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之后他又看向旁邊婦人,直接把剩余的蒙汗藥塞到了婦人嘴里。 做完了這些,他抱著阿蘿,大步離開了破廟。 阿蘿此時還處于剛才的驚嚇之中,整個人猶如遭受暴風驟雨的小雀兒一般,在蕭敬遠懷里不自覺地打著寒顫。 蕭敬遠感受著懷里那冰冷嬌怯的小身子,仿佛個受驚的小兔子般。 他并不是一個細致的人,素來對那山林里的弱小動物并沒什么憐憫,往日所接觸的也是鐵血漢子居多,便是自家侄女,一個個也瞧著皮實得緊。 從不知道,這么個顫巍巍的小東西在人懷里時,可以讓人生出這么許多憐惜。 “你別怕,已經沒事了?!彼T著馬,強悍有力的臂膀環繞著她,將她小小的身子藏在自己的斗篷之下,不讓她沾染一點點風雨。 可是阿蘿怕啊,心里委實怕,她蜷縮在他胸膛上,貪婪地汲取著那點溫暖,呆呆地癱在那里,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剛才將要發生什么,她是知道的,因為知道,更是不寒而栗。 誰能想到,那漢子竟然要對年僅七歲的自己做那般齷齪之事! 若不是蕭敬遠及時趕到,接下來將發生什么,她幾乎不敢去想。 她嘴唇止不住地顫抖著,那齷齪可怕的一幕不斷地在她腦中閃現,她不寒而栗,身子虛軟,而就在這極端的恐懼之中,一個閃電陡然在天際閃過,自那嚴密的斗篷縫隙里閃入她的眼中。 白亮的閃電,轟隆的雷聲,還有急促豆大的雨點啪啪聲,她癱軟地靠在那個健壯溫熱的胸膛上,猶如落水的人抓住一個浮木般,緊緊地攥住他的衣服,讓自己的臉毫無縫隙地埋在他的胸膛上。 耳邊傳來男人哄聲,夾雜著風雨,時斷時續。 “忘記剛才的事,什么都沒發生……” “別怕,我不會放過那個畜牲的!” “你沒事了,不要害怕,我抱著你,會保護你,我不會放開的……” 這人應該是并不慣于說這種哄人話語的,是以其實語音格外生硬,可是聽在阿蘿耳中,卻是讓她想起了,在那個陰暗潮濕的夢里,無數個不知日夜的昏暗中,一直搖晃在角落里的那燈盞。 那么小的一盞,不過是以前家中丫鬟房中隨意點著的一盞罷了,可是在那十七年的漫長黑暗中,卻是帶給她唯一的一點光亮和溫暖。 淚水忽然間就洶涌而下,她不由得越發抱緊了他,幾乎要鉆進他那熱燙堅實的胸膛里去。 “你不要丟下我,我害怕,真得害怕……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沒有人幫我,沒有人可以。我不敢告訴老祖宗,不敢告訴我哥哥,我怕他們擔心,可是我還是這么笨這么小,我什么都做不到,連偷偷送個信都做不好……” 小姑娘脆弱稚嫩的聲響,支離破碎地說著心中的恐懼,一句句,仿佛針一般扎到他的心里。 暴風驟雨的秋夜里,天與地之間仿佛只有一匹馬一個人的距離,馬蹄飛揚,豆大的雨點落在他剛硬的臉上,他上半身緊緊覆下,抿起唇,瞇起眸子,大手緊緊地攥住韁繩,黑色的斗篷猶如一張帆般,在風中發出撲簌的聲響。 他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用自己的身體護住她,不讓她沾染一點點的風雨。 ~~~~~~~ 這是一個處在燕京城官道旁的客棧,并不算大,但是五臟俱全。 阿蘿根本睡不安穩,一直蹙著纖細的眉,時不時發出破碎充滿恐懼的囈語。 蕭敬遠試圖去聽,可是那些話太過低弱,他只隱約知道,她說自己怕黑,怕冷,更怕一輩子永遠出不去。 他想著,她這是做噩夢了吧。 一個無助黑暗冰冷的噩夢。 她的手,自始至終緊緊地攥著他的衣服,不曾放開,沒辦法,他只好一直摟著她,陪著她,用手輕輕著她的后背,哄她慢慢安穩下來。 他自然是一夜無眠。 ************************************** 阿蘿醒來的時候,天都已經大亮了,略顯刺眼的陽光映照在床榻前,她懶懶地睜開略顯紅腫的眼睛,迷茫懵懂地對著眼前那個板正嚴肅的面孔看了半響,才猛地想起昨晚發生的一切。 于是蕭敬遠便看到,柔軟惺忪一臉嬌態的女孩兒,原本澄清分明一派無邪的眼眸,瞬間飄來了一絲烏云,小臉兒也瞬間耷拉下來了。 她咬著唇兒,帶著歉疚的怯意,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七叔,昨日個是我不好,我若是聽你的話,斷斷不至于發生這等事了?!?/br> 若是之前,蕭敬遠自然難免板起來,狠狠地教訓一番這不聽話的小孩兒,給他一個教訓——他一向都是這么處事的。 可是如今,看著她怯生生的小模樣,教訓的話竟是有些說不出來。 她又不是他軍中的下屬,更不是家里那些頑劣的子侄,怎么可以隨意訓斥呢? “罷了,沒出事就好。如今你也得了教訓,以后行事,萬萬謹慎小心,不可大意?!彼谥?,這么說道:“昨日若不是我——” 說是不說,還是忍不住說起來…… 誰知道話剛說到這里,阿蘿便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顫,小小的身子整個哆嗦了一下子。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咳,你別怕,以后小心些,不會出什么事的?!甭曇纛D時不自覺放柔了…… 阿蘿連忙小雞啄米一般點頭:“我知道,我知道的,以后再也不敢了?!?/br> 蕭敬遠看著她乖巧的模樣,也是點頭:“這里有老板娘準備的衣衫,你自己換了,等下洗漱過后,先下樓用些膳食,回頭我自會派人送你回家?!?/br> 阿蘿低頭看過去,只見床榻旁果然放著新的衣衫。 感激地看他一眼,她小聲說:“謝謝七叔?!?/br> 蕭敬遠頷首,沒再說什么,徑自往外走去,誰知道剛走到了門口處,就聽到身后床榻上傳來一聲小小的“啊”聲。 他蹙眉,回首,看到小姑娘正一臉沮喪地摸著自己的腳踝。 “怎么了?” “我……”阿蘿耷拉著腦袋,沮喪地道:“我的信不見了,還有我的腳鏈也不見了……” 蕭敬遠想起之前阿蘿丟失的如意樓,那里對面恰好是一家驛站,當下便明白過來,揚眉道:“信?你給誰寫的信?你當時要去驛站送信?”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阿蘿是沒辦法不說的,只好坦誠:“我給我得寫的信?!?/br> “既是給你爹寫的,為何非要自己偷偷地去送?” “我——”阿蘿小臉上滿是為難:“我求我爹回家來,可是并不想讓家里人知道?!?/br> 蕭敬遠擰眉,盯著那白凈小臉上的無奈,半響后,還是生硬地拋出一句:“換衣服,回頭下樓先用膳再說?!?/br> “嗯嗯,我知道了?!?/br> ****************************** 一盞茶功夫后,蕭敬遠再次走進客棧,隨手扔下披風,旁邊掌柜連忙迎上來。 “那位姑娘,可曾用膳了?” 掌柜搖頭:“回七爺,還沒有,那位小姑娘,還在房間里,未曾出來?!?/br> “嗯?” 掌柜是知道這位的,見他那張板正的臉上現出疑惑之色,當下也是一臉為難;“這就不知道了,小姑娘屋子里關著門,不見出來,我,我也不好進去問?!?/br> 一看就知道,那位姑娘年紀小小,可是一派貴氣,不是尋常人,更何況又是被七爺親自帶回來的,他自然是不敢有絲毫冒犯。 蕭敬遠頷首,不再問什么,徑自上樓。 木板子樓梯和過道,走上去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蕭敬遠負手來到門前,聽著里面并無動靜,便出聲問道:“三姑娘?” “七叔……”里面的聲音滿是挫敗感。 “怎么了?” “七叔……我,我不會……”聲音帶著羞澀和無奈。 “不會什么?”蕭敬遠實在是不懂。 “……不會穿衣服?!卑⑻}的聲音,此時比蚊子哼哼還要小。 這種事情,怎么好意思在一個長輩面前提起呢,可是此時此刻,她面臨如此尷尬,不說也得說了。 其實這事兒……也實在不能怪她。 她上輩子雖然活到那么大年紀,可是無論出嫁前,還是出嫁后,都是嬤嬤丫鬟伺候著,她每日根本不用自己動手。她家jiejiemeimei們,怕是也都沒有自己穿過啊……這種事,真得是不用自己動手的。 至于后來,懷了身子,旁邊丫鬟更是事無巨細地伺候妥當。 再后來,她出了事,便被人囚禁起來,其中種種,不堪回首,又哪有機會再穿這種侯門閨中小姐系帶繁瑣的衣裙,也就更不可能學會了。 可是蕭敬遠不懂,他也更不可能知道他家侄子侄女平日是怎么被人伺候,以及他們會不會自己穿衣服。 他聽到這話,只是面無表情地怔了半響,之后終于輕輕地“哦”了一聲。 阿蘿聽得那聲許久后才有的“哦”聲,幾乎想把腦袋鉆到床榻底下去。 如果她真是一個七歲的小娃兒,或許她還可以勉強告訴自己,自己年紀還小,沒什么??墒悄X中的記憶提醒她,她好像多少有些上輩子殘存的成年人的意識以及羞恥心。 她怎么可以讓一個長輩知道這么難以啟齒的事情??? 她臉上火燙火燙的,想哭,卻又哭不出來。 門外傳來嘎吱嘎吱木板的聲響,她知道這是蕭敬遠離開的聲音。 他是怎么想的,是不是皺著眉頭鄙薄地搖頭,還是打算不管她了? 再次拿起那一堆繁瑣系帶的衣裙,她試圖套往身上,可是怎么看怎么不對勁。 而就在此時,外面再次傳來腳步聲,還有敲門聲:“姑娘,我是掌柜娘子,是七爺讓我過來的?!?/br> 阿蘿聽了,頓時眼前一亮。 “請進?!?/br> 門開了,進來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略顯富態的娘子,她笑容和善,也不多話,幫著阿蘿穿戴整齊了。 “好啦,姑娘還有什么吩咐,盡管開口就是?!?/br> 阿蘿坐在炕沿,不好意思地望著掌柜娘子,感激地道:“謝謝掌柜娘子?!?/br> “這都是七爺吩咐的,也是些許小事,姑娘實在是客氣了?!?/br> 說話間,就聽得外面再次響起敲門聲,掌柜娘子過去打開門,進來的便是蕭敬遠。 “七爺,這位姑娘我已經伺候好了,容小的先行告退,若是有什么吩咐,您盡管說就是了?!?/br> “多謝?!笔捑催h頷首示意,待到這位掌柜娘子離開后,才關上了門。 一時之間,客棧里只有一大一小。 阿蘿沒敢看站在門口的蕭敬遠,無地自容地坐在床榻邊沿,手腳都不知道往哪里擺了。 從未有哪一刻,她為自己的嬌氣無能笨拙感到如此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