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
正元帝躺在床上,床邊除了秦昱和太子妃之外,人人互看一眼,徐淑妃與喬賢妃手挽著手,衛善挽住了衛敬容,四個女人視線一碰,又都轉開去。 如意走過去坐到榻邊,用手握住正元帝的手,嫩生生道:“父皇快醒?!?/br> 太醫院幾個排得上號的都被請進了飛霜殿,一個挨著一個替正元帝摸脈,這是極怒攻心,有中風的 征兆,太醫就算用藥,醒來也口鼻歪斜,若是癥狀再重些,只怕連話都不能再說了。 衛敬容來了之后要做的第一個決定便是給不給正元帝下銀針,扎他面上xue位。似這等下針都有風險,再是圣手也不能保針針無虞,衛敬容自然不欲給正元帝下針,長嘆一聲道:“陛下龍體,如何能下銀針,清虛道長在時,也不曾用銀針通xue,還是等陛下醒來,再作打算罷?!?/br> 喬賢妃應和一聲:“這銀針看著嚇人,陛下已經昏迷,若是銀針移位可怎么好,不如等他醒了再定奪,也差不了這一時三刻?!?/br> 秦昱巴不得正元帝就此醒不過來,若是他醒了必要追究楊家事,早知如此,恨不得早早去了封地,哪里還有這些事,只想著踩死秦昭,卻不想把自己也給坑了進去。 眼見殿中無人反駁衛敬容,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徐淑妃這一年里如何張狂都是假裝,到底還是跟皇后一條心,整個殿中全心全意巴望著正元帝能醒的竟然一個也沒了,就連太子妃都抱著承吉,退在簾后,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咬著牙不出聲。 一聽說正元帝昏迷,太子妃便嚇得面色蒼白,抱著承吉就住飛霜殿里趕,可她一進殿門,便覺出不同來,往日這些太監倒也恭敬,可哪一日也不似今日這樣巴結奉承。 那樣的仔細小心是只有對正元帝的時候才有的,她分明看見衛敬容與徐喬二人互使眼色,也分明知道該讓太醫替正元帝下針,可她緊緊抱著承吉,一個字都沒說。 衛敬容支開了魏寬,衛善看向秦昱,指甲緊緊嵌在掌心里:“不如就按年紀來排著侍疾吧,三哥年長,該當三哥先來?!?/br> 作者有話要說: 手滑一時爽 補更太悲傷 謝謝地雷票謝謝營養液 ☆、第321章 鬼胎 秦昱聽見這話身子一顫,還未回過味來, 就見衛善似笑非似望著自己, 知道她是沒安好心, 可于情于理都無法拒絕。 秦昱本就害怕正元帝清醒之后要拿楊家的事問他的罪,雖在心中百般辯駁,實則早已經深信楊夫人所言,他害怕躲避正元帝且不及, 哪里還敢湊到他面前去。 秦昱方要推卻,衛善面上含笑, 聲音清泠:“三哥孝心天下皆知, 為父皇侍疾事事親歷親為, 從不假手他人,一向都是弟妹們的表率?!?/br> 秦昱扯扯嘴角,望著衛善唇邊笑意猛然回過神來, 正元帝已然中風,若是運氣好, 他醒來便不能說話不能動彈, 一個廢人再也無法追究這事, 他還能太太平平當他的齊王,就算承吉登位, 此時也得尊稱他一聲皇叔。 就是秦昱也知道大勢已去,秦昭當真得天庇護,竟然這樣捏不死他,他跟著又看了一眼太子妃, 若是正元帝沒了,承吉便能順理成章登上皇位。 承吉一直縮在太子妃的懷里,他病了多日,太醫院的藥都不知喝了幾桶,人瘦了一圈不說,眼中靈氣盡失,變得木木呆呆,吃飯喝水都由太子妃親自來喂。 中秋大宴那一日,他貴為太孫,該當單設一座,可太子妃卻還拿他當作小兒那樣待,將他摟在懷里坐著,手里拿了什么都要親嘗一口,這才喂給承吉。 承吉先還乖巧,坐得久了便不耐煩起來,踢著腳要下去玩耍,這樣的場合太子妃如何能依,他便發起怒來,一把推倒太子妃案上的酒盅,酒色翻倒在太子妃金銷紅裙上。 這一聲引得諸人側目,太子妃當即起身告罪,說是自己不勝酒力,失手摔了酒盅,座中分明人人都看見了,卻都裝作不知,免得掃了正元帝的興致。 承吉已經是個癡兒了,大業卻要奉一個癡兒為主。 秦昱片刻之間便換了主意,看著呆木木的承吉和縮著脖子的太子妃,要是把這兩牢牢握在手中,那和秦昭衛家還可以一爭,心中如是想,眼睛投向了床榻。 正元帝蓋著一床萬字不斷頭的明黃錦被,這樣寶華的顏色,更顯得他面頰凹陷,面色發烏,看著都是命數不長的模樣。秦昱心念如電轉,眨眼之間就轉了兩三個念頭,當務之急,就是要正元帝速死,才能保得他平安。 秦昱喉頭一滾,方才還臉色煞白,這會兒竟有了血色,他本就生得陰柔女氣,此時面上有光,便仿佛白玉之上染了一抹胭脂色,對著衛善微微翹起嘴角:“這是自然,豈能不在父皇床前盡孝道?!?/br> 衛敬容緩緩點一點頭,面上帶笑:“昱兒從來都是極孝順的?!弊焐线@么說,挽著衛善的手卻微微用力,眼睜睜看著這個結發近三十年的男人將要入閻羅殿。 衛善一把攥住姑姑的手,摸到她指尖冰涼,知道她這輩子也不曾做過惡事,唯一一件竟是殺夫,咬牙強撐著身子扶住衛敬容道:“母親來回奔波,又為父親憂心,不如先歇一歇,此間既有三哥又有喬娘娘在,必不會有事的?!?/br> 衛敬容闔了闔眼兒:“這樣也好,你懷著身孕,也不可過份cao勞,趕緊回去歇著?!闭f著看了看太子妃,見她怕得縮在簾后不出,對她溫言道:“你也別累著了,抱了承吉回去罷?!?/br> 太子妃哪里肯歇,她這會兒倒清明起來,這是最要緊的時候,正元帝若有個山高水低,她又豈能不替承吉守在正元帝的身邊?急急從簾后走到殿中,生怕衛敬容將她打發回去:“兒媳不敢躲懶,父皇如此疼愛承吉,承吉也該為祖父進孝?!?/br> 衛敬容頓得一頓,看了太子妃一眼,垂下眼簾道:“那也好,你就守在此處罷?!?/br> 太子妃抱著承吉謝恩,承恩一字一頓學著她的話謝恩,衛敬容避過目光,不忍看這個孩子,只匆匆點頭,扶著衛善的手出了殿門。 一出殿門便紅了眼圈,她看衛善瘦得下巴都尖了,分明有孕在身,人卻蒼白憔悴,眼淚立時滾落下來:“善兒受苦了?!?/br> 衛善卻不覺得苦,她到此時才放下心來,只要再給正元帝這病添一把火,后頭的事便好辦了,刀已經遞給了秦昱,只看他敢不敢動手了。 她到此時才露出笑意來,沖著衛敬容搖搖頭:“善兒一點也不苦?!?/br> 衛敬容回身見如意還守在正元帝的榻邊不肯離開,親手替他絞了巾帕抹臉。如意自小到大,連穿衣吃飯也是由得人送到眼前,哪里做過這些侍候人的事,隔著簾子還能望見如意一面替正元帝擦臉,一面在他耳邊說話,一句句叫他父皇。 衛敬容目中淚水更難忍耐,一時落淚如珠,殿外守著許多兵甲,都是魏寬留下的,見此情形紛紛低下頭去,只當皇后是憂心正元帝病情所致。 皇帝吐血栽倒,確是引起震動,魏寬趕緊著人追回圣旨,此時發旨邊關押解秦昭,必會引得邊關不穩,又恐衛家聯合動手,急調羽林軍神策軍與京郊大營的一萬兵丁戒備。 衛敬容掌心被衛善握住,一雙軟手,又干又暖,仿佛能從她身上汲取力量,衛敬容漸漸收了淚,過了回廊才道:“人與虎狼究竟有別,我本就不對不住她,有甚事,都不要當著如意的面?!?/br> 山間滿目秋色,風一吹過便落下一陣紅黃樹葉來,衛善聽得此言,替姑姑攏一攏披風,替她擋住秋寒:“這事交給我罷,姑姑不必再過問了?!?/br> □□一解,她頭一件事就是傳信給秦昭,將京中變故告知于他,秦昱不肯作刀也不打緊,自有人肯當這把美人刀。 衛敬容一走,飛霜殿中便只余下喬賢妃秦昱與太子妃三人,三人各懷心思,分據一殿中的三面,秦昱看看兩個女人,走上去對太子妃道:“嫂嫂辛苦了?!备沉艘谎蹎藤t妃,說道:“我這些日子吃藥,倒有幾樣是對癥的,身上好了許多,心中也清明了,只不知對承吉有沒有效用?!?/br> 太子妃一聽這話趕緊問道:“是什么藥對叔叔有用?!眴柍隽丝谟钟X得自己太過急切,更顯得承吉病重,笑得一聲:“承吉也好了大半,只是我心中擔憂,多知道些總是好的?!?/br> 太子妃的一塊心病便是承吉的病癥,要說他好了,確是好了,也能吃也能睡,可要說他沒好,又確是木呆呆,沒了原來的靈性,讀書是再坐不住的,功課也不肯寫,太子妃拼命替他遮掩,又讓小太監替他寫字做功課。 原來兒子雖嬌縱些,總也是個聰明孩子,能讀會寫會討人歡心,病痛好了,人卻呆了,原來背的詩書多有記不住的,連拿筆都不穩,暴躁易怒,太子妃不知背地里落了多少盆眼淚,求神拜佛,只求兒子能似原來那樣,心里恨絕了楊寶盈,咒她下十八層地獄,不得超生。 在她看來,秦昱也一樣是苦主,被妻子害得病痛難好,上回秦昱替她拿的那個主意,她雖沒辦成,卻覺得很有道理,只是不論衛善還是姜碧微都不好惹罷了。 秦昱滿面歉然:“嫂嫂哪里話,這本就是……就是我的不是,若我早些發覺,也不會叫她做下這樣的事來?!敝敢恢钙珡d:“嫂嫂借一步說話?!?/br> 喬賢妃坐在東首,冷眼看著,一言不發,待秦昱太子妃一出殿門,便把目光投到如意的身上,上前勸她道:“公主也別憂慮過重了,陛下吉人自有天象,必能逢兇化吉的?!?/br> 如意返身瞪她一眼,守著正元帝的病榻不肯離開,她不比秦昰,自小長大便只記得父親是如何疼愛自己的,雖也生正元帝的氣,可到底還拿他當父親看待。 喬賢妃取了藥方給她,哄她道:“不信公主看看,太醫都說了,只要仔細將養,定然能好,陛下才服了藥,總要睡上兩個時辰,我看娘娘車馬勞頓,公主不如去瞧一瞧?!?/br> 如意畢竟還是小兒,她哪里懂得甚么醫理,見母親兄長都不愿給父親下針,只當這是極兇險的病,聽見喬賢妃的話,將信將疑:“當真么?” 喬賢妃笑起來:“當真,娘娘難道還會騙公主么?!?/br> 如意這才破涕為笑,還握著正元帝的手,滿懷赤子心腸:“等父皇好了,跟母后也就不再置氣了?!?/br> 喬妃盯著她眼角那一點笑意,輕聲附和:“是啊,待陛下醒了,也就不能再跟娘娘置氣了?!闭f著牽起如意的手,將她交給結香,由結香領著回到衛敬容身邊。 秦昱引著太子妃到了偏殿,將幾樣藥物寫在紙上遞給太子妃,遞過去的時候,手背碰到了太子妃掌間肌膚,太子妃一怔,秦昱見她微怔,連忙嘆得一聲:“如今情勢,我實是替嫂嫂與承吉擔憂?!?/br> 太子妃只道眼前是最好的時候,聽他這么說,蹙了眉問道:“叔叔何出此言?” 秦昱又是一聲長嘆:“承吉是父皇欽定的太孫,祭太廟告天下,泰山封禪之時得天示定下的圣孫,皇位理當該承繼,可是……”他一面說一面覷著太子妃的臉色。 他前幾句是句句說到了太子妃的心上,太子妃越聽越是眉眼舒展,待聽他語意未盡,又蹙起了眉頭:“可是如何?” “可是母后卻屬意四弟,朝中眾臣工又多是衛家走狗,只怕承吉這皇位坐不穩,我一想到這些,便夜不能安寢,為大業將來擔心?!?/br> 秦昱一嘆,太子妃便跟著撫住襟口,心中不住狂跳,滿目惶然,口中喃喃:“這可如何是好,父皇可是下過圣旨的?!?/br> 秦昱輕笑一聲:“嫂嫂天真,圣旨在兵權之前也可是一紙廢詔,可恨我手中無兵,若是我手中有兵,便能庇護承吉了?!?/br> 太子妃越加害怕,她哪里懂得這些,后宮人人都拿她當個木胎石塑看待,也只有聽秦昱說幾句燙心肝的話,她欲伸手扯住秦昱的袖子,又趕緊抽回手去:“叔叔可有什么法子,保我們承吉安然登基?”看秦昱不說話,跟著又道:“我對政事實是半點不知,還要多仰賴叔叔的主意,你與承吉一向相厚,從小看著長大,可得幫他才是?!?/br> 秦昱一把握住了太子妃的手:“嫂嫂放心,但凡我能辦的,必替承吉辦到?!?/br> 二人正在偏殿密談,忽聽前殿一陣喧嘩,秦昱心中一抖,一步步挪到飛花罩門前,聽見宮人太監口口相傳,說陛下醒了,去各殿報喜。 他方才還滿肚算計,卻沒想到正元帝這么快就醒轉來,根本就不敢挪步去看,只聽見喬妃泣音:“陛下,陛下,陛下這是怎么了?宣太醫!” 秦昱提起來的心又落回肚中去,趕到床榻邊伸頭一看,只見正元帝人已經醒轉來,眼神漸漸清明,喉嚨口 “嗬嗬”出聲。 人還雖清醒,半邊身子卻動彈不得,口鼻歪斜,眼睛不住轉動,秦昱活了二十年,還從沒在他的臉上見到這樣驚恐的神色。 他說不出話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石頭多留了我兩天 杭州真是個舒適的城市 讓人想定居 寫啊寫啊寫不完 高鐵上坐在我旁邊的是個老外 我很高興,畢竟老外不會探頭探腦看你寫的是啥 不然我總有一種被人當成神經病的錯覺 謝謝地雷票謝謝營養液 ☆、第322章 分崩 正元帝口不能言,使力想要動彈, 漲紅了臉也只動得一只手指, 既不能言又不能動, 他先驚后怒,眼珠急轉,喉嚨口“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喬妃拿袖子掩了臉,嚶聲作泣, 見此情景心中暢快,哪里還哭得出淚來, 又怕在人前露了形跡, 干脆在袖子底下揉揉眼, 將眼睛揉得泛紅,這抬起臉沖著正元帝笑一聲,伸手撫在他胸口上:“, 陛下,陛下可還能聽見我說話?” 正元帝的眼睛在黃帳頂上瞍尋一圈, 口鼻哧哧出聲, 胸膛急劇起伏, 待聽見喬妃的聲音,這才把目光看她, 兩只虎眼瞪得極大。 喬妃掐著手心這才忍耐住不笑,寬慰他道:“太醫診斷,說陛下這是五志過極,心火暴甚, 火旺于上,水虧于下,這才發內風,只要仔細將養,定然能好?!?/br> 說著又拍一拍正元帝的襟口,放低了聲兒輕哄他:“妾不知外事,不知陛下是因何事暴怒,可這病是萬不能再怒了,陛下且得為著身子,靜心養氣才是?!?/br> 她不提此事便罷,一提此事,正元帝立時想起楊家和秦昱來,胸膛一震,方才驚懼之下不曾細看,如今明白自己是中了風,心中神志還且清明,頭一個便在床前找起了秦昱。 見秦昱縮在簾后,一雙眉目像極了楊云翹,胸中怒火再起,口中“嗬嗬”出聲,頭欲從枕間抬起,張口欲言,卻既張不開嘴,又出不了聲。 他用盡了力氣,也依舊不曾挪動身子,喬妃見狀輕拍他兩下:“陛下不急在這一時,太醫就來了,jiejie們也都替陛下擔憂,吃的喝的妾已替陛下安排好了?!睗M面都是盈盈笑意,伸著手指頭點一點秦昱道:“齊王還自愿侍疾,待陛下真是一片孝心?!?/br> 她越是提秦昱,正元帝怒意便越盛,他方才掙扎,已經用盡了力氣,此時雖怒卻無法動彈,越是不能動彈,胸中便越怒,喬妃不住問道:“陛下這是怎么了?慢慢說不著急?” 正元帝幾次想從喉嚨口發“魏寬”這兩個字來,可偏偏發出的依舊還是“嗬嗬”聲,他越是著急,喬妃便越是和緩,慢慢悠悠勸他靜心止怒,有甚事慢些道來。 眼看他又要暈厥時,魏寬與太醫一并進殿來。正元帝一聽見魏寬的聲音,眼睛立時亮了起來,魏寬見正元帝醒了,行到榻前,跪下身來:“大哥?!?/br> 正元帝心中有許多話要吩咐他,無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一雙眼睛望著魏寬,盼他能從目光中明白他的心意。 魏寬對正元帝確有失望傷心的時候,可見他躺在床上,口不能言身不能動,想起昔年并肩征戰時的英姿,一把握住了正元帝的手,哽咽難抑,好半日才從喉嚨口擠出一聲:“大哥?!?/br> 正元帝見著旁人尤可,見著魏寬胸口急劇起伏,有千言萬語要對他說,偏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欲讓他先關秦昱,再殺秦昭。 自己這個模樣,也不知能不能好,若不能好,就只有拱承吉上位這么一條路了。承吉中毒,便是將楊寶盈剝皮抽筋都不足平他胸中怒火,正元帝自承吉中毒之初,便把承佑接來長清宮,至此已有換太孫之意。 可他親手替承吉鋪了這一條路,又親手將魏家綁到承吉身上,又如何能輕易換太孫,只待先將秦昭這個大患除去,再另謀它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