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繼續翻朋友圈。

    也知道了一些細節。

    比如，尹律師得住酒店。

    再比如，尹律師已經報警，在抓人，但不好抓到。入室打砸的人全都黑布蒙面，監控拍到他們進了公共廁所，衣服散落一地，但那公共廁所進出的人很多，不容易搞清楚到底是哪幾個。

    夏溪知道，尹律師會很不好受。

    上城房地產公司，雖然不大、而且流氓，卻在尹律未成名時便與他有合作關系，雙方也是多年伙伴，一直以來比較愉快，應該互相信任。結果，只是輸掉一個案子，單單涉及2000萬而已，便……聽信阿貓阿狗，惡意揣測尹律師，拿他撒氣，砸他的家。

    哎。

    這也正常，對于商人來說，感情哪有利益重要？別說只是委托人與代理律師間的關系。

    …………

    那句話是怎么講的，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很快，距離“被砸”時間也就五天七天，夏溪驚訝地發現……尹千秋尹律師再次陷入危機。

    去年，某對明星夫妻離婚，雙方在中國美國共有價值三億元的財產，主要是房產，而尹千秋是“丈夫”一方代理律師。隨后，那個老公被爆出軌，而且接連數次出軌，社會輿論口誅筆伐，天天掛在微博熱搜，本來并不紅的夫妻因此紅了！現在，“世紀撕逼”落下帷幕，法院下達了判決書。尹千秋極厲害，硬是沒讓丈夫夾著尾巴逃走，反而爭取到了一套一億的房大約3500萬現金。女方賣掉一套房子，因為急著出手，僅僅售得大約7000萬，等于雙方平分財產。因為請到牛逼律師，“渣男”沒能凈身出戶，一共三億財產，實際一人一半，渣男拿著錢美滋滋，還在網上說前妻“兇”。

    而女方律師臉面不大好看，竟然利用輿論，宛如戲精附體，用英文來說的話，attention whore，到處接受各類媒體采訪。在采訪當中，她數次仿佛哽咽：“對方律師本事太大，能把板上釘釘‘凈身出戶’硬給打成這個結果。我真的很抱歉，對不起我的當事人廖菲菲，也對不起有正義感的網友們……”

    同時，尹律師的豬隊友，那個丈夫，還很囂張，嘴臉叫人感到惡心。在拿到一套一億的房大約3500萬現金以后，立即就被拍到和“臭小三”在洛杉磯商場瘋狂掃貨。

    廣大群眾義憤填膺，上網罵、到處罵，因為誰都知道——女方吸金能力更強。三億財產，怕有兩億都是女方賺的。

    有人刻薄地道：

    【這個辯護律師真尼瑪不要逼臉?！?/br>
    【為了名為了錢連道德都不要了?！?/br>
    【哈哈哈哈，這個律師應該也很喜歡出軌，哈哈哈哈?！?/br>
    當然，也有人道：

    【如果因為輿論，沒人為他辯護，才是司法悲哀?！?/br>
    【程序正義程序正義程序正義?。?！】

    【渣男也有權利在法庭上說話?。?！具體如何為他說話，才有所為有所不為?。?！】

    只是，網絡就是這樣，一條罵比十條夸更有存在感嘆。人也就是這樣，一條罵比十條夸更能鉆心入肺。

    夏溪在朋友圈時?？梢砸姷角巴卤Р黄剑?/br>
    【尹律師最近可真是倒了血霉?！?/br>
    【家被砸成那啥，天天住在賓館，沒有事做刷刷新聞，到處都在罵他噴他，如果是我早崩潰了……一切因為，他是律師。贏了對方人罵，輸了自己人罵，呵呵，每一次，都在口水當中堅強?！?/br>
    還有客戶總監發的：

    【尹律又漂亮地贏下一個案子，客戶還嫌他貴、嫌他黑，說“我看贏得挺簡單啊，憑啥收那么多，我就笑笑，不說話?！薄?/br>
    下面有人回復：

    【哈哈，尹律日常。表情淡定說話不多，老有傻逼客戶嫌他收得太多?！?/br>
    客戶總監還發了：

    【我天，尹律師的助理跑到外地立案，立案人員說他要趕5點班車，叫尹律師的助理來天早上再去，奇葩……尹律師還有事需要助理做呢……[拜拜][拜拜][拜拜]】

    “……”夏溪一直覺得，尹千秋教會她很多，對她有恩，如今這樣，她挺難受。

    可她還是只會靜靜看著、靜靜待著。

    她覺得，自己身份尷尬，在尹律師脆弱時去安慰對方并不太好。

    顯得挺……婊。

    可是，想到尹律師在某間酒店里面默默看著網絡給的漫天謾罵，就頗難受。

    他那么努力工作，經常凌晨兩點還在閱讀案卷，卻——

    律師這個職業，有時就是這樣。

    首先是律師，其次是人。只要未曾說謊，就沒有過錯，然而到了現實卻沒那么簡單。

    ………

    日子一天天過。

    某個周五，夏溪刷微博時，突然間就刷出尹千秋尹律師小號發的一條。

    并不長，然而文字帶著傷感：

    【最近覺得，好沒意思。

    接順勢而為、沒挑戰性的案子，簡直無聊透頂。

    接逆勢而行、有挑戰性的案子，被說唯利是圖。

    達到當事人預期的法律效果，嫌你太貴、心黑。

    達不到當事人預期的法律效果，嫌你無能、沒用。

    有時還有司法不公，再多努力也是徒勞。

    惡心的事總在發生，很多瞬間都想放棄。

    但從未像最近幾天一樣強烈?！?/br>
    “……?。?！”

    夏溪無比驚訝?。?！

    就在她猶豫著要怎么辦時，手機響了。

    諾言律師的薛律師。

    “夏溪！”薛允謙道，“那啥，今晚諾言律所有一次大聚會，boss讓我把離職律師也都喊去?。?！”

    “嗯？”夏溪問，“江湛老板？”

    “對……”薛允謙道，“他說，人要齊?。?！如果有事可以晚去，大家會等，但必須到?。?！”

    “好吧，”夏溪盯著微博上面那幾行字，“幾點？”

    “六點開始，你幾點來都行的?！?/br>
    “成?！?/br>
    “還是‘王mama家’?！?/br>
    “行?！?/br>
    就這么著，五點五十，夏溪進入“王mama家”。

    她發現，果然！出席人數前所未有地多?。?！還在諾言的前同事，以及離職的朋友們，全都出現在了“王mama家”二樓的大堂中！

    “嘩……”夏溪坐在薛律師邊上，問，“這么熱鬧，是年末聚會？”

    “不是，”薛允謙道，“是送尹律師?！?/br>
    “……嗯？”夏溪脫大衣的手頓時停住了，“送尹律師？？？”

    “對?！毖υ手t也有些感傷，“之前幾所高校一直邀請尹律……尹律應該是想轉行教書育人，哎，也好，從‘骯臟’的律師事業跳入‘純潔’的教師事業，羨慕……反正，雖然還沒正式簽約，但是據說已經在談……周一辭職的，boss看他不大開心，也沒強留，就讓他交接工作，下周五離職吧……”

    “……”

    “所以，boss讓我把你、陳律師，還有跟過尹律師的幾個離職的人叫來，一起吃飯，祝尹律師轉行成功、前程似錦?！?/br>
    第77章 工程（五）

    六點, 尹律師到場。

    立即有一群人上去強顏歡笑，紛紛道：

    “尹律, 恭喜恭喜！”

    “哎, 終于是從‘骯臟’的律師事業跳入‘純潔’的教師事業，羨慕！”

    “尹律, 祝成功！當教授、當院長！”

    “嗨, 憑尹律智商情商，肯定又是人生贏家?！?/br>
    “尹律, 加油，多多培養人才, 祖國未來律師隊伍就靠您了！”

    “嗨, 我倒覺得, 勸學生們轉行，才是善莫大焉~~~”

    “哈哈，也對?！?/br>
    聽到這些插科打諢, 尹千秋如平常一般，微微笑著, 面容英俊，有一種獨特的優雅。對于任何評論，他都沒有說好, 也沒有說不好，因為他很清楚回應毫無意義——諾言眾多同事只是沒話找話。

    夏溪張了張口，沒有發出聲音。

    尹千秋的目光從她臉上掃過，稍一點頭, 有禮有度，仿佛只是一個上司看到下屬。

    很快江湛強勢出現，所有人落座，江湛說了些話，大意就是感謝尹千秋過去出類拔萃以及祝愿將來前程似錦。

    律所眾人一飲而盡，接著再也沒提“轉行”，而是有意聊著八卦——同事的八卦、客戶的八卦，鬧鬧哄哄、瘋瘋癲癲，氣氛輕松、歡樂，與往常無異。

    然而大家全都喝了許多的酒。

    夏溪也是。

    強顏歡笑歸根究底也只能是強顏歡笑。

    …………

    一直鬧到晚上十點，醉醺醺的大家才散。

    夏溪腦袋發暈，掏出手機，給周介然發送短信：【介然……我在諾言律所旁邊“王mama家”。以前同事聚會。我有點醉，不能開車，你來接下好嗎?！拷槿唤熊嚮蛘叽蜍?，開她的車回去別墅。

    周介然立刻回答：【行?！?/br>
    尹千秋與所有同事、前同事用力擁抱，輪到夏溪卻只輕拍肩膀，再次克制。

    他說：“我在諾言還有一周，用不著就開始傷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