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晚上下了一場大雪,紛紛揚揚,不過一個時辰就將大地覆蓋了,冷意從窗外泄入,四處蔓延,蘇沅覺得自己好似落在了湖里。那湖水冰冷,慢慢的淹沒了全身,但她一點兒不想出來,這水把自己淹死了才好呢,這樣就能看見母親了…… 那個秋天,她原就是要去尋死的。 無數次,她都想過死,可是總沒有多少勇氣。 水漫過頭頂,太陽在水底看起來無比的燦爛,這時卻突然有個人把她拉出來,男人俊美的五官猙獰:“你就這么想死嗎?” 她驚呼聲,從床上坐起。 寶綠聽見聲音,連鞋子都來不及穿,匆匆進來,點了油燈,瞧見蘇沅滿臉的大汗。 “姑娘,出什么事情了?”她大驚。 蘇沅看著寶綠的臉,慢慢回過神,輕喘了口氣道:“沒什么,是做夢了,你快些給我倒點水來,我很口渴?!?/br> 寶綠去倒水,回頭見蘇沅臉色否不對,頰上好像染了色,緋紅的一片,忍不住道:“姑娘,奴婢看,還是去請個大夫罷,您定是病了?!?/br> “你不要多想,我再睡會兒就好了?!碧K沅喝過水又躺了下去。 誰想到第二日就起不來了,整個人昏昏沉沉,寶綠摸到她的額頭,十分的滾熱,不由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告知老夫人,老夫人立刻使人去請了回春堂的周大夫來。這周大夫比較擅長看年輕人的病,不像鐘大夫是擅治老年人。 “老夫人您不要著急,二姑娘這是受了涼……”周大夫笑著道,“小姑娘正在長身體,吃幾帖藥就好了,不過要注意歇息,晚上莫胡思亂想的引了噩魘,年紀小最是容易受驚擾的,我這回多開一些靜心的,這兩日許是容易犯困?!?/br> 周大夫真是厲害,居然看出她是有心思做了噩夢,蘇沅連忙道謝。 老夫人叫管事送出去,坐在床邊盯著寶綠與采薇:“姑娘怎么就受涼了?你們到底如何服侍的?幸好是不嚴重,不然我看你們怎么交代!” “祖母,您別怪她們了,都是我不好,起先寶綠就說請大夫,是我覺得自己小不會有什么最多睡個覺就好了?!闭媸沁@么想的,前世她遭受了那么大的打擊,卻一直不曾病死,有時候,真覺得上天無眼,讓她撐了十年,而今重來,蘇沅真的沒有太在意自己的身體。 “你這孩子,這種事情怎么能大意?”老夫人未免責怪,“年輕人又不都是鐵打的,你還是個小姑娘!”她看著蘇沅,臉小小的,因為生病十分的蒼白,由不得想起她年幼時,從阮珍那里抱來的情景。那時候,蘇沅整日整夜的哭,天天喊著要娘,為這個孫女兒將來著想,怕真的將姨娘認作母親了,她便是硬著心腸不理會。 老夫人嘆了口氣,摸摸蘇沅的頭:“我怎么會不心疼你呢?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豈不叫我與你父親難過?” 那一刻,蘇沅忍不住眼睛紅了。 她想撲在老夫人懷里,還像曾經一樣的撒嬌討歡,可到底還是不行,低頭道:“祖母我曉得了,以后再不會這樣?!?/br> 老夫人笑道:“這就對了,你先睡會兒,等藥熬好了起來吃藥?!?/br> 她說完便走了。 這消息很快就傳到隔壁的威遠侯府。 陸策這日并不當值,難得在家,陳新予他稟告事情。 “聽說是皇上吩咐的,刑部都不當回事兒,屬下去拿關于‘影子’殺手的卷宗,零零總總給屬下三卷,要不是陶主事,只怕就弄不清楚了。而今共得了一十二卷,上面詳細記載了‘影子’殺掉的官員,還有當時發生的地點……” “陶主事是陶佐才嗎?”陸策問。 “就是他?!?/br> 那是個看著很和善的中年男人,陸策點點頭:“將最早的卷宗放在我書桌上,”這個殺手組織非常了得,不為財,不為利,做事又干凈利落,他是有幾分好奇,正好皇上也想查,便是瞧瞧這幕后主謀,“你可知道第一宗是在幾年前?” 陳新道:“屬下大略看了看,應是在七年前?!?/br> 廡廊下掛著的鳥兒在籠子里撲騰,陸策一邊聽一邊喂食。 陽光落在他身上,銀絲織就的卷云紋若隱若現。 陸靜姝正當路過,瞧見了招呼道:“二哥,你在家呀?” 陸策擺擺手,讓陳新退下去。 “是,這幾日皇上要煉丹,把我們一干護衛都趕走了,只留了道士在身邊?!标懖呶雇犋B食,拍了拍手,“你同三妹要出門嗎?” “二表妹病了,我們去看看她?!?/br> 提起這個人,陸策就想到那日蘇沅的窘迫,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憋出一句“難得的好看”,他嘴角挑了挑,她說是真關心他,那么是不要回報了?但早前送藥的情總要還,他與陳新道:“你把我才買的豌豆黃拿兩盒過來,”看向陸靜姝,“我原也該去探望,但在閨房著實不便,麻煩二妹替我送給二表妹罷?!?/br> 陸靜姝笑著答應,叫丫環提著豌豆黃去了陸家。 第26章 路上,陸靜妍很是不滿,冷哼著道:“jiejie你理二哥作甚?大姐一點兒不喜歡他,我們又何必與他走那么近呢?” 事事以陸靜英馬首是瞻,可陸靜英又把她放在哪里?這個meimei,真是太糊涂了,陸靜姝正色道:“大姐是大姐,二哥是二哥。我只記得,幼時一起出去玩,我要吃樹上的果子,大哥不去摘,都是二哥摘下來的,我累了,大哥不背我,弟弟又小,二哥就把我扶在馬背上,牽著我走?!?/br> 她怎么能像陸靜英一樣不搭理陸策呢? 就像父親說的,他們是一家人。 陸靜妍撇撇嘴:“我又不知這些事情,我只知道……” “你只知道大姐,你傾慕大姐的風采,可有沒有想過,你如此待大姐,又能得到什么呢?與其羨慕,不如好好學著,將騎術學好,將射箭學好,有一日能同大姐齊頭并進,不然你這輩子也只能附和她了?!?/br> 陸靜姝今日這話格外的刺心,陸靜妍不由滿臉通紅。 見陸靜妍似乎惱怒極了,陸靜姝淡淡道:“你還去不去看三表妹了?若不去,我便自己去了,今日這話我也只會說一次,往后勿論你怎么圍著大姐轉,我都會視而不見,畢竟再過兩年我就要嫁人的,我又哪里還能顧得了你?” 陽光下,她一雙眸子似湖水般清澈。 想起這些年陸靜姝對自己的循循善誘,陸靜妍不由鼻子一酸,再如何,陸靜英都是堂姐,又怎么比得上自己的親jiejie?就算被她罵兩句,自己也不會真的去怨恨。 “我跟你去?!彼б灰ё齑?,拉住了陸靜姝的袖子。 陸靜姝笑了。 蘇沅早上喝了藥,昏昏沉沉一直睡到下午,醒來時聽到外面陸靜妍的聲音,以為是幻覺,揉著腦袋叫寶綠進來。 “我的病是不是更重了,竟然聽到三表妹的聲音……”她告訴寶綠。 寶綠撲哧一聲:“姑娘,您沒有聽錯,是陸家二姑娘,三姑娘來了,只見你還未醒,二姑娘就說在外面欣賞您種的茶花,說她也有幾盆,不知道開春了會不會養好?!?/br> “是嗎,那快請她們進來?!?/br> 陸靜姝看蘇沅手忙腳亂的穿衣,忙道:“你別急著下來了,小心著涼,我們又不是什么生分的,還用你親自來迎嗎?我看你就在坑桌上用飯罷?!闭f著坐到床邊,伸手摸一摸額頭,“好像不熱了,是不是好點兒了?我來時,祖母與母親都很擔心你呢?!?/br> “應該是好點兒了,我早上頭重,人都看不清,這會兒看你清楚得很?!?/br> 陸靜姝由不得一笑。 蘇沅又看向陸靜妍:“多謝三表妹也來看我?!?/br> 這是看在jiejie的面子,陸靜妍哼了聲道:“你快些好吧,省得明兒,后日jiejie還拉我過來,可我忙得很,我要好好學騎術了?!?/br> 仍然不是那么好的語氣,但不知為何,蘇沅覺得陸靜妍好像有點不同了。難道這小丫頭來之前,被陸靜姝教導過了嗎?她歪頭朝著陸靜妍笑,陸靜妍被她弄得臉都紅了,掩飾的叫丫環把東西提過來:“jiejie專門叫廚房做了一些吃食,有紅豆卷,香梨酥……路上遇到二哥,他讓我們幫他帶了兩盒豌豆黃?!?/br> 陸策嗎? 蘇沅一怔。 “二哥得知你病了,說原該來看看,但你在閨房不便?!标戩o姝解釋。 蘇沅有些說不準,因上回陸策顯然對自己存有懷疑,后來逼得她不得不裝瘋賣傻,稱贊了他一句才作罷,而今突然送豌豆黃,她心想,該不是還在懷疑什么罷? 可自己實在沒什么好說的了! 見她擰著眉,竟是不太理解的樣子,陸靜姝笑道:“你當日送二哥黑玉膏,他而今送兩盒豌豆黃,也是應該的?!?/br> 是因這件事嗎?蘇沅眉梢一揚,若陸策覺得就此還了人情,互相不欠那倒是好事了,她微微松了口氣道:“你們回去幫我謝謝二表哥?!庇址愿啦赊比N房端飯菜,“多盛兩碗石耳雞湯,祖母使人早上熬的,好不容易買到新鮮的石耳,你們正好也飽飽口福!” 姐妹倆都笑起來,道好。 聽說她們來府里了,蘇錦問:“三妹難道醒了嗎?” “才醒的,姑娘也去看看吧?!倍?,“聽說正在一起吃石耳雞湯?!?/br> 蘇沅病了,祖母很看重,又是請大夫又是叫管事去集市買石耳,說蘇沅喜歡吃,也不知道自己病了,祖母可會如此擔心?她待自己再也沒有以前那么好了! 蘇錦閉了閉眼睛,起身去看蘇沅。 幾個人熱熱鬧鬧一直待到酉時才告別。 蓮花胡同的蘇家常與他們來往,有些好吃的都會互相送來送去,故而蘇沅病了,那頭很快也得知了,蘇文惠很擔心,與羅氏說要去看一看。 正當是用晚膳的時候,蘇明誠就笑道:“不是小病嗎,還跑來跑去的,明日看樣子還要下雨?!?/br> 口氣里不當一回事兒。 蘇贍把手里瓷碗往桌上一頓:“下雨就不用去了嗎?上次文惠及笄,沅沅這小姑娘送了厚禮,她病了當然要去看看的。還有你,你也該多見見承芳,向他討教下學識,我看你是越來越疏懶了,是不是以后就想指望文潤幾個了?父親沒個父親的樣子!” 四個兒子都在,除了文博文進還小,其他兩個兒子都聽得懂了,由不得低下頭去。 “你該給他們做個榜樣,”蘇贍仍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又不是半百的年紀,像禮部的孫大人,工部的劉大人都是三十多歲才中舉的……” 當著兒子的面被訓斥,饒是蘇明誠平日里臉皮厚,此時也忍不住惱火,悶著聲道:“父親,您有話同我說便去書房罷?!?/br> “去什么書房?”蘇贍對蘇明誠很失望,他這輩子就生了一個兒子,可蘇明誠卻偏偏念不好書,把他們這一脈的面子都丟光了,就算給他生了四個孫子又有什么用?不像蘇承芳,同樣的年紀卻已經是左侍郎,做著實務,在外有非常好的名聲。 任何人提起蘇家,都指的是灑金橋下的蘇家。 父親手指著他,幾乎是不屑的,蘇明誠渾身好像被刀扎到了一樣難受,他忽然想到年幼時,父親帶他去見蘇承芳,叫他跟蘇承芳一起念書,稍有不對,就在蘇承芳面前毫不留情的斥罵。 蘇承芳這時候總會來勸父親,父親又忙著夸贊他。 他的一生,因為有蘇承芳,從來都沒有真正的自在過。 “尚柔,你明天同文惠去看看沅沅罷,把文博也帶過去,老夫人不是還沒有見過么,正好給她老人家看一看?!?/br> 蘇贍吹胡子瞪眼:“你不去?” “我也想去啊,可岳父這陣子不當值,難得歇息捎話與我,明日約了在望月樓吃飯,還有幾位大人也在,我總不好不去吧?” 說得岳父自然是羅氏的父親羅春雷,此人是宮里的御醫,很得吳太后信任,便是曹國公府的人看病也是喜歡請他來。蘇贍知道這個人在宮里有一點分量,便是沒有再強求蘇明誠去。不過對兒子還是很不滿,擱下飯碗便是離席了。 羅氏叫幾個孩子都下去,柔聲與蘇明誠道:“父親說話沖了些,相公千萬莫忘心里去,世上男人又不是個個都應該入仕的?!?/br> 她覺得蘇明誠很好了。 蘇明誠苦笑:“都幾十年了,我難道還不習慣嗎?”他不需要羅氏的安慰,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這只會讓他更無地自容。 “你去準備下吧,正好也順便看看阮姨娘?!彼ζ饋?,“文進乖巧,倒是不哭不鬧的,老夫人應該看了會很喜歡?!?/br> 羅氏點點頭:“我叫廚房做些吃食,阮姨娘不喜歡葷的,但是很喜歡吃些小點心什么的?!?/br> “他們府里應該不缺吃的吧,我看不如送些別的,你不是空閑做了幾件小衣裳?還有才得的小孩兒的玩意兒,”蘇明誠笑道,“就送這些好了,下回我陪你一起去,明日實在抽不得空?!?/br> 羅氏倒好奇了:“父親與你喝酒到底是有什么事情,我一點兒不知呢,父親都沒有同我提?!?/br> 羅氏雖然是家中的獨女,但羅春雷顯然是不看重她的,他更看重另外兩個兒子,只是兒子也不成器,醫術談不上精湛,蘇明誠瞧了羅氏一眼,羅春雷在這點上,眼光真的非常差,幸好知道看重他這個女婿了。 “沒什么,就是尋常見一見,說說話罷了?!碧K明誠笑著,“你快些忙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