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六二。身在情長在。 從東城門進,西城門出。 出云城西,有遙亙千里的群山。 橫峰側嶺,層巒疊翠。 沿著群山腳下的官道繞行,商青鯉與江溫酒把韁繩搭在鞍上,不再去牽驚蟄和霜降,由著它們溜達著鉆進了林中,只有醬油始終懶洋洋跟在兩人身后。 行行復行行,直到站在一座看上去險峻異常卻佳木蔥蘢的山峰腳下,商青鯉才駐足轉頭看向江溫酒。 江溫酒此時已經猜到商青鯉要帶他去哪里,見她看過來,對她笑了一下,牽著她的手道:“走吧?!?/br> 兩人相攜著順著蜿蜒盤旋的山道而上,山道算不得寬敞平坦,看上去久未有人來,路中間早已生了許多雜草,還有樵夫落下的樹枝。 至半山腰,商青鯉沒有繼續再往山巔走。帶著江溫酒在山中七拐八繞,不多時就來到一處崖壁前。 崖壁上幾棵松柏生長的尤其茂盛,蒼翠挺拔,傲然屹立。 商青鯉指著松柏道:“我父皇母后,就葬在這座山里?!?/br> 千百年來,皇室都習慣性以山為陵。這座山峰,是衛湮登基后親自挑選的埋骨之地,無數工匠日日夜夜修建,三年半才完工。 衛湮駕崩后,入皇陵時是商青鯉一路陪著的。 因為九霄之上歷代皇帝駕崩都要秘葬,皇陵位置除了皇室子弟不能有旁人知道,送葬者也多要留在皇陵里殉葬,所以送葬多會選擇在宵禁后。 當天夜里出云城四個城門大開,街道上十步一個禁衛軍,送葬隊伍從北城出,而后四個城門同時關閉。從北城門繞到西門外,上山,入皇陵。 當年參與送葬的侍衛,都永遠留在了皇陵里。 事后商青鯉對著名單,遣心腹給每個侍衛家里送了五百兩銀子。 這座皇陵的位置,在西臨滅國后,便只有商青鯉和了聞知道,連衛淵和衛瑜都不知道。 “我曾想著,若我哪一日去了,就葬在這座山中,也算是陪著父皇了?!鄙糖圊幐袊@道,她說完便撂起衣衫下擺,跪在了地上,叩頭道:“父皇,母后,不孝女來看你們了?!毕肓讼?,她又道:“如今世上再無西臨,我也不是太女了,不如我喚你們一聲爹娘吧?!?/br> 江溫酒在她身旁跪下,往日里眉眼間的風流神·韻轉瞬無蹤,他神情肅穆,鳳眸凝視著崖壁的方向,沉默著叩了三個頭。 商青鯉口中喃喃喚了幾聲“爹娘”,卻也沒再說旁的什么。江溫酒叩完頭便伸手想要將她扶起來,伸出去的手堪堪握住商青鯉的手腕,商青鯉已反手抓住了他的手。 江溫酒一愣。 商青鯉仰頭對他笑了一下,牽著他轉了個身,背對崖壁,又叩下三個頭。 江溫酒不解其意,但仍跟著她一起叩頭。 等他叩完,商青鯉忽地轉身與他面對面,道:“父母與天地既已拜了,等你我對拜過,這禮就算成了?!?/br> 江溫酒先是怔住,繼而笑吟吟與她對視了眼。 他鳳眸里印出她的身影,眸中有細碎螢光掠過,溫柔盛滿了他的眸子。他唇邊上揚的弧度,愉悅而情深。 “那么?!彼_口,聲音里是掩不住的笑意,道:“夫妻對拜?!?/br> 商青鯉揚眉笑道:“好?!?/br> 兩人面對面,緩緩俯身叩首。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三拜之后,兩個人誰也沒有馬上起身,跪在地上對視許久,江溫酒伸手把商青鯉攬入懷中,商青鯉將頭擱在他的肩上,兩人靜靜相擁。 良久,江溫酒放開摟在她腰間的手,牽著她轉身面對崖壁,他對著崖壁再次叩了一個頭,轉頭對商青鯉笑道:“錚錚,百歲后你若想要葬在這里,莫要忘了帶上我?!?/br> 他如畫眉目映入眼底,又被鐫刻在心頭,商青鯉重重點頭,應道:“好?!?/br> 見她應的如此利落,江溫酒牽著她一并起身,道:“你答應了,便要做到?!?/br> 商青鯉抖了抖衣衫下擺的灰,直視他的眸子,鄭重道:“承君此諾,必守一生?!?/br> 得卿一諾,于愿足矣。 江溫酒在心中暗道。 眼看日頭快要落山,兩人不打算在山中多做停留,抖干凈了衣服下擺沾染上的塵土便要下山,臨走時發現一直跟在身后的醬油不知鉆到何處去了,只得揚聲喚了兩嗓子。 聽到呼喚聲的醬油從一側斜坡上的密林里探出身子,嘴里銜著只仍在“咕咕”叫的山雞,從斜坡上縱身跳到商青鯉腳邊。 山貍本就喜歡食rou,成年山貍雞鴨兔等都能捕殺。商青鯉在遇到醬油后,特意查過關于山貍的資料,知它習性。但她向來不準醬油吃生rou,尤其是活雞等,怕醬油養成慣性后會去逮別人家喂養的家禽。 此時見醬油捕了只山雞,卻并未馬上啃食,知它已習慣了吃熟rou,心中滿意,便俯下身摸了摸醬油的腦袋,道:“下山后把它烤了給你吃?!?/br> 醬油甩了下尾巴。 兩人一貓順著山道走到山腳下,又順著山腳的官道走出一段距離,商青鯉才站在林邊吹了聲口哨。不一會兒,驚蟄和霜降就從林子里跑了出來。 傍晚時分,商青鯉和江溫酒縱馬回到了出云城。 先在城中找了家客棧安頓好了行李馬匹,又吩咐小二把山雞拔毛去內臟烤熟送到房間,等商青鯉把醬油喂飽,江溫酒提出要夜游出云城。 鎖上房門出客棧時,正值華燈初上。 江溫酒似是有心想要彌補七夕那日沒能陪商青鯉一起看花燈的遺憾,去扎燈籠的店里買了只漂亮的花燈提在手里,牽著商青鯉走過長長的街道。 聽商青鯉說起城中有河,又興致勃勃買了很多盞河燈一起去河邊放。 放河燈的時候河上拱橋上有行人往來,見他二人蹲在河邊放燈,不由駐足觀看。江溫酒用火折子把荷花一樣的河燈一盞盞點燃,商青鯉捧著燈將它們放到河中,看著它們順著河水慢慢遠去。 對視一眼,彼此都彎了唇。 放完河燈后見離宵禁還早,兩人又尋了家酒樓用了晚膳,臨走時還買了兩壇酒樓里賣的青梅酒。 見著有金銀首飾的店鋪,江溫酒也會牽著商青鯉進去看兩眼,見她委實對這些提不起來興趣,也只好作罷。 兩人就像是這世上千千萬萬對普通的有情人一樣,一起放河燈許愿,一起用膳,一起手牽著手走過出云城中的大街小巷。 這座對商青鯉來說既熟悉又陌生的出云城,在江溫酒的陪伴下,那些悲切痛苦似是都從心上消失了。她走在城中,看著它商鋪林立的繁華模樣,看著街上往來百姓臉上掛著的笑,覺得一股暖流直直淌入心頭。 即使南蜀的兵馬滅了她的國,商青鯉也不得不承認,風凜把南蜀治理的很好,至少她看到的這些曾經屬于她的百姓們,都過著安居樂業的日子。 一直到快要宵禁,兩人才攜手回到客棧。 江溫酒把燭臺上的蠟燭點燃,又取過擱置在一旁的籠紗燈罩將燭臺罩上,柔柔光暈漫了一室。 等兩人都洗漱完畢,江溫酒在桌旁坐下,把提回來的兩壇青梅酒打開,就著桌上細瓷茶杯,一人斟了杯。 商青鯉與他相對而坐,見他斟了酒,忙舉杯準備飲酒。 她手中的杯子才湊到唇邊,江溫酒便阻止了她。 江溫酒端起他面前的杯子,緩緩傾身,用杯子碰了一下商青鯉手中的杯子,而后執杯的手挽住商青鯉執杯的那只手,道:“今夜怎么能少了合巹酒?” 商青鯉頓了一下,不由想到白日里拉著他在山中拜天地時的情景,彎眸道:“你當去尋一個瓠來分為二瓢,以瓢盛酒,才算得上合巹?!?/br> 江溫酒啞然,便只拿一雙波光瀲滟的鳳眸直勾勾盯著商青鯉看。 商青鯉到底是臉皮薄些,被他這樣一看,就覺招架不住,忙低頭飲了口酒。 江溫酒見她喝了,也心滿意足湊近酒杯啜了口。 飲完合巹酒,商青鯉自行抱過酒壇,給自己斟酒來飲。江溫酒只得單手支在桌上,撐著頭懶懶看她一杯又一杯飲酒。 自從服用了天殺后,商青鯉身上的醉生夢死再沒發作過。但十來年養成的飲酒習慣卻戒不掉了,有事沒事都想要喝上兩杯。 江溫酒沒有她這么好酒,更多的時候是買了酒來看著她喝。 等商青鯉喝完一小壇酒,江溫酒終于忍不住道:“錚錚,尋常夫妻拜過天地飲過合巹酒后,不都是要入洞房的么?!?/br> 商青鯉:“……” 她耳根一紅,臉上慢慢也飛起紅暈,低頭不語。 江溫酒低笑一聲,嘆道:“罷了?!?/br> 他起身將她抱到榻上,商青鯉整個身子僵成木頭,由著他替她脫了外衣和褲子。 江溫酒卻沒有再繼續,只伸手又脫了自己的外袍,取下頭上的玉冠,任由長發落在肩背上。 像之前兩人同榻而眠的每一個夜晚一樣,他吻住她的唇,與她交換長長一個吻。在她感覺到他下身的灼熱時,他挪開唇在她身旁躺下,而后伸手擁住她。 以前的每一個晚上,隔著薄薄的衣料,江溫酒的手總是規規矩矩放在商青鯉腰間,除了偶爾探進衣擺里捏一下她的腰,他的手掌從來不會在她身上游走。 這夜他也只隔著衣服,揉了下她胸前的柔軟。 江溫酒把她抱在懷里,道:“白日里在你父母面前拜過天地,我們便是夫妻了。至于洞房花燭,還是得留到你我真正大婚那天。所以你莫怕,我舍不得委屈你?!?/br> ☆、六三。天將今夜月。 在出云城中盤桓了兩日,至八月十一,商青鯉與江溫酒離開出云城,往北疆而去。 兩人馬不停蹄奔行四日,于八月十五日清晨終于踏入北疆境內。 北疆地域相對原西臨國內其它地方而言要廣闊許多,地雖廣,人煙卻稀少。直到正午,兩人經過一處凹谷時,才見到個村落。 “若我沒有記錯,今日是八月十五?!苯瓬鼐谱谒当成?,一手握著韁繩,一手伸出食指向不遠處的村落指去,道:“中秋佳節,就莫要風餐露宿了。不如在村中尋戶人家借宿,歇上半日,夜間還能賞個月,明日一早再趕路也不遲?!?/br> 他寬大的袖子因著這一抬手的動作,在秋風里漾出飄逸的弧度。 商青鯉的視線先是落在他修長的手指上,再慢慢移到他手指向的那處村落。 村落不算大,依山而建,傍水而生。 一眼看過去,頂多二十來戶人家。 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