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低垂著頭,小手輕輕絞著粗布被子的邊角,她咬著唇兒,臉上火燙火燙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蕭敬遠走上前,撩起黑袍,半蹲下來,握住了她的腳踝。 “啊——”她微驚,忍不住看過去。 透過整齊的劉海兒,她看到蕭敬遠一手握住她的腳,一手正拿著個納吉祈祥長命鎖。 那是她的長命鎖,專戴在腳上的,用個細紅線拴著。 如今看起來,原本的紅線應該是壞了,已經換了個新的紅線,比原來的略粗一些。 蕭敬遠沒抬頭看她,幫著她將那腳鏈兒重新戴上,之后才站起來,從懷里掏出一物。 “這是你給你爹寫的信?” 阿蘿看到,他手里那封信上,有略顯笨拙稚嫩的筆跡,正是自己的。 “嗯。你找回來了?” 她想著,這腳鏈和信,應該是被丟在了破廟里吧,他是剛才找回來的嗎? 蕭敬遠根本沒回她的話,而是盯著她,探究地問道:“為何要瞞著家里人給你爹寫信?” “我……想我爹?!彼偷蛙涇浀氐?。 蕭敬遠望著她,抿唇默了片刻,才把信直接扔到了榻上,淡淡地道:“我和你也是沒什么緣故,不想說,我也勉強不得?!?/br> 這話聽在阿蘿耳中,頓時有人炸雷一般。 經過了昨晚,她已經下意識對這位七叔有了依賴之心,可是如今他這么說,分明是撇清關系,疏遠得很。 她有些慌了,仰臉望著他,眼神中不自覺流露出祈求之色:“七叔,我不是故意要瞞你,實在是……” 咬著唇,她澄清的眸子溢出些許濕潤:“我,我——” 家中那些齷齪,她真好對外人提及。 “你不想說,可以不說。這封信,我會托人送到你爹手里的?!笔捑催h語氣略顯疏淡,不過還是這么說道。 阿蘿愣了下,仰起臉,望著那高高大大的男人冷硬疏離的面孔,忽而間,不知道多少滋味上心頭,她竟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將拳頭緊緊攥起,捂住嘴巴:“七叔,七叔你真好!你如果是我爹就好了!” 如果他爹是七叔這樣的,那么一切是不是就會不一樣了。 這樣她娘就不用怕被大伯欺凌,她哥哥的眼睛也許就有救了,她也許就避免以后那可怕的命運……如果七叔是她爹,那一切都可以避免了! 蕭敬遠擰眉,俯視著這小姑娘委屈到哇哇哭鼻子的樣子,無奈地道:“我們蕭家的女孩兒,從未有像你這般愛哭的?!?/br> 誰敢隨意哭泣,直接被提到墻角罰站。 說著,他不知從哪里取出來一個干凈的白帕子,扔到了阿蘿手里。 阿蘿自然聽出那言語中的嫌棄,不過她并沒有在意,一邊吸著鼻子,一邊抓起白帕子,胡亂擦了一把臉:“我以后再也不哭了……” 一邊說著,一邊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 “再說,我還真生不出你這么大的女兒?!笔捑催h只覺得太陽xue處突突地疼。 他還沒成親呢好不好…… 阿蘿擦干凈了眼,睜著紅彤彤的眼睛,跳下了床,仰臉道:“七叔,有些事,我給你說,你萬萬不可告訴別人?!?/br> 蕭敬遠看著這小孩兒一本正經的樣子,挑眉:“你可以不說?!?/br> 他并不是一個非要知道別人秘密的人。 “可是——”阿蘿揉了揉鼻子,帶著鼻音道:“我就是想說嘛!” 蕭敬遠揚揚劍眉,沒說話。 “其實是有一天,我娘——”誰知道剛說到這里,就聽得一陣咕嚕嚕的聲響傳來。 她低頭一看,是自己肚子。 蕭敬遠無奈:“都什么時候了,走,先出去用膳吧?!?/br> “好吧?!彼亲?,確實已經很餓了。 ☆、第20章 下了樓, 來到了客棧旁的飯廳處, 飯廳頗為簡陋,不過是兩張桌子幾把椅子罷了。此時也無別人, 唯獨她和蕭敬遠而已。 客?;镉嫻Ь吹胤钌蟻盹埵?,那飯食自是比不得往日在家中, 只是包子稀飯, 不過看著倒還算干凈。 她之前并不覺得餓, 如今見了吃食, 再盯著那熱騰騰的包子, 仔細看,也是薄皮大餡,分外誘人, 噴香味道只往鼻子里鉆,當下肚子越發咕嚕起來, 不自覺地咽了下口水。悄悄地看看旁邊的蕭敬遠, 正想著禮讓下,好歹讓他先動筷子, 誰知道卻聽到他淡聲道。 “該不會不用筷子吧?” 蕭敬遠對此,毫不抱希望的,他已經看出來了, 這小姑娘就是嬌生慣養的侯門小姐,不說十指不沾陽春水, 便是連自己吃個飯穿個衣怕是都有問題。 “我會, 會??!”阿蘿白凈的小臉微微泛紅, 連忙為自己辯解:“我是說,請七叔先用?!?/br> 她也是講究禮數的好孩子好不好……長輩在前,她是不會擅自動筷的。 蕭敬遠看著她略帶討好的小模樣,淡道;“不必,我已經吃過了?!?/br> “???”阿蘿歪頭,望著那香噴噴的大包子:“那我就不客氣了?” “嗯?!?/br> 蕭敬遠一邊應著,一邊把包子放到了她面前,又取來了羹勺,給她放到了稀粥中。 阿蘿感動莫名,對著蕭敬遠感激地點了點頭,便連忙吃起來。 她是餓極了的,開始吃得很快,但是依然動作優雅,后來一個大包子下肚,不那么餓了,她也就慢下來。一邊細嚼慢咽,一邊小心觀察著周圍的情境。 這個時候,通過窗子,她才發現,外面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站了整整兩排的黑衣男丁,一個個身強體壯精神抖索的,排列整齊,面無表情地立在那里。 “那是什么?”她不解。 這是什么時候來的,又是什么人啊,怎么一點沒聽到動靜。 這個時候,伙計上了一盤兒瓜果并煮毛豆,蕭敬遠一邊取了毛豆,隨手剝著,一邊不經意地道:“我的屬下?!?/br> “哦?”阿蘿疑惑,想了想,他應該是剛從北疆回來,便封了正定侯,但是任的是什么職位,好像是京城驍騎營總兵。驍騎營,也就是燕京城的衛戎隊,統一由天子調派,權利頗大,尋常官員遇驍騎營,也要禮讓三分。 這么說來,外面站著的這兩排,就是驍騎營的人馬了? 阿蘿自然是明白驍騎營的霍霍大名的,如今知道是他們,便有些好奇,忍不住探頭看過去。 外面秋風蕭瑟,更何況是下了一夜的遇,空氣中彌漫著潮濕,地上一層層的敗葉,可是那些驍騎營的人馬,站在那里,猶如挺拔的松柏般,風吹不動,分外強悍。 蕭敬遠只以為阿蘿并不懂,這也難怪,閨閣里嬌生慣養的小姐,哪里懂得這些,當下便淡聲道:“這是我以前在北疆時的親信,后來跟著回了燕京城,都落在驍騎營,平日都是只聽我號令的?!?/br> 說著,他看了她一眼,解釋道;“你不必擔心什么,這些人嘴巴比蚌殼還嚴實,不該說的,一個字都不會多說?!?/br> 他這么說,是想著,雖然阿蘿年紀還小,七歲,還沒那么多講究,可到底是侯門貴小姐,昨晚的事兒若是讓人知曉,終究于名聲不利。 “嗯,我知道了,謝謝七叔?!?/br> 阿蘿自然是聽明白他話中意思,當下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免感念他的細心。 “那個男人,我已經處置了?!彼贿呡p描淡寫地這么說著,一邊將剛才剝好的一小碟兒毛豆放在了阿蘿面前。 “???”阿蘿望著那剝得干干凈凈的毛豆兒,聽著他剛才那話,澄清的眸子閃著疑惑的光。 “回頭只把那個女拐子遞交給衙門,好生審理這個案子?!彼琅f淡淡地解釋說。 至于那個男人,他是怎么處置的,沒有必要讓她知道了。 他手底下的人出手,本就狠厲,這次是他親自動的手,那個男人自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已。 不過想想昨晚上小姑娘受的驚嚇,他的拇指便輕動了下,手癢。 不把那人抽筋扒皮,挫骨揚灰,也實在是他仁慈。 阿蘿聽著蕭敬遠這解釋,頓時明白了。她雖年紀小,傳出去卻是不好聽的,是以把那個男拐子暗暗處理了,只留下女拐子為人證,逮進衙門去審理。 仰臉怔怔地看著眼前這人,卻見他那剛硬的面龐依然是沒什么神情,仿佛是刻出來的木頭人一般。任憑誰都想不到,這樣的男子,竟然處事如此周到體貼,真是把一切都照顧到了。 莫名的鼻子一酸,她竟然又有些想哭:“七叔,你真好……” 蕭敬遠聽她那嬌軟拖著哭腔的音調,頓時頭疼不已,皺眉:“罷了,趕緊吃點毛豆?!?/br> 阿蘿低頭,透過朦朧淚眼看看毛豆,再看看蕭敬遠,終于忍不住,扁了扁小唇兒,真情實意地來了一句:“你比我爹我娘都好!” 蕭敬遠聽聞這話,默了半響,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突突泛疼的太陽xue。 ************************************** 阿蘿耷拉著腦袋,把自己打算找爹回來的原因,說了。 當然了,她年紀這么小,自然不好細說,只是含糊其辭,說起大伯這個人不是好人,怕是有意要欺負娘。 精明如蕭敬遠,自然是瞬間明白了其中意思。 他并沒見過阿蘿的母親,不過隱約也聽家里人說閑話時聽到過一嘴,知道那位葉家二房的夫人,相貌并不尋常,曾有傾國傾城之名。 ——其實不用聽,也約莫能猜到,眼前的小姑娘年紀雖小,但已經約莫能看出她長大后的模樣。 她的母親,相貌自然不會差。 夫君在外駐守,家中只留這么個婦人,又有驚世美貌,被人覬覦倒也常見。 蕭敬遠沉思半響,才道:“你爹駐守南洛,便是得了你的信兒,沒有調令,怕是也輕易不能回的?!?/br> 畢竟邊關駐防不是兒戲,軍門之人,凡事并不能自己做主。 “是,我也知道,沒有調令他怕是回不來,可是如今我家中情景,又該如何是好……”阿蘿眼中泛起擔憂。 聽娘的意思,爹三個月才回來過一次,若是有假,也是早已經用光了。 蕭敬遠低頭望著她眼眸中的淡淡愁緒,忽然便覺得十分礙眼。 這就仿佛,澄澈的天空一望千里,忽而間有了絲絲淡薄陰影,讓人不由得像伸手去,抹去那絲陰影。 “你小孩兒家的,不用cao心這個,這都是大人該干的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