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他朝著眾人微掃一眼,拂袖而去。 白軟軟依然還蹲在地上,托著兩腮,望他的背影…… * 皇帝好像生氣了。 然爾,臨海王府里好像并沒有人將此放在眼里。甜咸王爺王妃的世紀大斗決依然還在轟轟烈烈,于是沈少堂入住的王府東廂院的門前,被滿滿當當地排滿了咸系王爺和甜系王妃送來的各種各樣的吃食—— 清香甜粽子!咸鮮rou粽子!蓮蓉雙蛋甜月餅!酥脆金黃鮮rou咸月餅!銀耳雞蛋甜糖水!醬油蔥花咸荷包蛋!蕃茄糖炒蛋……蕃茄醬油蛋……甜湯圓……咸湯圓…… 排排盤盤杯杯碗碗,步步相對、盤盤阻擊! 小皇后白軟軟眼睜睜地看著這東院門前的杯子盤碗都快要排出八里之外了,直懷疑若是沈少堂將這些所有的甜咸之物全吃下去,非得吐得三天三夜、昨天隔夜都不想再吃飯了才拉倒。嘖嘖嘖,不知有這么一對奇葩父母,到底是福還是禍呢。 不過,數些日子以來,白軟軟也沒有閑著。她充分利用了自己不被任何人知曉的身份之便,急速、迅速、透徹、完整地走遍了整個臨海王府;充分利用了在王府中生活的每一刻鐘,與臨海王府中上到世子二姐,下到掃地廚娘,中到傳說中奶過皇帝爺的親奶媽,她全都懷著一顆“認真、關切、熱忱、忠誠”的皇后之心,親切無比地會晤走訪了一遍。 從而得到了很多傳說中的一手“曠世資料”。 比如,沈王府家世子爺沈老大說,陛下出生時非?!皦悍Q”,身達九斤之重,乃為十里八鄉的第一——巨嬰。 再比如,沈王府中傳奇掃地“家丁大爺”,陛下幼時還曾拜他為師,下定決心將來要成為天下第一——掃地小王爺。 還比如,沈王府中稱自陛下呱呱墜地,便親自一口一口奶水喂養的親生乳娘,悄悄說陛下吃奶時很有個特殊的愛好,便是于八月時才甫一生了牙,便愛咬了……細細地磨……姑娘,你可要保重呵! 呃…… 小皇后軟軟愣了很大一會兒,他吃奶時的怪毛病,跟她有什么關系?莫不是,他現在還沒斷奶不成? 思及此,白軟軟差點笑得從東廂院的臺階上撅過去。 最后,小皇后白軟軟親切會晤地乃是讓小皇后十分熱愛的沈家小五爺,眼看著有著一雙漂亮單鳳目、劍眉星眸的小五哥坐在她的身邊,白軟軟的一張小臉兒,便又笑成了一朵大紅花。白軟軟軟綿綿地問小五爺,她已在整個王府里探聽到了許多“秘密資料”,小五爺準備給她一個什么特別的禮物呢? 沈小五爺摸著下巴微微沉思。 軟軟看著小五爺的動作,心下忍不住一直喊好帥好帥。 小五爺卻在漫長的記憶中努力搜尋,終于,他尋到了。既然漂亮的姑娘發問了,他怎生都要給姑娘弄個大的。 沈小五爺于是清了清嗓子,以低沉而磁性的聲音問道:“你可知道,陛下幼時的花名么?” 軟軟認真地搖搖頭:“我猜——難道是叫九哥?” 臨海王府中,世子與公子小姐們皆是按排行排名,難不成沈少堂的花名,也應該按排行所排? 小五爺很是不屑地撇了一下嘴:“若是只按排行,那還叫什么花名。我便告訴你是了。陛下幼時的花名——乃叫一夜——八次郎?!?/br> 軟軟的表情——(⊙o⊙) 他被從臨海王府抱走時,不過小小三歲??!小小三歲便能得此令整個大齊女人震驚不已、令所有大齊男人聞風喪膽的鼎鼎花名?!真不愧是陛下啊陛下,大齊之光。 小五爺看著白軟軟被嚇呆的表情,撲哧一下笑出來:“你可想到何處去了?陛下這個花名——乃是因為他兩歲之時太過貪吃,某夜喝多了夜奶,一次尿光了我們八個兄姐的床而已!” 哈?! 一夜尿八床? 一夜八次郎! * 《大齊稗》:帝幼,貪奶,一夜尿光八次床!得之:大齊之光,八次郎也。 ——史修 第23章 “哈哈哈哈哈哈……”小皇后被皇帝陛下這般動聽的花名給逗得花枝亂顫,笑聲大得幾乎連整個東廂院全都震動了。 卻不防的身后的東廂院的大門一響。 小五爺瞬間如離弦的箭般,剎那消失。 皇后白軟軟還不明就理:“哎,小五爺你怎么一下子就不見了,快回來陪我一起笑啊哈哈哈哈……呃!” 一個笑嗝,差點把小皇后噎死。 白軟軟只看到眼前一雙蹬著碧雪卷云紋的藏青靴,一條滾著如意吉祥針的月牙長衫……白軟軟將頭低下去,再低下去……根本不敢抬頭看他的眼睛。 沈少堂黑著一張俊臉,冷冷地站在她的面前。 周身散發著“誰敢靠近朕必死無疑”的恐怖氣息。 軟軟死不抬頭。 就不理你,看你如何? 沈少堂冷口冷面,冷硬下令:“起來,回京!” * 呀? 軟軟吃驚抬頭,堂堂大齊少帝已踏回東廂院里,噔噔噔地去了。白軟軟急忙跟進院子,卻已見小太監田小田與錦衣衛指揮使莫南風,真的已將行李物品一一打包,貴重細軟,全都堆在了東廂院的廳堂上。白軟軟這才發現他竟真的生了就此歸京的心?但是,他們千里迢迢來到臨???,不過與王爺、王妃、底下的兄姐才見了那么一面,就要這般離開?況且那一面之下,沈少堂身份已曝,全程負手黑面,連一句話都未與家人詳談。就如此歸去? 軟軟還當他這幾日不過是礙于皇帝的身份過早曝光,卻沒想到他于臨海王府中不發一言,便要離開?若真的就此離開了,豈不辜負了他們千里迢迢,也辜負了她帶他來此一解心結的本意? 白軟軟左右看看,沈少堂已大步向著內院而去。軟軟將田小田、莫南風一扣,也跟著往內院奔走而去。 沈少堂已獨至廊下,大步而行。 白軟軟于后匆匆追上,不及行禮便直接問道:“陛下,果真要返回京城嗎?” 沈少堂不停步,依然是當初狂風暴雨般地行走模式,“怎么,你來了這臨海王府幾日,便連朕的圣旨都聽不懂了?” “臣妾并非聽不懂?!卑总涇涍B跑數步,卻依然還是跟不上他,不得不加快小碎步,一連迭地跟著:“而是想問陛下,便如此返回了,不會覺得遺憾嗎?臨??し鞘蔷┒冀?,我們此番前來,便已是冒了很大的風險;陛下只與臨海王殿下、王妃殿下見過一面,便如此罷手了?” “不然呢?!” 沈少堂突然止步,猛然回頭。 軟軟一時剎不住腳步,差點一頭撞上他。 沈少堂臉色灰暗,氣場冰冷:“見過了,已是上天的恩賜,不然你還想要朕如何呢?你看他們的樣子,難道還要朕將他們詔來,親自追問他們——” 沈少堂咬牙,聲音在齒縫間痛楚磨擦:“當初為何要將朕拋棄么?!” 軟軟抬頭看著沈少堂。 這幾日,他應該沒有睡好。素日的英俊清朗,如今卻低沉中帶著菜色;平日里的朗月星眸,如今卻微陷而泛著淡淡的血紅……他平日里曾是那般威風堂堂、不可一世的少帝風骨,如今站在這海風輕撫的臨海王府里,他卻像是一只被折了雙翼的雛鷹,低低矮矮、蜷蜷縮縮,渴求著他人的疼愛撫摸卻又戰戰兢兢地躲到很遠。 終究是……痛的啊。 白軟軟望著沈少堂的眼眸,終于望見了他心底里那個緊緊系住的死結。沒有人會不在乎自己的出身,自己的親生父母,自己曾被父母拋棄的痛楚……即使身為高高在上的皇帝,一樣不能。 “走?!避涇浐鋈簧锨耙徊?,一下拉住沈少堂的胳膊。 “去哪?”沈少堂驚愕。 “我們去找王爺與王妃,”軟軟堅定地挽住沈少堂,一雙漂亮的水靈靈的大眼睛里閃著點點星光,“就問他們,當初為何放棄了陛下?” 沈少堂目瞪口呆。 接著臉色沉下,將軟軟的手臂狠狠地一甩! “你瘋了么!” “我沒有?!避涇洷砬闊o比鎮定:“陛下不是想知道答案么,與其這般折磨自己,不如便去找王爺和王妃,將當年的事情全都問個清楚。陛下,痛也是一刀,放也是一刀,為何連痛的機會都不給自己,就要轉身逃避呢?” 沈少堂被她的追問擊中,臉色大變,卻由驚訝慘白變成了更加令人驚駭的憤色。 “朕,從未逃避!”沈少堂怒火,“但是,這是朕的家事,與你何干!” 軟軟也被驚住了,驚呼:“陛下!” “走開!”沈少堂爆怒,一把推開攔在面前的白軟軟! 軟軟還欲上前一把拉住沈少堂,但是怒火沖天的沈少帝,已然將要—— * 不料此時,隔著東廂院的花廊外的夾道上,卻傳來臨海王爺沈濯與王妃的大聲爭執。 “都與你說過了,不要再往東院送什么甜湯糖水了,他已不再是幼時三歲,哪里還吃得這些甜膩膩的玩意兒!”沈王爺怒沖沖,將王妃手中的食盒一下打翻。 王妃抓狂,跳腳怒道:“他自已不是三歲,怎么可能還為了哄你開心,還說自己喜歡吃你腌的醬菜!” 王妃手腕上的金鈴搖晃,砰地一下便將沈王爺懷里的腌罐子打翻。 糖水、咸水,倒在地上,混合在一起,淌了一地…… 胖嘟嘟的沈王爺,望著地上灑了一地的醬菜糖水,忽然便忍不住的老淚縱橫了…… “都怪我,當年一念之差,咬牙忍痛將他送去了那般地方……那里豈是人所能待的去處,政敵殺戮、詭計權謀……他素日里是個那般沉靜慈愛的孩子,尚在我們懷里時,連只螞蟻都不舍得踩死,我卻將他送往了那處……可憐我兒臨去之時,還夸為父腌下的醬菜乃是天下第一……但為父為他腌了十數年,他卻再也無法吃上一口……”沈老王爺跌坐地上,失聲痛哭。 沈王妃聽到臨海王的哭泣,也跟著一下子蜷于地上。 王妃撫鐲低泣,嚶嚶痛心:“我兒才至兩歲,便夸我的金鐲子鈴音清脆,為娘將它戴了二十年,被天下人笑了個夠都不愿意摘下……我兒病中時,只吃我親手給他熬得甜糖水……記得他一歲半的春日,燒了整整七天七夜,我用了七七四十九碗糖水才救回我兒的命……” “可如今……”王妃轉過身,扶住臨海王,“他來了,咱們卻只能伏地磕頭,叫一聲吾皇陛下……” 沈王爺攥住王妃的手:“都怪我……怪我啊……” “怎么能怪得下王爺……”王妃痛哭,“若不將我兒交出去,我們王府上上下下上千口,便全都送到了屠刀下……” “但是,若重來一次……”臨海王嘆息。 “重來一次?”王妃抬頭看著王爺。 “若重來一次,我寧愿一家人齊齊整整,哪怕同赴黃泉,也再不將他送于他手!” 臨海王抱住王妃,兩人于地,抱頭痛哭…… * 東院花廊下。 空氣仿佛凝住了。 大齊少帝沈少堂立在花廊之下,微微低著頭,聽到廊外夾道上,那對老夫妻幽幽轉轉地痛哭聲。 他一直靜靜地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