板等種種,這還不算種種語言藝術和雜藝。本土最火的乃是川戲,雖說與皮黃戲一脈相承,但是從古至今地流傳下來,又有許多不一樣。 本地人聽慣了自己的戲,對皮黃的韻白一時不適應。加上班子里的幾位撐場面角兒都是擅唱文戲的:長腔大調,聽在懂的人耳朵里是享受,聽在外行人耳朵里就是遭罪了。川戲講究一個火爆熱鬧,是從三歲小兒到百歲老人都能跟著目不轉睛的。皮黃戲相比之下就有點兒陽春白雪了。有的觀眾聽懂了,也肯叫好,可是轉臉就去聽自己本地的戲了。無他,因為覺得還是自家的玩意兒更有意思。 觀眾稀少,生計便無法維持,班主破釜沉舟,想要找些能演把子戲的同行一塊兒搭班,把戲演得熱鬧一點,迎合本地觀眾的口味。小玉麟恰巧在這個時候出現,兩下里都是喜出望外。只是因為如今要照顧整個班子的生計,慶華班分酬勞不是按包銀,而是分賬。演出所得,班中眾人按比例分成。小玉麟對此沒什么異議——他也做過龍套,懂得討生活的不易。 因他初來乍到,最開始只得做一個二路的演員。若說熱鬧,傳統戲里哪出也沒有西游記熱鬧。猴戲又是他所長,搔首轉眼,與真猴兒一般無二。雖然吐火變臉兒一概不會,但他武生的基本功扎實,又肯琢磨,慢慢想出了許多別人不曾演的小技巧。比方說與哪吒打斗時,手腳并用,只用一條腿支撐著,另一條腿能從哪吒手里把乾坤圈勾來套在腳上轉,手上的架勢也不閑著。又比如說,有時因戲所需,他能助跑幾步,用金箍棒撐地一躍上臺。這些看似輕捷靈巧的小處,恰恰為戲本身增加了許多看點。聽見臺下叫好,他心里也高興,知道汗水沒有白白付出。 這樣一來,名聲逐漸就傳開了。班主李萬奎拿他也重視起來,著意照顧著他擅長的功夫,排了幾出大戲。城中觀眾基礎有限,班子也跑到臨近的縣市去走xue,混名聲。這樣一來整日忙得跟陀螺似的。 虞冬榮也忙,偶爾抽時間能來看看他。但往往也沒法在一處呆太久。今時不同往日了,虞七少爺臉上的笑少了,話也少了,對看戲也不那么熱衷了。小玉麟演了許久,他一場也沒過來看。雖然知道是因為有旁的事要忙,但到底心里頭不好受,總是恍惚地覺得這個人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這樣一來,心中就生出了許多不安,偏偏又沒有機會同虞冬榮好好談心。有次都說好了要來,他留了座兒,虞七少爺也答應得好好的。到了上臺,滿哪兒都是人,偏偏那一處是空的。小玉麟心里頭難受得不行,等虞冬榮再過來,便同他說起了這個。本來也不想抱怨什么,但口氣難免沖了一些。這一回虞七少爺只是看了一眼表,就一聲不吭地走了。 小玉麟呆呆地站在那兒,心中沮喪難言。他去虞家找了幾次,下人們禮數周全,說七少爺不在。小玉麟不信,他們也不惱,單是攔著他。大庭廣眾,他怕動手會給虞冬榮惹事,最后只得失落地離去。 班主瞧出他的心事,便著意寬慰。勸他情愛自來如此,緣分若是盡了,強求也是枉然,不如往前看。他年少英俊,哪里就缺一個相好呢。 道理是這樣的道理,然而別人又怎么能同虞冬榮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