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隔了好一會兒,杜言疏才聽到對方應了聲是,聲音不穩,甚至有些慌亂,他心里奇怪,微微裂開一條眼縫,透過氤氳水霧蒙蒙月色,瞧見杜引之將他脫下的衣物整整齊齊疊好,舉到鼻尖嗅了嗅,才放在潔凈干燥的石塊上。 杜言疏有些疑惑,他衣服換得勤,總不該有味道罷?難道魚鼻子與常人不同,也不是沒這種可能…… 忙活完了,杜引之還是杵著不動,呆了呆,才緩緩抬手去解腰間束帶。 杜言疏看他猶猶豫豫的模樣,將笑未笑道:“你該不會真是害臊?” 心中好笑,明明是你邀我來的,臨了臨了,你卻自個兒害臊,像什么話。 月色蒙明,杜引之曉得對方定看不清此刻自己紅到發紫的面孔,微不可察地呼了一口氣,還未等他穩定情緒回答對方,杜言疏又道:“我不看你,脫罷?!?/br> 杜引之的身體,小時候他倒是看過好幾回,就連他們第一次見面,這小子都是一絲*不掛的樣子,現在長大了,估摸著到了知羞的年紀。 正當杜言疏感慨時光易逝,杜引之開口了,先前的慌亂消失無蹤,語調又恢復了尋常的俏皮:“我是小叔一手養大的,小叔想看,自然看得?!?/br> 杜言疏怔了怔,旋即嗤的一聲笑:“很好看么?我才不想看?!鳖D了頓,為了表示自己的‘不屑’,又輕飄飄地道了句傻氣。 興許是這一派月光水色的光景太輕佻曖昧,杜引之此刻聽到小叔的聲音,都覺著心頭微顫,渾身栗栗發麻。 先前他沒料到小叔真會同意讓他一道兒下水‘共浴’,權當說笑,預想最好的結果,便是小叔泡溫泉,他在岸邊看著守著,順利的話,還能為泡在水中的小叔捏捏肩揉揉背,萬沒想到…… 可自己點燃的火,就算被燒成烤魚也要撲上去不是? 杜言疏嘴上說不看,眼睛卻一直睜著,他沒旁的意思,只是想瞧瞧這個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現在是什么模樣了。 杜引之背著他,月色水霧中隱約可見對方高挑白皙的身影,身上的肌rou緊致結實,線條精致流暢,背脊挺直雙腿修長,已全然是個成年男子的模樣。思及至此,杜言疏實在不好意思看下去,暗悄悄的別過臉,心中有些異樣的窘迫。 眼前這具讓人挑剔不出一絲缺陷的身軀,已不是他心中所熟悉的大男孩子,那個瘦骨嶙峋,干巴巴慘兮兮似從地獄爬回來的可憐鬼,心底竟涌起一絲模糊的陌生感。 正當他想得出神,忽而聽到嘩啦一聲水響,知是引之下溫泉了,繼續將頭歪在巖石上閉目養神。 溫泉熱氣氤氳蒸騰,下了水反而瞧不清彼此的形容,按理說應不似先前窘迫,杜引之一張臉卻越發的紅,全副注意力都用去熄滅那團灼心的火焰;杜言疏卻全然沒注意到,思緒飄飄忽忽,一會兒掛心柏旭調查的進度,一會兒念及兄長獨自在觀津城過年清冷,彼此默默無言語,氣氛有些微妙。 溫泉水熱,杜言疏泡了一會兒便覺渾身暖烘烘軟綿綿的,連同思維也變得舒緩遲鈍,半晌,他微微睜開眼瞧向引之道:“你過來些,讓我瞧瞧你胸口的契印?!?/br> 即使是云淡風輕的語氣,染了這一池氤氳,也變得綿軟曖昧起來,杜引之當下身子一顫,聲音低啞應了聲是。 這塊烙在引之胸前的契約,是他最后的籌碼了,如若真到了用上它的那一天…… 神魂俱散灰飛煙滅—— 杜言疏嘆了口氣,深感無力,即使是最兇殘狠毒的惡靈,他都只是凈化其怨念,從未讓任何一個魂靈灰飛煙滅過,何況,對方是他看著長大,三年來乖巧溫順,無微不至照顧著他的小侄兒,哪里能下得去手…… “小叔?”杜引之已來到他近前,隔著氤氳的霧氣凝視著魂不守舍的杜言疏。 “嗯……”杜言疏收斂心神,淡淡放出目光,卻沒細想杜引之的神情舉止,只將視線凝于他胸前的契印。 那一抹印子,似也隨著少年人骨骼皮膚的成長,變大了些,因濕了水,月色下泛著幽微的水光,瞧不真切,顏色似乎變淡了些,興許也是光線水霧造成的錯覺。 杜言疏瞧著那點微紅的契印發愣,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就朝杜引之的胸口摸去—— 白皙纖長的手漸漸靠近,杜引之一顆心也隨著對方的動作砰砰砰亂跳,一雙手隱在水下握成拳頭,骨節發白指甲近乎嵌進rou里,身上火燒火燎灼灼發疼,肌膚的溫度持續升高,比這一池溫泉水更燙人。 指尖距離對方胸口不到半寸距離時,杜言疏恍然回過神來,頓了頓,意識到對方現已經是一個比自己高出半個頭,肩寬腿長的青年,再不是曾經那個小孩子了,訕訕的收回手。 “小叔?”杜引之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心中也涌起了一絲失落。 杜言疏目光仍舊凝視著那點印記,兩片嫣紅的嘴唇微微翹起,聲音比平日柔和:“這契印,形狀沒變,倒是淡了些?!?/br> 杜引之暗暗掐了把大腿,疼得一哆嗦,倒是回了些心神,笑道:“小叔怎突然想著看契印了?” 杜言疏收回目光,繼續仰頭懶懶地倚靠在巖石上,漫不經心道:“方才想起些舊事,當年,讓你受苦了?!彼]起眼睛,是擔心對方看出他神色中的動搖。 “能與小叔魂脈相連,那一點皮rou之痛,侄兒甘之如飴?!毙闹心菆F熬人的火已被壓下去了一下,這話說得倒是俏皮。 瞧他一本正經說俏皮話,杜言疏揚了揚唇角,半開玩笑道:“此話當真?” 他自然曉得引之會給以肯定的回答,卻想聽他親自說出口,自己也更安心些,這孩子,這些年了都沒點長進的,明明是自己吃了虧,還要替占了便宜的人說好話,當真傻得可憐。 因為杜言疏是仰頭倚靠巖石的姿勢,喉結在白皙的脖子上分外顯眼,一講話,喉結也跟著上下滑動,不過是極尋常的動作,卻瞧得杜引之身子又漸漸熱了起來。 這瑩白如玉的喉結,他是咬過的——這般想著,他咽了咽口水,心思浮躁。 “明知故問,我何曾與小叔說過假話?!?/br> 聞言,杜言疏怔了怔,引之從未用這種語氣與他說過話,即使是平日撒嬌,也不這般,可又說不出哪里不妥…… “你就不怕我害你?” “小叔怎會害我?!?/br> “萬一呢?” “我自然心甘情愿?!倍乓敛贿t疑,一雙眼睛定定的望向杜言疏,灼灼的目光似能讓人生疼。 “……胡說?!甭曇艉茌p,引之越是這般,杜言疏越是心神不寧。 杜引之坦然一笑,不言語,他心中自有定奪,無需辯解,只瞧小叔面有憂愁疲憊之色,眼底隱著淡淡的烏青,有些心疼:“小叔,我給你調理調理靈息罷?” 杜言疏近日心神不寧睡眠差,此刻溫泉一泡,郁結在身體里的疲倦便盡數散了開來,他眼睛也不睜開,靠在巖石上懶懶的點了點頭:“也好?!?/br> 得了允許,天青色的眸子閃過一簇幽藍的火焰,在曖昧潮濕的夜色里灼灼跳動。 作者有話要說: 引之:小叔,衣服都脫了,是不是要干點啥? 小叔:滾……正經泡溫泉 引之:可小天使想喝豆腐燉魚湯 小叔:魚湯可以,豆腐免談 …… 【預警】下一章入夢啦 就是這種刺果果攪在一起的狀態入夢的…… 反正我覺得不虐→_→ 方便引之撒嬌嘛~~ 日常表白大天使們~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我們慢慢來噗 ☆、入夢 月清了夜,霧迷了月。 泡在溫熱的泉水里,杜言疏將紛紛擾擾的雜念盡數拋了去,體味一種久違的、慵懶的安寧,這些日子車馬勞頓費心傷神,調理調理靈息再好不過,又有這溫泉水輔助,事半功倍。 他閉著眼,歪著腦袋依靠在泉邊的巖石上,濕漉漉的黑發攏在一邊,露出半截白皙修長的脖子,溫泉剛好沒過胸口,水波稍稍一蕩漾,便隱約露出胸前兩點玲瓏的粉紅,泛著水光,越發引人遐想。 杜引之又咽了咽唾沫,口干舌燥,恨不能一池子溫泉水變寒冰水,好澆滅自己一身火氣。 而罪魁禍首杜言疏,一向對自己的樣貌毫無知覺,在感情上更是遲鈍冷淡,此刻才能這般毫無防備、濕漉漉的將自己袒露在侄兒面前。 隱藏在那雙天青色眸子里的動搖與隱忍,任何一個旁觀者都能看得分明,唯獨杜言疏渾然不覺,何況他還閉著眼,神思渙散心不在焉。 這種誘人犯罪又無知覺的行徑,真是相當過分了,杜引之慶幸,此刻站在小叔面前的是自己,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人。 定了定神,靈力灌注于指尖,雙指覆于小叔眉心處,將靈流緩緩匯入對方體內,盡量不去看不多想,只專心梳理安撫小叔焦躁不穩的靈息。 引之的靈流是平穩和緩的,綿綿不絕地游走在杜言疏四肢百骸,凝滯已久的郁結之氣瞬間煙消云散,加之溫泉水有舒緩疲勞之效,不多時,杜言疏竟有些迷迷糊糊,沉入黑甜。 “小叔?”杜引之微微有些詫異,試探著問,聞聲,杜言疏的睫毛輕輕顫了顫,就沒有動靜了。 呼吸勻長……該不會真睡著了罷…… 他曉得小叔睡眠一向輕,又極難入睡,此番泡著溫泉就能沉沉入睡,一來怕是真累壞了,二來……也是因為小叔信任自己罷…… 思及至此,杜引之不禁心頭一熱,連同觸及對方眉心的手指也顫了顫。許是在熱泉里泡久了,小叔瓷白的肌膚微微透著紅,嫣嫣然的一片,無知無覺。 指尖似著了火,鬼使神差地勾勒著對方細長的眉眼輪廓,指腹貪戀摩挲那粒血紅的痣,因心神混亂焦躁難耐,靈息也變得不穩定,杜引之索性催動眠術,讓小叔睡得更沉,撤掉禁錮住腿部的咒術,一條魚尾倏忽現于水底,嘩啦嘩啦,掀起一陣水花。 許是感知到周遭的動靜,杜言疏眉間微蹙,側了側身子,整個人險些從巖石上滑落入水中,杜引之唇角輕揚,伶伶俐俐地用尾巴一攬,輕輕巧巧將對方卷入懷里。 “小叔,好好歇一會兒罷,我抱住你?!睂Ψ降念^枕在自己肩上,杜引之輕聲呢喃道,小心翼翼地環抱住一絲*不掛的小叔。 不全是熾烈的情*欲,這個擁抱,更多是耐人尋味的溫情,緩慢的,無比珍重的,像是承諾。 小叔許多事都不與他說,小叔不說,他也不問,他只想知道小叔讓他知道的,別的,不關心。 所以,只要讓我留在你身邊,保護著你便好—— 只是,那日為何小叔會在夢里讓他滾,還是喊著「宋珂」這名字? 思及至此,杜引之心中動搖,想到清塵前輩‘硬塞’給他的枕蝶,心思微動卻又猶豫不決,他并不想窺探小叔的秘密,卻又十分在意小叔對自己的態度…… 如果真要使用枕蝶,沒有比這更合適的時機了…… “小叔,冒犯了……” 杜引之咬了咬牙下定決心,捻了個指決,清塵前輩送與他的琉璃小盒便凌空而至,盒蓋掀開,一枚深雪青色的蝴蝶翅膀映入眼簾。 尋了個穩妥的姿勢,用魚尾將小叔緊緊捁住,確信兩人不會因沉入夢境滑落入水后,杜引之輕手輕腳地取了小叔一截頭發,與枕蝶一道托于掌中,灌注靈力后,掌間泛出幽微的光,枕蝶纏著發絲蹁躚而起,在杜言疏頭頂盤旋了兩圈,半明半昧,漸漸暗淡下去,頃刻化作一縷青煙。 無色無味,即刻入夢。 …… 尸橫遍野,血流成河,血腥腐rou的惡臭充斥鼻間,杜引之現在身處之地,宛如地獄。 這是小叔的夢境——??? 修行之人的夢境,乃過往殘影、預言或本心所化,而眼前這副生靈涂炭的場景,竟出現在小叔的夢里,杜引之心驚,難道小叔在何處看到過這景象?或是夢境預測出未來的劫難? 循著枕蝶燃盡的青煙前行,杜引之越過血海尸山,心情晦暗,究竟是怎樣的魔物,如此狠毒猖獗,而此刻小叔,又是怎樣的境況? 行至一處山洞,青煙消散了,因為是夢境,周遭景象不甚分明,隱約可聞海浪沖擊巖石的聲音,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海腥味,約莫是礁石群中的一處巖洞。 按枕蝶所指,小叔應該在此處山洞里,杜引之沒來由的一陣心慌,定了定神,火急火燎的步入洞中。 越往里走,杜引之越覺心神不寧,因為此處有濃重的、他再熟悉不過的靈息,不是小叔的,而是他自己的。 行了半盞茶功夫,忽而聽到一陣哂笑從巖洞深處傳來,冰冷的,讓人毛骨悚然,他隨之腳步一頓,心涼了半截,自然不是被嚇涼的,而是,這分明是他自己的聲音——! “小叔這雙眼睛,生得真美——” 話里滿是冰冷的恨意,如毒蛇的信子嘶嘶游曳,下一秒就要取人性命! 杜引之拔腿就朝巖洞深處飛奔而去,巖洞盡頭光線稀薄,夜明珠泛著冷幽幽的亮光,看到眼前的景象,他不可置信地睜大眼,心驟然一沉—— 碗口粗的鐵索穿透小叔的手心,將他牢牢固定在一旁的石柱上,凝結的血塊糊了一地,而站在小叔身側,笑著,說著,一臉滿足愜意的,正是他自己,杜引之。 不對,應該說是宋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