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千秋轉頭：“夏律師?！?/br>
    “尹律師……”夏溪持續小聲地說話，“我……聽到了?！?/br>
    “嗯？”不等回答，尹千秋又說，“哦?！彼靼琢讼南?。

    “我也想問……為什么？”

    “……”

    “和上城講的，是真的，對嗎？”

    “是?！币锾嶂募?，“證據交換階段，我是感到……很難能把上城徹徹底底摘出。如果咬住天發，我倒是自信能和天發一邊一半付賬。不過，如果針對國祥，我也有自信能將4800萬降到大約2400萬，差不多?！彼麖褪鲋暗脑?。

    從學校開始，他便知道“職業cao守”——不管道德、輿論、傳統、理性、感情、關系。因此，他也很難因為私情突破這道底線。

    尹千秋還記得，夏溪入職的第一年曾經代理過一個離婚案件，不止涉及到房產，還有孩子。當時，她的委托人是男方。然而，在打官司的過程中，夏溪發現男人的控制欲很強，而女人比較溫柔，孩子跟著mama明顯會有更好的成長的環境。夏溪當時非常難受，問，她應該怎么辦呢，尹千秋眼看她說：“維護當事人講述優勢、爭取訴求的自由、權利，至于最后審判，是法官的事?！蹦莻€案子夏溪贏了，然而情緒低落許久，總是覺得自己可能害到孩子。

    他曾經那樣教過，也不可以自己破例。

    “可是……”夏溪又說，“從國祥入手要困難很多。各種問題瑣瑣碎碎，要花大量時間精力?！?/br>
    “嗯?！?/br>
    “……”

    “也要問為什么？”

    “……”

    尹千秋沒有直接回答，轉頭看著夏溪，表情專注、認真。

    夏溪頭皮一跳一跳，覺得自己真是造孽，勾搭了一個周介然，還要再勾搭一個尹千秋。

    還是因為這是自己到天恒后接的首個大案，尹律師不想讓她輸掉，怕影響她前途。

    即使平分4800萬，也是由天發支付本不該支付的2400萬，跟輸沒有區別。

    她咬咬牙，道：“尹律師，您……小心?！?/br>
    “嗯？”

    “一審就要判了，可能跟上城預期不大相符。他們請您，也是下了決心、花了功夫，畢竟您的費用遠遠高于平均?！?/br>
    “謝謝，我知道?！?/br>
    夏溪很有禮貌：“那，我回天恒律所。尹律師，再見?！?/br>
    尹千秋也舉止有度：“夏律師再見?！?/br>
    他知道，二審可能會被上城房地產公司撤掉，無法再如最近幾個月般時常見到夏溪，可也沒做任何邀約、挽留或者拖延。

    除了眼神，沒有任何過線的話，二人告別，仿佛只是曾經同事。

    …………

    大約一個月后，天發房地產公司、上城房地產公司、國祥建筑工程公司關于工程款的糾紛一案一審宣判。

    天發無責。

    上城需要支付2880萬。

    而剩下40%，出于各種原因，被從合同扣除。

    夏溪贏了。

    然而她卻根本輕松不起來。

    要知道，上城那邊預期是一分錢不花。夏溪很懂，知道能為上城省掉足足2000萬，尹千秋尹律師已經非常厲害，可是……她想起那流氓般的ceo，有點兒擔心。

    夏溪沒有別人可以隨便逼逼，只有找自己男友。

    周介然沒有表現出來不耐，拿著手機，聽夏溪講話，時不時給出自己一些意見。

    夏溪扯了一通，感覺好受許多，有點回過味兒，問周介然：“介然，我講這些，你沒有不開心吧？”

    “……”周介然頓了一秒，說，“沒有，跟你哪會不開心?！?/br>
    “哦?！?/br>
    夏溪沒有懷疑，說：“那就好?！?/br>
    你真好。

    過了會兒，夏溪又問周介然道：“晚上吃什么呀？”

    “嗯？”

    “還是營養師來？”

    “對?！?/br>
    夏溪對“吃”很有興趣，繼續追問：“晚上吃什么呀？”

    周介然淡淡地道：“糖排骨?！?/br>
    “糖排骨？”夏溪奇道，“那是什么？”

    “有名的傳統家常菜?！?/br>
    夏溪思考片刻：“你是想說，糖醋排骨？”她只知道糖醋排骨，不知道糖排骨。周介然講錯了吧？

    “不放醋?！敝芙槿焕^續淡淡地道，“喝飽了?！?/br>
    夏溪：“…………”

    這特么的，還是不開心??？？??！

    第76章 工程（四）

    對于訴訟結果, 天發非常開心——本來，由于那份效力更高的陰合同, 天發高層已經幾乎完全絕望, 沒有想到柳暗花明，好的消息接踵而至, 法官非常干脆, 判決書直接寫：

    【國祥建筑工程公司以……為由，要求天發房地產公司直接承擔給付工程款的義務, 缺乏法律依據。本案訴訟當中，上城房地產公司并未否認應該給付工程款的義務, 抗辯主要針對給付數額、期限……結合具體情況, 本院酌情認定：一、對國祥建筑工程公司要求天發房地產公司直接承擔給付工程款的義務的訴訟請求, 不予支持。二、上城房地產公司于本判決生效15日之內，給付國祥建筑工程公司未付工程款2880萬。三……】

    天發房地產的白土豆張繼先甚至不敢相信一分都不用付。100%勝訴，這樣圓滿的事, 讓他覺得特別地不真實。鉆了法律空子，搞了陰陽合同, 最后居然有驚無險地不用替人家背鍋？??！原本，張繼先，還有天發房地產眾位高層領導, 都做好了全額支付4800萬的準備，希望能少一點就少一點，根本不敢肖想徹底撇清關系?。?！這實在是意外驚喜?。?！

    張繼先給夏溪電話，連聲道謝：“夏律師, 真謝謝……真謝謝！天發一點責任都沒有?。?！不但沒有完全責任，還沒有部分責任?。?！”

    夏溪微笑：“本來就是按照‘沒有責任'打的——從來沒有想過從‘完全責任’往‘部分責任’打啊?！本褪遣粦摳?，夏溪從未想過折中，即使知道上城律師是尹千秋——在困難中爭取勝利，才是一個律師該做的事，雖然往“部分責任”打肯定更加容易。

    “哎，夏律師，您雖然年輕，但真厲害?！?/br>
    “謝謝?！毕南f，“上城一定不服判決，本案肯定會有二審?！?/br>
    “那也麻煩您了，辛苦辛苦?！?/br>
    “好，費用問題您和劉洋溝通?！眲⒀?，就是天恒律所客戶部的同事，負責與當事人談各階段抽成。一般來說，一審二審費用不同。

    “行?！睆埨^先應得十分干脆。

    “張先生，”夏溪嘆了口氣，趁著氛圍不錯，補充，“以后，可別想鉆法律空子?！?/br>
    “……我們明白?！边@次吃了這么大虧，以后哪敢自作聰明。

    只是，高興勝訴同時，夏溪還是擔心尹律——五次庭審過后，上城那個以前是包工頭的ceo對律師的怨恨，夏溪看在眼里。

    明明就是上城拖欠4800萬工程款，卻認為可以憑借律師舌燦蓮花將責任甩到毫不相干的天發身上，毫無羞恥、愧對之心。而當看見尹千秋“只”做到免掉將近2000萬，上城居然遷怒律師，在法院前公開嘲諷——他們并不覺得是尹律師幫他們少付1920萬，而是認為是尹律師害他們多付2880萬。

    這種人非常多，仿佛全世界都應該圍著他們。

    但她沒有聯系對方，只是偶爾關注一下前同事們的朋友圈。不管是為自己、為周介然、為尹千秋，都沒什么好聯系的了。

    …………

    一審判決大約兩個星期以后，夏溪收到二審訴狀，她緩緩地打開信封。

    “……”

    果然，風云突變?。?！上城調轉獠牙，狠狠啃住天發?。?！

    一般來說，中級法院不會推翻基層法院做的決定，二審很難改判，除非律師能力極強?；径际邱g回上訴、維持原判，或者一定程度改判，直接撤銷原判著實不多。

    天發這個案子，一審贏得如此漂亮，二審再差也不會差到哪去。

    然而，看過訴狀，夏溪卻意識到，二審情況與一審那時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上城房地產公司，磨刀霍霍，走向天發，她能看見對方那猙獰的樣子。

    它不再站在天發一邊針對國祥，而是……站在國祥一邊針對天發。

    夏溪知道，尹律師被解聘。

    一定換了人了。

    對方來勢洶洶、不懷好意，這次二審絕對不會風平浪靜。要知道，一審勝訴，其中十分關鍵一個原因就是，上城從未否認該由他們承擔工程款的義務?。?！也沒主張該由天發給付?。?！法官會看各方態度，現在，情勢從“國祥認為該由天發承擔，天發、上城卻全都認為該由上城承擔”變成了“天發認為該由上城承擔、國祥、上城卻全都認為該由天發承擔”，二對一直接變成一對二。

    唔，很困難。

    不過，夏溪肯定：她還是會贏。

    想到被fire了的尹千秋尹律師，夏溪拿起手機，刷了下朋友圈，試圖偷窺一下尹千秋的心情。

    不刷不要緊，一刷，卻看到了一個讓她很震驚的消息?。?！

    諾言律所眾前同事一個一個義憤填膺，在早上9點左右，不約而同發了一條相同內容的朋友圈?。?！

    叫作：

    【律師也成高危職業?。?！我們律所權益合伙人度假回來，發現家剛被人砸了?。?！】

    還有配圖?。?！

    夏溪心里“咯噔”一聲?。?！

    因為諾言律所一共只有兩名權益合伙人，尹千秋是其中之一。

    她屏住呼吸，點開照片，發現……現場十分慘烈，一片狼藉。

    防盜門被人撬開。電視、電腦等等電器七零八破摔在地上，屏幕碎成一片一片，各電路板裸露在外。而家具，包括桌子、椅子、柜子、架子，全部都有硬物敲打痕跡，也報廢了。廚房、浴室里的大理石和瓷磚被人使用暴力敲碎、打爛，就連臥室床單被褥都被燒了，只有窗戶還好，算是幸免于難。

    “……”夏溪覺得，是上城。

    氣不過花480萬，報復尹律師。那群還未擺脫無賴習氣的人干得出來這事。報復律師、報復法官，現在屢見不鮮。

    “……”夏溪猶豫片刻，還是沒有直接找尹律師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