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了聞是衛湮在世時最信任的朋友,是以聞命這樣衛氏一族世代傳承的秘密也敢告訴了聞。當初送葬,皇陵的位置商青鯉也沒有隱瞞了聞。 卻也因此,在太虛宮里認識了江溫酒。 現下想來,世間事,總是變幻莫測的。 “整部聞命都在你手里?”衛淵展眉,道:“聞命在你手中這事切莫聲張,必要時你大可毀了它?!?/br> 商青鯉蹙了下眉,點點頭沒再說什么。 她和衛淵都不曾注意到江溫酒在聽到“聞命”二字時,眸中掠過一道暗光。 當初商青鯉雖與他交換秘密,坦陳彼此過往,但因為覺得聞命這件事沒什么好說的,所以并沒有跟他提起聞命。 他此時突然聽到“聞命”二字,意味深長勾了下唇。 衛淵之后又問及商青鯉這些年是怎么過的,今后有什么打算,商青鯉都一一說了,又向他鄭重其事介紹了江溫酒。 坐了一會兒商青鯉心中惦記被衛瑜帶走的那個千鐘樓的人,就起身同衛淵告辭了。 臨走時江溫酒回頭問衛淵道:“侯府的生活過不厭么?” 衛淵一愣,苦笑道:“厭,但我連雍州城門都踏不出去?!?/br> 風凜準衛瑜習武,準他從軍,任由衛瑜來去如風,卻把衛淵緊緊抓在手里,放在眼皮子底下,為的就是讓衛瑜有所顧忌。 整日里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監視著,這樣的日子怎么可能不厭? 衛淵無時無刻不想擺脫這樣的生活。 江溫酒聽言笑了笑,跟著商青鯉一道離開了侯府。 回到來雍州時住的客棧,長孫冥衣、衛瑜、卿涯、醬油都在。 黑衣人被丟在院子中間,面巾已經揭下來了,商青鯉問了兩句,也只知道這人叫柳一。除了名字,旁的一個字他也不肯吐露。 到底是欠了玉無咎人情的,商青鯉沒有再為難柳一,直接將人放了。 晚間卿涯接到拈花樓傳書,說傅阿骨有事耽擱,要晚些日子趕來雍州,商青鯉思忖了下,回信讓傅阿骨直接到遙山與眾人匯合。 第二日一早,商青鯉留書一封給長孫冥衣,從馬廄里偷偷把驚蟄和江溫酒的霜降牽了出來,帶著江溫酒和醬油離開了雍州。 等卿涯起床做好早膳去敲門時,便只見到桌上一張對折的信箋,抖開一看,上面寫著:“遙山再會?!?/br> ☆、六一。近鄉情更怯。 出了雍州城一路向西,是一處遼闊的平原。 商青鯉和江溫酒牽著馬,并肩而行,醬油不緊不慢跟在兩人身后,偶爾會躥進草叢里去撲蝴蝶。 從長安到雍州,一直都是和長孫冥衣等人一道趕路,這樣的兩個人獨處的時光委實難得。 商青鯉右手牽著驚蟄,江溫酒走在她左手邊,左手牽著霜降,右手卻緊緊牽著她的左手。心意相通的兩個人,便是什么都不做,就這樣靜靜趕路,也像是掉進了蜜罐子里一樣甜到了心尖上。 有時候興致來了,兩人便翻身上馬,手掌輕輕一拍神駿的良駒,驚蟄和霜降四蹄踏風般飛奔起來。草地上縱馬,你追我趕,相視一笑,也覺快意。 每當這時,被遠遠甩在身后的醬油就會撒開四爪狂奔,緊緊跟在兩匹馬的后面,它體型比一般的家貓大一倍,身上滿是銅錢樣的花紋,毛發較短,骨骼勻稱,還有一條長長的尾巴,一眼望去,像是一只蘊滿力量的小豹子。 因著平原盡頭連著佐江,故而走出平原便是雍州最大的碼頭。在碼頭上乘船可以橫渡佐江抵達合州,穿過合州一路西行就能到遙山。 碼頭上來往的商旅較多,江溫酒繞過人流去尋適合兩人兩馬一貓搭乘的船,留下商青鯉牽著驚蟄和霜降等在一旁,醬油在她面前咬著自己的尾巴玩。 她靠在驚蟄背上,舉目越過人流看向一望無際的佐江。佐江是九霄境內的第一大江,發源于北楚與東朝交界處的白澤雪山腳下,由東北到西南,沖過萬千山巒,流經高原平川,最終匯入南海,幾乎把整個九霄一分為二。千百年來流淌不息,佐江之水哺育了九霄之上世世代代的居民。 浩浩蕩蕩的江水拍打著兩岸的長堤,偶有飛鳥從江面掠過,遁入云端。 比起長安秀美的梨湖,雍州濃淡皆宜的西子湖,這樣波翻浪涌的佐江更讓商青鯉喜歡。在她眼里,溫山軟水的景致總歸是少了這份磅礴的氣勢。 不多時江溫酒便回來從商青鯉手中接過韁繩,領著她上了一艘??吭诖a頭的大船。 這艘船造型頗為美觀,兩層的船艙飛檐翹角,甲板上也十分寬敞。船艙門口站著五個人,一個掌舵的中年男子、兩個副手、一個廚娘和一個小丫鬟。 掌舵人叫孫常,同時也是這艘船的主人。兩個副手一個叫孫大,一個叫孫二。廚娘姓李,丫鬟叫倩兒。 這船并非是朝廷統一安排渡江載客的船,而是私船,私船價錢貴些,但人少,且吃住比起官船來都要精致許多,因此家境富裕的人出游多選私船。 商青鯉堪堪跳上甲板,孫大就上前牽了驚蟄和霜降到貨倉。孫常帶著孫二和廚娘走過來客氣了兩句,又問了些飲食偏好,便鉆進了船艙里。而后腳下的船很快就駛出了碼頭。 “你把船包下來了?”商青鯉見此偏頭看向江溫酒。 “嗯?!苯瓬鼐祁h首,將她牽進船艙里坐下,道:“方便?!?/br> 倩兒跟進船艙里手腳麻利的替兩人泡了茶,又擺了幾碟干果在長幾上,做完這兩件事后她低眉垂眼的出了船艙候在了門口。 江溫酒端起一杯茶遞給商青鯉,笑了一聲,道:“你瞧,多清靜?!?/br> 伸手接過茶杯,商青鯉彎了彎眸。 這時醬油大搖大擺從甲板上躥進來跳到兩人對面的長椅上,把身子蜷縮成一團,閉著眼開始打盹兒。 四下很靜,只聽得見江面的風聲和行船時的水聲。醬油團在椅子上,喉嚨里發出的“咕嚕?!甭暠愀裢馇宄?。 商青鯉聽著聲音起心想要捉弄一下醬油,從干果碟子里拈了顆梅子,彈指向醬油頭頂射去,梅子不偏不倚恰好打在了醬油的額頭上。 醬油嚇得“喵”了一嗓子,整個身子從長椅上跳了起來,全身的毛發直直豎著。梅子“吧嗒”一下掉到椅子上,它睜著雙淡綠色的眸子愣愣盯著梅子看了許久,忽地縱身一撲把那顆梅子按到了爪下,又湊過頭去舔了下。 商青鯉看著有趣,轉頭沖江溫酒一笑。 她眸中早已沒了初見時候的冷清,冰消雪融后,自有春·色無邊。 江溫酒把她開懷的模樣看在眼里,心中愉悅。 她終于不再是那個藏著一腔心事不愿向任何人吐露,戴著張冰霜似的面具獨自咀嚼喜怒哀樂的姑娘。她開始敞開心扉,去擁抱這個世界。她已經學會把她的喜怒分享給他。 這樣的感覺,當真是極好的。 江溫酒鳳眼一挑,笑吟吟將商青鯉攬入懷中,在她耳畔喚道:“錚錚…” 他音色本就雍容至極,此時刻意壓低了聲音,尾音被他拖的稍長了些,繾綣情深,百轉千回。 “嗯?!彼臍庀⑼略诙?,有些癢。商青鯉挪了下身子,抬手把手中的茶杯抵在了他唇畔,笑著看了他一眼。 江溫酒就著杯子喝了口茶,握住商青鯉執杯的手往她懷里一送,杯沿便湊近了她的唇,他咽下那口茶,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br> 商青鯉似笑非笑,順從的啜了一口杯中茶水。 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喝完一杯茶,又拈了些干果來填肚子,間或撥開船艙兩壁上擋住窗子的紗簾看兩眼外面的風景,倒也愜意。 午時倩兒和李廚娘替兩人擺了午膳,吃過午膳后江溫酒帶著商青鯉去二樓的船艙里小睡了一會兒。 睡醒兩人在甲板上置了小幾矮凳,邊下棋邊曬太陽。初秋的太陽仍舊有些烈,但好在江上風大,天上云層厚重,太陽在云層里若隱若現,倒也不覺得熱。 只幾盤棋便消磨了一下午的時光,晚膳后倩兒和廚娘都睡下了,商青鯉翻出一壇酒飛身上了桅桿。 明月在天,眾星環繞。 皎潔月色下,江面泛著粼粼波光。 商青鯉的衣襟被晚風吹的獵獵作響。 這樣的景致是她在漠北不曾見過的,聽著江水奔流的聲音,喝著酒,胸中竟像是有豪情萬丈般,說不出的痛快。 忽覺勁風拂過,側眼時江溫酒已坐在了身旁。 他抖開手上的披風傾身替她披上,道:“當心著涼?!?/br> 商青鯉低頭看了眼身上的披風,挑了下眉,道:“你我是習武之人,哪里有這么嬌貴?!?/br> 江溫酒系好披風接過她手里的酒壇,喝了口酒道:“嬌貴不嬌貴,我說了才算?!本埔喝肟谟行?,回味卻甘甜,他笑著偏過頭吻住她的唇,把酒盡數哺給她,道:“好酒?!?/br> 一吻罷了,商青鯉飛了一個眼刀給他,伸手奪過酒壇,不再理他。 江溫酒眼角眉梢都是流轉的笑意。 兩人并肩坐在桅桿上舉目望月,一時間誰也沒有再開口。 直到商青鯉把一壇酒喝完,江溫酒才抱著她回船艙睡覺。 第二日正午不到,船便已??吭诹撕现荽a頭。江溫酒付了銀子,兩人牽著驚蟄和霜降,帶著醬油下了船。 在合州城里用過午膳,買了些干糧,兩人沒再多做停留,直接穿過合州、靳州。 與靳州接壤的是原西臨國境內的連城,連城之后便是北疆,遙山就在北疆與北楚青云道之間。 八月初,兩人抵達連城與北疆的交界處。 距離約定的重陽日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從北疆到遙山卻只需要半個月。時候還早,商青鯉并沒有選擇入北疆去遙山,而是去了與北疆相連的出云城。 出云城,在西臨沒有被南蜀吞并以前,是西臨的都城。城內盛產好墨,其中價比黃金的云水墨聞名九霄。 商青鯉牽著驚蟄,站在城門口盯著高大的城樓,還有城門上風骨灑落的“出云城”三個字看了許久。 這座城里有她八歲以前的全部記憶,于她而言,這是她的故鄉,是她這十來年里在夢中見到過無數次的故鄉。 昔日繁華的都城,斑駁城墻不復當年榮光,城門口的守衛也換了新裝。 有苦澀直直鉆入心頭,蔓延在胸腔里。 江溫酒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蹙了下眉,擔憂道:“錚錚?!?/br> 商青鯉深吸一口氣,握住江溫酒的手,道:“我沒事?!彼銖娦α艘幌?,道:“近鄉情怯罷了?!?/br> 是啊。近鄉情更怯。 所以這么多年里,她一次也沒有回來過。 “不怕?!苯瓬鼐圃谒~頭上印下一吻,道:“我陪你?!?/br> “嗯?!鄙糖圊幬罩氖志o了緊,道:“我們走吧?!?/br> 兩人牽著手在守衛的注視下,一步步進了城。 商青鯉抬頭看去,城里街道寬敞,四通八達,茶肆酒樓,崢嶸軒峻。 ——這樣看上去,竟與記憶里一般無二。 她心中五味陳雜,說不清自己是悲是喜。 駐足了片刻,商青鯉側頭,看著江溫酒道:“我說過,去遙山之前,你得先陪我去個地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