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我去吧?!?/br> 楚瑜突然開口,衛韞猛地抬頭,片刻后,他立刻反應過來:“不行。他如今被姚勇追殺著,此行兇險,你過去……” “小七,”楚瑜平靜看他,那目光從容冷靜,卻帶了一種無形的壓迫:“別把我養成金絲雀?!?/br> 衛韞聽著她的話,慢慢反應過來。 楚瑜和蔣純,和柳雪陽是不一樣的。 她出生于邊境,除卻是個女子,所有的成長環境,與他并沒有任何不同。對于她而言,所謂保護,或許又是另一種折辱。她說他可以,你得信她行。 衛韞說不出話來,他對別人殺伐果斷,卻偏就是這個人,她說一,他說不出二來。 他沉默著不說話,楚瑜便給他分析:“顧楚生此人難尋,這一次咱們拼的是看誰先能找出他來,所以能越快找到他越好。我與他自幼熟識,對他之手段十分熟悉,我去找他,找得更快一些?!?/br> 衛韞還是不語,他本打算答應了,然而聽著楚瑜在那里說她對顧楚生十分熟悉,他心里也不知道怎么的,就驟然有些煩躁起來,抿緊了唇,就是不愿說話。 楚瑜看他臉色不太好看,就繼續規勸:“而且他這個人生性多疑,哪怕我派長月晚月過去,他也不一定會全然配合,我若過去,他應該是放心的。到時候配合著我過來,也能更快回華京?!?/br> 上輩子顧楚生雖然對她算不上好,卻的確是從沒懷疑過她。幾次關鍵時刻,都是將最貴重的東西交托給她,對于顧楚生的信任,她還是敢保證的。 衛韞越聽臉色越不好,楚瑜也不知到底衛韞是在擔憂什么,只能繼續道:“而且……” “行了我知道了,”衛韞終于聽不下去,板著臉道:“我知道嫂嫂與他乃故交十分熟悉,怕也是擔心他的安危,去就去吧,也不是什么大事?!?/br> 楚瑜瞧著衛韞跪坐在地上,手捏著拳頭,目光冷冷直視前方的模樣,直覺有什么不太對。她猜想衛韞是氣惱她不聽勸,也是擔憂她的安危,她心里暖洋洋的,覺得仿佛是多了個弟弟一般。她抬手揉了揉衛韞的頭發,笑著道:“別擔心,我可厲害的呢?!?/br> 衛韞被她這么一揉,先是愣了片刻,隨后就覺得內心慢慢舒展開來,似乎也沒有那么生氣了。仿佛是一只炸毛了的小狗,被人輕輕順了毛,便變得乖巧安靜下來。 他依舊板著臉,聲音卻柔和了不少,努力僵硬、卻仍舊滿滿的都是關心道:“我把天字衛都給你,你帶著過去,顧楚生,能救則救了,不能救也沒什么?!?/br> “他可以死,”衛韞認真看著楚瑜,眼里全是鄭重:“你半根汗毛都少不得,你可明白?” “行行行我知道,”楚瑜向來知道衛韞護短,也沒想護短成這樣。她站起身來,不打算和衛韞婆媽,往外走去:“我不和你說,我走了?!?/br> 衛韞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道:“凡事小心,別冒冒失失的,有事……” “知道了?!背け硨χ?,擺了擺手,拖長了聲音道:“衛大姑娘,我知道了?!?/br> “你……” 衛韞一口氣堵在胸口,看著那人一手負在身后,一手給他擺手作別,全然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他竟是一時間什么都說不出來,憋了半天,終于嘆了口氣,有些無奈道:“嫂子到底什么時候才能長點心?” 衛夏站在他身后,翻了個白眼。 “怕是您心眼兒太多?!?/br> 衛韞:“……” 而楚瑜走在長廊上,看著庭院里飄起雪花,內心全是安寧平和。 她仰起頭來,忍不住勾起嘴角。 她對楚錦說,如果是緣的糾纏就解開,是孽的牽扯就斬斷,何嘗又不是和自己說? 他從未想過原諒顧楚生—— 可是能放下,未必也不是救贖。 “行吧,”楚瑜瞧著遠方呢喃:“我再救你一次,你可千萬要像上輩子一樣,好好對我們小七啊?!?/br>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顧楚生:“阿瑜,你終于來救我了,你還是愛我的,對不對!” 楚瑜:“我來救你了,但你答應我一件事?!?/br> 顧楚生:“你說,上刀山下火海我都答應你!” 楚瑜:“以后我們家小七的后方就拜托你多關照啦謝謝!” 顧楚生:“……” 顧楚生一口血悶在胸口,卒 第40章 (6.17二更) 定下了要去找顧楚生,楚瑜便立刻點了人, 準備了銀票干糧武器藥材, 帶上了一個隨性大夫和衛韞給她的暗衛, 連夜出府。 她日夜兼程先趕到了昆陽與衛秋匯合, 顧楚生向來是覺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人,怕并不會立刻離開昆陽,應該是在昆陽先逗留一段時間,讓姚勇放松警惕后,這才上路。 楚瑜帶著人化名到了昆陽后,衛秋便領著楚瑜來了顧楚生失蹤的地方,如今水勢比起前幾天放緩了許多, 衛秋指了顧楚生的落水的位置道:“他就是從這里跳下去的?!?/br> “跳下去之后人就沒見著了?”楚瑜看著河流, 打量著周邊的模樣。 衛秋皺起眉頭:“人就突然不見了?!?/br> 楚瑜沒說話, 這條護城河楚瑜熟悉,畢竟當年她和顧楚生在昆陽也熬了許多年,鎮守在護城河邊上那頭石獅子,下方其實是是空心的, 河流過時, 淹沒了下方,卻能多出大概半個人的空間,而石獅子上方張口處則是氣流所過之處,完全是一個用來藏人的地方。 人如果在河中掙扎著往什么地方去,至少要上來呼吸,不可能就這么不見了, 唯一一個可能性就是,當時顧楚生沒有走遠,就在這里藏著。 要進入石獅子內腹的路有些曲折,楚瑜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且又擔心去的人對環境觀察不夠細微,萬一漏了顧楚生留下的什么記號。 于是楚瑜看著那石獅子,讓人給她在腰上系了繩子,親自攀爬下去,落入河中后,她憋了口氣,來到了石獅子下方中空的位置,然后探出頭來。 此時正是白日,光從獅子口中落進來,楚瑜便看清了墻上斑駁的血跡。 這血跡看上去留下得并不算久遠,楚瑜打量了血液的顏色和量之后,大概確定了顧楚生并沒有中毒和重傷,正打算離開時,她驟然看見了一個符號。 那個符號是用什么尖銳的東西刻上去的,看上去極其小,可楚瑜卻仍舊辨認出那個符號所代表的意思—— 東。 楚瑜反應過來。 這其實是她和顧楚生、楚錦三個人玩耍時自己創出來的一種暗語,后來緊急之時她也多用這個方法和顧楚生聯絡??纱藭r此刻,為什么顧楚生會在這里留下這個痕跡? 是他和自己的人呢現在就用這個作為暗語,還是說…… 他知道她要來?! 楚瑜愣了愣,一時之間居然有點荒謬,顧楚生此時居然是算著她回來找他?! 是了,十五歲的楚瑜對他一片癡心,他又不是個傻的,她的情誼他清清楚楚,如今落難,他又已經和衛府投誠,自然會猜想她會來找他。 楚瑜忍不住覺得有些好笑,這人未免太看高自己,她都已經嫁人了,他還以為自己這么魅力無邊? 楚瑜一頭扎進水里,游回岸上,長月和晚月忙上前來架起簾子,讓楚瑜換了衣服,隨后便聽楚瑜提著劍道:“往上游去尋?!?/br> 顧楚生受了傷,其實往下游走會更加省力,往上游去,那就是要逆著水往前,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來的體力,做這樣的事。 可是這樣的選擇的確更加安全,楚瑜并不奇怪顧楚生的選擇,他一貫是個破釜沉舟的人,把自己逼到絕境去,也不是一次兩次。 楚瑜帶著人往上游一路搜尋過去,很快就聽到有人叫喊出聲來:“這里的樹枝被壓斷!” 楚瑜忙到了河流邊上,拂開樹枝查看了片刻,又捻了一把泥土,細細嗅了一下,隨后起身道:“走?!?/br> 那泥土里帶著血浸染后的味道,應該是顧楚生從這里經過過。 只是他這個人一貫小心,卻連清除痕跡到干凈這件事都有些做不到了,可見他的情況的確不容樂觀。 顧楚生留了“東”的記號給她,她就沿著東邊一直尋找過去,走了沒多久,就聽到有人道:“夫人,這里有碎布?!?/br> 楚瑜看了一眼,那染血的碎步,見長月已經掠了出去,片刻后,傳來長月的聲音:“夫人,這里有斷枝,應該是從這里去了?!?/br> 楚瑜沒說話。顧楚生偶然的失誤可能存在,但是留下碎步和斷枝這樣明顯指引路線的痕跡? 不可能,不是他的性格。 楚瑜思慮了片刻,看向完全沒有人經過一般的東方,平靜道:“往東繼續搜查?!?/br> 所有人都有些詫異,東邊的確看不出任何存在人的痕跡。 可沒有人敢多說什么,就跟著楚瑜,一起往東邊搜尋過去。搜尋到夜里,所有人都有些累了,長月發現有個山洞,同出楚瑜道:“夫人,我們先進山洞里歇息一晚吧?” 楚瑜也有些疲憊,應了聲后,便由衛秋點了火把,便往山洞里走去。 衛家暗衛開路,晚月長月和楚瑜的人跟在后面護衛,楚瑜走在中央,提著劍,腳步也有些不穩。 這么找了一天,楚瑜也有些累了,她想早早歇下,休息好了再找。 衛秋帶著人先進山洞,山洞崎嶇,衛秋恭敬道:“夫人小心腳下?!?/br> 楚瑜剛步入山洞,也就是這一瞬間,衛秋手中火把猛地熄滅,楚瑜尚未來得及反應,就被一個人拉入懷中,利刃抵在她脖間,一片黑暗之中,她就聽得顧楚生的聲音沙啞而起,啞著嗓音道:“不許動?!?/br> 他身上帶著泥土和血混合的味道,氣息急短,明顯很是虛弱。他觸碰在她身上的手guntang灼熱,和刀尖的冰寒兩相對比,格外明顯。楚瑜腦子沒說話,衛秋點了火把,便看見楚瑜被顧楚生劫持在身前,顧楚生手握利刃,冷聲道:“誰都別動,不然我可保證不了這位夫人……” 話沒說完,顧楚生的目光落到長月憤怒的臉上,他聲音猛地頓住。片刻后,他便意識到了來人是誰。 是楚瑜。 是他朝思暮想,費盡心機想要回華京去見一面的楚瑜! 他心跳得飛快,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么,直到楚瑜冰冷的聲音響起來:“把刀拿開?!?/br> 聽到這話,顧楚生忙收了刀,將袖刀藏在袖中。楚瑜立刻從她身邊退了過來,衛秋忙上前去擋在顧楚生與楚瑜之間,冷著聲道:“你想做什么?” 顧楚生目光落在楚瑜身上,根本挪不開半分。 十五歲的楚瑜并沒有上輩子最后那份死氣,此時此刻的她還生機勃勃,還鮮活動人,甚至在真的見到她的此刻,還會驟然覺得,原來十五歲的楚瑜,還帶著一份后來沒有的沉穩從容。 為什么當年沒看到呢? 顧楚生審視著面前的楚瑜,回顧著少年的自己。 他花了二十年和楚瑜糾纏,又在楚瑜死后的二十年去回憶她活著的時光,然后在這份回憶里,一點點沉淪,追逐,直到無可自拔。 少年太過驕傲,那時候明明喜歡著這個人,卻又會在每次被她救的時候感受到深深地無力和尷尬。 她不是會溫婉說話的人,心思直得根本思索不到自己說了什么。若是常人也就罷了,偏生遭遇過家變的他,又是那樣敏感的性子。 于是她每一句無心之言,都會成為他心里的屈辱和嘲諷。 他們被追殺時,她扛著他跑,同他笑著說,顧楚生你這身體太弱了,大姑娘似的,以后還是得靠著我吃飯。 如今想來,這樣的話明明如此可愛,當年他卻只覺得屈辱和憤怒,于是回去提了劍,每天下午在庭院之中,雷打不動練劍,一直到她再也贏不了他。 他們錯過了太多年,直到她死。 他習慣性的假作淡定,卻在日復一日的空寂里慢慢回想起過往,直到他死在衛韞劍下時,他恍惚想“如果阿瑜在,必然不會舍得看他這樣”時,才猛地意識到,如果當年真的沒有半分喜歡,又怎么會為了一句話,每日在庭院苦練多年? 他看著面前同長月說著話,抬手摸著自己的脖頸上刀痕的楚瑜時,忍不住紅了眼,顫抖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