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最近崔大總管回宮,連田小田這小子都被嚇尿了,足以見老崔連他御前的人都沒有放過。不,或者說,他連自己這個皇帝,都沒有放在眼中。 沈少堂忽然便覺得心頭一陣煩燥,那股子本來都已經快要頂不住的氣,又頂到了胸口邊兒上。無論如何不能放棄,無論如何不能就這么認輸。被他們壓了十數年,如今,終于也該他翻翻身了! 沈少堂咬牙,手中的朱砂御筆往奏折上—— “萬歲爺!” 突然之間,田小田這個渾小子屁滾尿流地便連滾帶爬地奔進崇陽殿外,那神色匆匆,那表情活像是踩了火盆一般地,直接奔入崇陽殿內,居然正正一腳便將御書案前的炭火盆給一腳踢翻! 沈少堂皺眉:“火燒了屁股了?如此沒有規矩?!?/br> 田小田將火盆踢了,卻連被燙了腳都沒嚎一聲,直接往沈少堂面前一跪:“可了不得了!皇后娘娘今日被德妃娘娘請去云粹宮,不知怎的剛好遇到了天云樓的紀老板,竟然被崔大總管和德妃娘娘抓了個現行。德妃娘娘在皇后娘娘身上搜出了紀老板送的南珠一顆,在紀老板身邊找到了皇后娘娘送的膳書一本,崔大總管認定皇后娘娘‘品行不端’‘私相授受’,已將紀老板和皇后娘娘,押去文老太后和朱老太妃的面前了!” 沈少堂手里的朱砂筆,啪地一落! 久未批復的奏折之上,一片殷紅。 * 崇陽殿的殿門,被砰地一聲猛地拉開。 沈少堂一身單衣龍袍,拔腿便往外走。 田小田懷里抱著一件厚披風,屁滾尿流地追在后面:“陛下,陛下你且等等……披上衣服……千萬別著了涼……” “披什么披!”沈少堂只覺得那一盆踢翻了的炭火已燒到他的眉毛,他恨不得一步便踏到太后宮,將他的小皇后一步撈回來! 吼聲未停,但卻只見崇陽宮的宮門被一下子推開了。 沈少堂剛剛調任而來的度支郎蔣淵,懷里抱著滿滿一堆開支帳目,急匆匆地奔了進來。一見沈少堂,直接跪地—— “陛下!”蔣淵將手中的帳目一擎,“陛下,臣受陛下之托,核計整年的國庫開支、賦稅審計,昨日剛剛將六部之開支審核完成,發現了非常大的問題!今日崔大總管又將西境五州的巡視帳目剛剛送到,臣與幾位度支郎晝夜未眠,審計至此……” 蔣淵顫抖:“開支出入之大,令人膽戰心驚!” 沈少堂臉色一僵。 沈少堂把手往蔣淵的肩上一按:“蔣卿,朕相信你等公信之心,但朕現今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朕前往處置,你先傳朕旨意,令幾位度支官先至崇陽殿來,待朕處置了家事,再來與眾卿商議此事?!?/br> 沈少堂拔腿便想走,哪知蔣淵一下拉住沈少堂的衣袖:“陛下,審計之事,重中之重!若有半點風聲走漏,恐怕便會令那貪之蛀蟲,逃之夭夭!求陛下先行將此大事處之,國之重之??!” 沈少堂一愣。 未及回應蔣淵之話,卻見宮門之外,又踏進一人來。 來人一身紅衣官袍,氣勢洶洶,面對沈少堂而毫不客氣,直指蔣淵—— “蔣大人,陛下與了你雞毛,你真的當成令箭了!”魏羚盛氣凌人,一手指頭幾乎要戳到蔣淵的臉上! 沈少堂面色一冷。 當初的國公府公案,他尚當作沒有發生,而今至了崇陽宮內,這魏羚還以為是在他的國公府內不成?! 沈少堂眉宇一壓,劍眉壓眼,眸光如狼:“魏羚,放肆!” * 空蕩蕩的太后宮門外。 青石場。 白軟軟一個人,孤零零地跪著。 風,吹過了她的臉頰,撫弄了被放下的雪白的貂毛……如一波又一波的水波,劃過她的臉頰…… 她竟然沒有哭。 在剛剛那超出她想象的驚恐場面之下。 云老板的咆哮,崔大總管的冷笑,德妃的指責,文太后的失望,朱太妃的無情,宮中眾人的冷眼嘲弄,還有匆匆趕來又匆匆跑掉的安露…… 她跪著。 寒風,一陣接一陣地吹著。 有一片涼涼的,冰冰的,貼在了她的臉上…… 軟軟抬頭。 居然,下雪了…… 第44章 天空大地, 鋪了一地的銀白。 仿佛這一片雪白,已將那一場太后宮前的聲嘶力竭,咆哮喝斥,全部掩蓋。 白軟軟跪在雪地里, 幾乎已經記不清他們都說了什么…… 模模糊糊的崔總管,笑聲咳人—— 得意洋洋的德妃, 嬌滴滴的表情中, 帶著尖利和得逞的笑意。 紀天云神色鎮定,大聲申訴, 卻被數名宮庭內監壓在冰冷冷的青石板上,不許再令他吐露一個字。 文太后臉色鐵青。 卻沒有說一個字。 素日里并不怎么出現的朱太妃,卻堅決地站在了崔大總管的身邊。朱太妃喝斥皇后白軟軟—— “入宮之時, 大鬧秀場;入宮之后,風波揚揚;攪動內宮, 慫恿皇帝,私通外男,霍亂宮廷!” 最后四個字的時候,白軟軟全身抖了一抖。 紀天云眼看到軟軟的身子倏然軟了下去, 心頭一顫。忍不住欲起身想要扶住她,卻被眾多內監,死死按住。 朱太妃看了一眼文太后, 很是怒氣沖沖:“……如此皇宮,怎配得正宮之位,怎配得于我大齊母儀天下!崔大總管, 按宮規……” 崔振山呵呵一笑,冷言道:“依按宮規,皇后不檢,當褫奪皇后金印,降后為妃,又或罪責嚴重者,降為庶人!” 朱太妃聲音立時拔高:“崔大總管說的不錯。家有家法,宮有宮規,皇后白軟軟不能苛守婦德,謹持宮規,便應該立即褫奪……” 朱太妃一聲高聲,正要罪責令下,卻只見得一直坐在身側的文太后,突然輕輕地一拍梨花木的宮桌! 朱太妃一驚。 文太后已然一個眼刀,飛了過來。 朱太妃立時便軟了下去。 文太后與朱太妃于文皇帝尚在世時,便是你爭我斗了數十載,最終還是文太后棋高一著,坐穩了正宮之位;如今年歲雖高,但她依然還是東宮太后,文太后還沒有說話,又幾時輪得到她朱太妃發落起正宮皇后來了?! 朱太妃被文太后一個眼神逼退,嚇得抿嘴縮于一側。 文太后瞪著眼前跪地的白軟軟,眸光輾轉,復雜而莫測。 白軟軟不敢抬頭望向太后。 太后足足看了她有小半刻后,忽然開口道:“命人前去光祿寺,將白光叫來?!?/br> 軟軟一驚。 抬頭一眼對上文太后的目光。 文太后看著白軟軟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皇后私通,罪名太大;未及內宮宮事調查,未有皇帝圣諭,誰也不能擅動皇后。但,死罪可免,生罪難逃!現令皇后之父白光前來,暫將皇后白軟軟領回白家府中,鎖于家中繡樓之上!未有皇家手諭,任何人不得擅自相見!” 軟軟驚詫。 眾人更是一連串的吃驚。 朱太妃憋足了勁兒的欲將皇后白軟軟拉下馬,而德妃崔婷婷更是設下了這重重圈套,只為得把皇后褫奪寶印,打入冷宮;崔大總管為的自然是給皇帝沈少堂一個沉重的打擊,先讓他后宮大亂,再看他還有何等心思,能將前政理個清楚。 但是,崔總管算著了白軟軟,算到了紀天云,算中了蔣淵,更算中了魏國公的今日一招;但是萬萬沒有想到,卻唯獨算漏了深宮之中的文太后。 向來與皇帝不合,擇選皇后時還與皇帝大大爭執了一架,甚至后來皇后諸多不是,聽說文太后還大發了一場脾氣,理應是對這個兒媳十分厭惡才是,是何時何地,竟讓她突然改了心性,居然這一時刻居然開口幫起她來了?逐皇后出宮、鎖于娘家府中、不許外人探望,這可于關于大內冷宮,等待宮中內監調查的后果,可是輕上太多了! 崔大總管心中似有不甘,連忙伏身道:“太后,老奴以為——” 文太后冷哼了一聲:“大總管,你看都看不清楚,便不要以為了了?!?/br> 崔大總管臉上一僵。 文太后瞪了一眼白軟軟,拂袖而去。 軟軟跪在地上,目送文太后轉身離去…… * 眾人散去。 皇后白軟軟,便一個人靜靜地跪在太后宮門外。 青石板,透心涼。 她一個人靜靜地跪著。 跪著。 仿佛天荒地老。 直跪到,絲絲冰雪,迎天而落;一片,一片……一大片,一大片……冷風飛卷,漫天雪舞…… * 不知過了多久。 沈少堂狂奔出崇陽殿! 田小田跟在沈少堂身后,拽著一件長長的披風,不停地小跑著跟著他。 “陛下……陛下……披風……披風……” 寒風卷在臉上,雪粒子像刀割一樣的疼。 但是衣衫單薄的沈少堂,卻如同瘋了一般,完全不顧這風雪迎面,狂奔向太后宮。 狂風襲過他單薄的龍袍,雪沫在他的青紋卷靴邊層層飛過……他一口氣狂奔,狂奔……狂奔! 太后宮前。 一片冰雪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