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梅雪的怒火像是被兜頭澆了一桶雪水一樣,她張了張嘴巴,沒有按照王汀母親的意思坐下來,而是抱著胳膊站在了旁邊。太安靜了,整個屋子安靜的可怕,她想要發出什么聲音來打破這死亡一般的沉寂,卻覺得自己是被排斥在整個屋子之外的。 然而直到王汀的父親跟周錫兵回家的時候,梅雪也沒有獨自一人離開。再多的不滿怨懟甚至是痛恨糾結在一起,讓她成為了鼓足了氣的河豚子,可她最終還是沒有丟下自己的母親。 門是梅雪開的,王遠對上了她的臉,甚至還微微點了下頭,說了一句“謝謝”。好像之前在餐桌上的爭執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切還跟往常一樣。梅雪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評價這家人,為什么到現在他們還能這樣?他們的女兒躲上了樓,她們的母親在給丈夫和女婿拿棉拖鞋,她的丈夫跟女婿再向她道謝。 呵,梅雪的唇角浮起了自嘲的笑容,她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輕聲嘀咕了一句:“其實你們一早都知道了,全都知道了,只有我還以為自己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br> 她身子往后默默退,脊背骨碰上了墻邊的銳角,像是一把鋒利的刀,直接將她劈成了兩半。一半在倔強,一半在冷漠地嘲笑著自己的荒唐愚蠢。 “我送送你們吧?!敝苠a兵沖梅家母女點了點頭,又向岳母交代情況,“爸爸半個小時前吃過半顆降壓藥了?!?/br> 王汀的母親臉上露出了局促的笑,一邊點頭一邊沖著周錫兵笑:“麻煩你了,小周,我們給你添麻煩了?!?/br> 周錫兵搖搖頭:“沒事,mama,我們是一家人?!?/br> 王家mama“嗯”了一聲,拿了車鑰匙給周錫兵,然后又隨手從口袋中掏出了家里的備用鑰匙塞給他:“你拿著,省的進進出出的不方便。上次來家里就想給你的,結果忘了?!?/br> 梅雪一聲不吭,直接抬腳朝外面走。她實在沒興趣看什么合家歡的大團圓場面。說這話的時候,難道他們都沒意識到王汀跟王函根本都在樓上避而不見嗎? 梅麗尷尬地向周錫兵道歉:“我是真沒辦法了,我也不知道孩子為什么會這樣?!?/br> 周錫兵笑了笑,接過了岳母遞給他的手套:“沒事,阿姨,我送送你們?!?/br> 人在過道上的時候,梅雪還能大踏步朝前走,跟身后兩人保持一定的距離。等進了電梯中,她就不得不忍受跟他們同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頭的憋屈。年輕的女孩子繃著臉,撇過了腦袋,只將后腦勺留給電梯中的另外兩個人。 電梯門緩緩地合上了,周錫兵的聲音在電梯中平靜地響了起來:“你知道多少?” 梅麗慌慌張張地開了口:“不,她什么都不知道?!?/br> 周錫兵微微側了一下腦袋,目光直直地落在了梅麗的臉上,聲音依舊平靜:“阿姨,我問的人是你?!?/br> 梅麗更加慌張了,她甚至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眼睛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看著梯箱的地面,聲音微微發顫:“我知道什么啊。不怕你笑話,小雪沒幾歲大的時候,鄭東升就不著家了。他的事情,根本就不跟我說的?!?/br> 電梯發出輕微的“嘎啦”聲,顯然有點兒年頭了。王汀上次告訴他,電梯跟她抱怨每次檢修都要拖三拉四,而且檢修人員動作粗魯的很,弄得它非常不舒服。如果王汀在這里的話,電梯大概會對著她嘲笑人類究竟有多無聊多怯懦又多卑微。他在心中微微地嘆了口氣,慶幸女友此刻正在酣眠。 “我說吧?!泵费├涞仄沉搜勰赣H,嘲諷地勾勾唇角,“人都死了,而且是為了另一個女人爭風吃醋死的,你還替他要什么臉?” 梅麗勃然色變。當著警察的面,她不能厲聲呵斥女兒,只能眼睛猩紅地瞪著自己的女兒。不,準確點兒講是這個跟自己女兒長得一模一樣的年輕姑娘。因為直到今天,她才突然間發現,其實她根本不認識自己的女兒。那個年輕氣盛到傲慢的女人用一種嘲諷的目光看著她,似乎在挑釁,你認識的從來都是想象中的我,從來不是真正的我。 梅雪從母親臉上收回了目光,轉頭看向了周錫兵,聲音又輕又快:“我聽到了他在打電話,他問電話對面的人,老王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怎么又搞出這么大的動靜來?!?/br> 周錫兵平靜地看著她,等待著后文。梅雪卻突兀地笑了,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她輕快地抿了一下嘴唇,嘲諷地勾了勾唇角:“后來,我媽就把我叫走了,讓我立刻回自己的房間去?!?/br> 她轉過了頭,聲音輕輕的:“媽,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不能聽???” 梅麗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消失的一干二凈,她費力地拽著自己的手套,聲音在電梯的雜響中甚至有些破碎:“鄭東升不喜歡我們母女倆過問他的事。他那段時間心情非常不好,我不過是擔心他會遷怒女兒而已?!?/br> 電梯門終于開了,撲面而來的寒冷幾乎能將人徹底凍成冰塊。梅麗卻像是獲得了拯救一般,驚慌失措地朝外頭跑。她的腳步剛跨過電梯門,身后就響起了年輕女孩的聲音:“真可惜啊,鄭東升的書房跟衛生間只有一墻之隔,我進了衛生間。窗戶開著通風,我聽到了他的電話?!?/br> 梅麗猛的回過頭,死命地想要去捂住女兒的嘴巴,已經快要哭出聲了:“你閉嘴!鄭東升已經死了還不夠嗎?你還想怎樣?你就不能安安生生地過日子嗎?” 梅雪腳步往后退,嘲諷地看著身材高大的警察,冷笑道:“你打算做壁上觀,收漁翁之利嗎?” 周錫兵平靜地看著母女之間的爭執,并沒有出手做任何阻攔。 梅麗還要伸手的時候,卻驚訝地發現女兒已經比她高出了半個頭。她的手伸出去,只能高高地抬著才能碰到女兒的嘴巴,呈現出一種可笑的投降姿態。她突然間崩潰了,捂著臉痛哭了起來。夜風獵獵,她的哭聲也被刮得七零八落,連悲傷都支離破碎。 她的哭泣像一塊巨石重重地沖擊著梅雪的心,可是越痛苦越興奮,年輕的女孩在汽車預熱的聲音中品嘗著將自己的心口撕開的快感,聲音像刀子一樣一下又一下地剜著自己的傷口:“我聽見了他說,老王到底鬧什么鬧。那塊地到手以后,大不了他拿六成,我們喝點兒湯就好了。一個女兒而已,他還缺女兒嗎?再說又不是要他女兒的命?!?/br> 到底是父女,即使十多年里頭關系冷若冰霜,梅雪模仿起鄭東升的聲音依然惟妙惟肖。她說話的過程中一點兒磕碰都沒打,顯然這件事已經在她腦海中反復回想了不知道多少回。焦灼不滿的男人語氣停止了,換成了輕快的少女聲音,梅雪像是在笑一般:“每次我聽到有人小聲議論,我很一定很羨慕王汀跟王函,因為她們有個好爸爸的時候,我都非常想笑。的確很好啊,人生如戲,全靠演技?!?/br> 周錫兵像是沒有聽到她的嘲諷,啟動了車子,只提醒對方說重點:“跟他打電話的人是誰?” “陶鑫,我聽到了他喊老陶?!泵费┑氖州p輕地撥弄著安全帶,臉微微地垂著,只在后視鏡中露出了小半邊沒有血色的臉跟微微上撇絲毫不掩飾嘲諷的眼睛,“他們的關系十分親密。后來,更鄭東升關系親密的人就變成了王叔叔?!彼f最后三個字的時候,特地加了重音。 周錫兵的手平穩地握著方向盤,車子駛離了小區,他的目光平靜地看著前方:“他們都說了什么?” “沒什么?!泵费┩回5靥鹆祟^,眼睛盯著后視鏡中母親的臉,嘲諷地笑了,“后來我母親敲了書房的門,他們吵了一架。我不知道我母親到底又知道多少?!?/br> 梅麗的嘴唇上下哆嗦著,被女兒強行推到了懸崖邊上的她,只能不停地絞著手套,拒絕看周錫兵的眼睛。車廂中的氣氛愈發沉悶,還是梅雪輕笑著再一次打破了沉默:“我覺得非常奇怪,奇怪極了。那個時候,我跟王函一個學校,她雖然小我兩歲,但卻跟我同班。我知道她失蹤了被綁架了的事,我還知道警察在找陶鑫?!?/br> “你很關心王函?!敝苠a兵用的是一個肯定句。如果不是特別關心,一個十三歲不到的女孩子不會知道這么多。 “談不上?!泵费┏爸S地笑了笑,“永遠有個別人家的孩子在你面前晃悠的時候,你會很崩潰的。當然,如果你就是那個別人家的孩子,大概體會不到?!?/br> 周錫兵沒有開口打斷她的話,而是聽她繼續說了下去:“我是看到了王汀。雖然我跟王函的年紀更接近,可我覺得我和王汀更像同一類人,永遠在王函的陰影下生活。即使我們再努力,王函輕輕巧巧地往前面邁一步,就將我們輕輕松松地丟到后面去了。天才的存在,就是為了讓周圍人懷疑人生的?!?/br> 說到這里的時候,她輕輕地笑了一下,充滿了自嘲的味道。她伸手捏了一下眉心,頭微微向后靠著,拒絕了母親投向她的焦急目光,整個人沉浸到了回憶當中去:“王汀跟瘋了一樣到處找王函。她追問了我們班上每個人,希望王函只是去同學家玩,忘了跟她說一聲而已。那個時候,我覺得王汀很可憐。我們家樓上也有個高三學生,全家上下四個大人齊上陣,為高考保駕護航。王汀呢,還得照顧王函的生活,王函不見了,她還要滿世界的找。多有意思啊,這樣的父母,人家還以為我會很羨慕?!?/br> 這種強烈的打抱不平的語氣微妙地獲得了周錫兵的共鳴,即使有再多的苦衷,當年王家父母的所作所為還是嚴重地傷害了王汀。即使她學會了釋然,傷害早就造成了,絕對不會像從未發生過一樣。 “所以,你是因為同情王汀,才特地關注王函的案子的?!?/br> 這一次,梅雪不曾搖頭,但也沒有點頭,只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察覺到了不對勁,想要追問我媽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們一直在吵架,我的作業還沒有寫完,于是我就先回房間去了。后來我媽送牛奶去我房間,我問她為什么跟鄭東升吵架,她說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我再想說話的時候,鄭東升出了書房門?!?/br> 即使經過了十多年,甚至鄭東升現在已經死了,梅雪的腦海中再出現鄭東升當時陰郁的臉時,依然忍不住握了一下手心。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聲音也不由自主地尖銳了一些:“他的表情非常陰郁,眼睛當中布滿了血絲。我突然間覺得非常害怕,所有的大人都非??膳?。明明我媽跟王函mama的關系非常好,明明我們兩家非常熟悉,經常往來,為什么他們會這樣?那天晚上我沒睡著。我反復思考這件事,覺得很奇怪。第二天放學以后,我去找了王汀?!?/br> “那你為什么沒有告訴王汀呢?” 梅雪突兀地笑了,像是感慨一樣:“你們的感情真好,你真信任她。所有人都在隱瞞,誰都會為了自己掩蓋真相。你為什么要相信她沒騙你呢?” 周錫兵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似乎它根本就不足以被稱為問題一樣。 梅雪瞥了一眼后視鏡中警察的下頜,平靜地開了口:“我看到王汀的時候,她臉上還腫著。我聽到旁邊人說她的父親,再怎么著也不能打孩子啊,孩子報了警也在到處找meimei了?!?/br> 十三歲的梅雪慌慌張張地跑走了。她突然間意識到了,其實大人們什么都知道。那個時候正是房地產業瘋狂開始發展的時候,誰搭上了那班順風車,誰就能一夜暴富。她的眼前又浮現出父親猩紅的眼睛,耳邊回蕩著那句“老王不是都知道了嗎,還鬧什么鬧?”。 那重重的一巴掌落在了王汀的臉上,也摧毀了梅雪對長輩們的信任。王汀僅僅是情急之下報了警而已,就被毆打了。如果自己戳穿了這個丑陋的秘密,那么等待著自己將會是什么樣的命運?強烈的恐懼讓梅雪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驚慌失措地逃走了。從此以后,她的人生也背負上了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我非常害怕,我逃回了家中,鉆進了被窩里頭,我覺得整個世界都不值得信任了。從那個時候起,我才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人性的虛偽。我一直都非常奇怪,為什么他們要綁走王函。王函再聰明再天才,也就是個普通的初中生而已,她又有什么能耐值一塊地呢?” 這個疑問一直到梅雪有一次身體不舒服提前回家,偶然聽到了書房里頭鄭東升跟人打電話,才得到了解釋。 “那個時候,鄭東升已經很少回家了。我直到關上了家門,準備去衛生間的時候,才意識到書房中有人。我怕的要命,我聽到了鄭東升再說,到底什么時候來把人接走。再不接走的話,就只能弄死了,不然留著是麻煩。警察遲早會找到老陶的。到時候,他們一個都逃不掉?!?/br> “他在跟誰打電話?”周錫兵的瞳孔微微地收縮一下,握著方向盤的手也抓緊了。 “我不知道?!泵费┹p輕地搖了一下頭,“我真的不知道。鄭東升一邊打電話一邊往書房門口走,我嚇得趕緊躲到了衛生間里頭。我最后聽到的一句話是,趕緊弄死了拉倒算了?!?/br> 十三歲的梅雪嚇得幾乎快要瘋了。她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明明之前他們還想用王函去換一塊地的?,F在是買家出現了問題,不想要王函了?她的腦袋里頭亂糟糟的,全是各種犯罪恐怖片。等到家門重重合上的的聲音響起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已經癱軟在地上動彈不了。一股熱流涌出,她終于明白了自己的肚子為什么莫名其妙地痛了一個上午。在這一天,她來例假了,她經歷了從女童到少女的真正轉變。 梅雪抿著嘴唇,輕輕地喘著氣。在她的身旁,她的母親正在捂著臉啜泣,口中一直念叨著:“沒有了,真的沒有了。鄭東升也不知道背后的人到底是誰,他不知道?!币呀涀呦蛄松ヂ潆A段的女人抬起了頭,悲哀地露出了個絕望的苦笑,眼淚還沾著她的臉,“要是他知道這人是誰的話,吳蕓還能讓他往東,他就不敢往西嗎?” 陶鑫被警方抓了個正著之后,鄭東升一直惶惶不可終日。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梅麗才開始正兒八經地懷疑她的丈夫與王函被綁這件事有著脫不開的關系。與梅雪猜測的不同,在此之前,她更多的注意力是放在了捉.jian上頭。她以為鄭東升那段時間的反常是因為生意不順利以及搭上了狐貍精,想要謀劃什么。 直到梅麗聽到了鄭東升跟人打電話,催著對方去聯系那個人。要是他被抓了,他不保證自己會什么都不說。她才猛然意識到事情不對勁。 “后來對方嘲諷了他,大概是問他究竟想說什么,要說什么。他情急之下吼出了聲,你們什么都瞞著我,到底想干什么?我也要跟他說話,別想把我推到外頭去。惹毛了我,我什么事情都干的出來??墒菍Ψ綉B度非常堅決,一直不肯吐露口風。鄭東升發了很大的脾氣,直到對方承諾那個人肯定會補償他,他才將信將疑地放下了電話?!?/br> 周錫兵的手緊緊地捏著方向盤,因為用力太大,燈光下,他的指節都泛出了白色。他的嘴唇微扯了一下,開了口:“誰?跟他打電話的人是誰?” 十三歲的梅雪沒有能力查到更多,但是三十多歲的梅麗只要想,完全可以調查出鄭東升跟誰打的電話。 梅麗輕輕地嘆了口氣:“我先是去營業廳查,發現是個陌生號碼。我偷偷用公用電話打這個號碼,結果一直沒人接。后來,我趁著鄭東升洗澡的時候,用他的手機撥打了這個號碼,我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對方很不耐煩地說,這段時間小心一點,沒事不要給她打電話。我嚇得立刻掛掉了電話,對方喂了兩聲就罵了一句。后來鄭東升要跟我離婚的時候,我很快就答應了。我只想我的女兒離他們遠一點兒,再遠一點兒?!?/br> 下限不在一個標準內的人,是沒有辦法相安無事的。 “你為什么不報警?”前面是紅燈,周錫兵點了剎車,眼睛像刀子一樣鋒利,“既然你幾乎是凈身出戶,你為什么不報警?你又在求什么?” “有什么好報警的?!泵费┩蝗婚g開了口,“她的父母都那樣了,報警了又能怎樣?她的父母還活著好好的呢,憑什么要我媽出頭?” 梅麗微微地笑了,像看待一個真正的晚輩一樣看著周錫兵:“小周啊,如果你有孩子的話,你就能夠為了你的孩子不惜一切。我可以離婚,可以被王家人拒之門外,可是我還有女兒。她的父親是綁架犯,這個污點會背在她身上一輩子。以后她政.審什么的都會受牽連。別的不說,起碼警察她是當不了的吧。我不能讓她未來的路因為這個而變得狹窄。我承認我自私,為了我女兒,我根本不在乎是非曲折?!?/br> 周錫兵的手捏緊了方向盤,即使眼前的交通燈已經轉為了綠燈,他依然沒有辦法立刻開過去。他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氣,才重新駛動了汽車。 梅麗的聲音透著一種說不清的疲憊無奈:“后來,很快鄭東升就接到了一筆大生意。雖然那塊地沒有給他,可是從那以后,他接的都是別人搶破了頭的工程。當我知道這件事以后,我就決定永遠閉嘴,絕對不多事。王家的生意原本多興旺啊,說垮了就垮了。鄭東升說起來了就起來了。這里頭的門道,小周,你不是第一天參加工作了,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水有多深吧。陶鑫咬著牙坐牢都不吭聲,這只能說明他要是吭聲的話,他付出的代價就更大。我雖然沒什么見識,可我也知道,人貴有自知之明,該裝聾作啞的時候就得裝聾作啞?!?/br> 既然王函都已經平安無事地回來了,那些過往的秘密,那些過往的罪惡,就由時間去埋葬吧。 從車上下來的時候,梅雪攙了一把她的母親。在漫長的歲月中,母女倆的自以為是在她們的關系中劃下了一道深深的傷痕。大概也只有時間,能夠慢慢地去修復消弭這道傷口。 周錫兵一直到重新返回岳父母家里,都在思索這個問題:我們自以為的好,也許其實已經在無意間深深地傷害了我們最想保護的對象。盡在不言中,說不如做??墒且粋€舉動卻可以有千百種含義供人解讀。一本《紅樓夢》尚能讀出世間百態,何況是活生生的人呢。 客廳里頭只留了一盞壁燈。王汀的母親在鞋柜給周錫兵留了字條,讓他今晚睡王汀的房間,客房她沒來得及收拾,被子沒曬,睡著不舒服。 昏黃的燈光下,周錫兵捏著那張字條,輕輕地嘆了口氣。他換了拖鞋,又去衛生間洗漱一番,然后軟軟地陷進了被窩里頭。那被子曬得極為蓬松柔軟,帶著陽光的暖意。他就在這暖意當中,沉沉地睡著了。他實在太疲憊了,在這一刻,他奇異地獲得了安寧,陷入了酣眠。 睡夢中,沒有雪地中滾動的頭顱,也沒有脖子噴血的女人,更加沒有上半截身子斷了的尸體;只有平靜的黑甜。 這是周錫兵近來睡得最酣暢淋漓的一覺,甚至連吃過早飯,王汀說要跟他一塊兒出門的時候,他都有點兒回不過神來。他遲疑地看了眼王汀,又下意識地將目光落在王函的臉上。這個一貫大大咧咧的女孩此刻看上去卻有些蔫蔫的,一直心不在焉的樣子。 王汀順著周錫兵的目光看自己的meimei,清了清嗓子:“函函今天要去看一下陳老師。過年的時候沒顧上,我媽準備了年禮,我們送她過去。到時候再過去接她?!?/br> 王家爸爸輕輕咳嗽了一聲,點點頭道:“你們去忙你們的事情吧,我送函函就好。你媽的車子也該開出去曬曬太陽了?!?/br> “姐?!蓖鹾回5卣玖似饋?,快步走到了jiejie身后,拽住了jiejie的衣角,可憐巴巴地看著她。 飯廳中的氣氛一下子就僵硬了起來,空氣就跟忘記了要怎樣流通一般。昨晚王家爸爸回家的時候,他的女兒們已經入睡了。今天早上,大家起的都有點兒晚。妻子將早飯端上桌后,女兒們都是直接上桌吃飯的,小女兒更加是連看都沒看他一眼。王家爸爸準備放下筷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周錫兵清了清嗓子:“爸,你別忙了,我們順路捎一下的事情。你別再特意跑一趟了?!?/br> 王函一直低著頭,手摳著jiejie的衣角,跟著小雞仔不敢離開母雞半步一樣,亦步亦趨地跟著jiejie出了家門。 王汀輕輕地揉著meimei的頭發,安慰道:“別怕,有jiejie跟你姐夫在呢,沒事的?!?/br> 王小敏在口袋里叫了起來:“不要!王汀,我還沒有承認帥哥是姐夫呢,我還要考驗他!” 帥哥說了爸爸不是壞人,王小敏就神氣活現起來。嗯,王汀說他們今天要去找壞蛋,那個給吳蕓塞字條的人肯定是知情者。這個人故意引導著吳蕓一步步走向他(她)設好的局中,引發了后面這么多事。哼!終于到了它大顯身手的時候了! 小兵兵毫不客氣地給王小敏潑冷水:“呵,好像你們在江市也沒有找到鄭妍的落腳處。還是警察確定了她大年初三時,曾經去街心公園拿過快遞?!?/br> 王小敏氣得要爆.炸,憤怒地強調:“那是時間不夠!警察調查了多久,我跟我主人又才調查了多久。哼!小車車已經說了,等下次我們去江市,它肯定有好消息告訴我們。它會發動全市的固定資產幫我們一塊兒尋找的!” 車子開到心理診所的時候,小函函還在試圖勸王小敏跟小兵兵,它憂愁道:“你們真的能抓到壞人嗎?那你們要趕緊啊。我的主人好慘啊,本來它可以有完全不一樣的人生?!?/br> 王小敏十分護短,立刻強調:“我的主人也很辛苦啊,原本她也可以有不一樣的人生?!?/br> 小兵兵甕聲甕氣:“嗯,其實我的主人也一樣??晌矣X得他當警察很好啊,可以維護世界和平,除暴安良?!?/br> 王小敏立刻嫌棄地“哼”了起來。 王汀將meimei送到了心理醫生面前,安撫地拍了拍meimei的腦袋,輕聲道:“別怕,我跟你姐夫都在,你永遠都不需要害怕?!?/br> 王函乖乖地點了點頭,小小聲地央求道:“姐,你要過來接我啊?!?/br> 王汀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她送meimei去上幼兒園。那個小小的粉團子奶聲奶氣地要求她,一定要記得過來接她。其實幼兒園放學早,每次都是父母去接的王函??傻搅说诙?,她還是會這樣對jiejie提出要求。 王汀點點頭:“好,jiejie一定過來接你?!?/br> 春節假期已經過去了,然而元宵節被認為是春節真正的終點,此刻街面上年味依然濃郁,可以說是相當熱鬧。周錫兵將車子開到了吳蕓拿到傳單的街角,王小敏開始扯著嗓子詢問周圍的戶外廣告牌以及超市大樓,有沒有看到那個給吳蕓塞傳單的人。 廣告牌對這事兒沒什么印象。過年的時候,它一直忙著看熱鬧,完全沒留心到還有什么人發廣告傳單。 超市大樓想了半天,終于不太確定地問:“是不是那個女的看上去有點兒不太正常?嗯,她還差點兒撞到了一個小朋友。小朋友的奶奶非常不高興。那個給她發傳單的人???嗯,他在這邊大概發了半個小時的傳單吧。中途到我這邊來,買了瓶飲料,然后又出去發了一會兒傳單才走的。當時外面的戶外顯示屏一直在放春節還奮斗在工作崗位上的人。所以我才多看了眼那個發傳單的男孩子。真不容易,大過年的還要打工?!?/br> 街角邊上有家小店,從大年初二起就繼續營業了,賣的飲料價格跟超市差不多。這個發傳單的年輕男孩到底為什么非得跑去超市買飲料呢?王汀看了眼周錫兵,輕聲道:“我們去超市看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