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他深知,自己那點齷蹉的心思,是逾越,是禁忌,不為世間所容。 如今,老前輩輕輕巧巧一句玩笑話,便把這層窗戶紙捅破了。 清塵前輩又嘿嘿一笑:“老夫這雙眼睛雖然瞧不見,心里卻比尋常人要看得透,活到我這年紀什么事兒沒見過?你這心思也算不得什么,不用如此慌張?!?/br> 旁觀者清,清塵君一雙眼睛雖廢了,卻不見得比尋常人瞎,他自詡年少也曾輕狂過,什么事兒看不透?這小子的言行舉止,分明就是喜歡他小叔,只可惜他那小叔當局者迷,覺察不出侄兒的心思,甚至隱隱有堤防戒備之意。 杜引之一時被看穿心思亂了方寸,心虛得舌頭打了結,竟無法反駁應對,沉吟了半晌,口干舌燥心神不寧道:“前輩,您就別打趣晚輩了?!?/br> 老前輩嘖了嘖,笑道:“不坦誠?!?/br> 杜引之定了定心神,他本就生得眉目俊朗,只消謙謙一笑,便顯得坦蕩磊落:“僭越之心,晚輩萬不敢有?!?/br> 清塵前輩是塊老辣的姜,自然不會被他謙和得體的偽裝唬住,隱匿后閑得骨頭癢癢,好不容易逮到個可以打趣的對象,自然不會輕易作罷:“小子,若老夫告訴你,我可以看透你小叔的心思,你不想知曉么?” 聞言,杜引之身子猛地一顫,心中糾結動搖,竟一時無語。 “哈哈,罷了罷了,橫豎老夫的話你不相信,我就不自討沒趣,不講了不講了?!闭f著還擺了擺手,一副了無興趣的模樣。 “……”杜引之自然知道老前輩在故意吊他胃口,又不好厚著臉皮去問,可,話斷在此處,如鯁在喉,十分不甘。 小叔究竟,對自己是怎樣的心思?不敢想…… “小子,這樣罷,你信不過我的話,難道還信不過自己的眼睛?我給你一個好東西,你自個兒去看對方的心思,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小叔:誒,養魚為患 引之:不怕,那換我養小叔…… 不可描述…… 引之:小叔可吃好了? 小叔:……到底是誰喂飽誰o(*≧▽≦)ツ ~ ┴┴ …… 鞠躬感謝貓豆兒; 骨碌碌; a臀 投喂小魚兒營養液 小魚兒吃得肚皮圓鼓鼓的了 引之:小叔我是不是懷了魚籽? 小叔:明明被嗶——的是我你懷個毛! 日常表白大天使們~小魚兒可以化身錦鯉喲 ☆、枕蝶 有眠蟬,自然有枕蝶。 莊州東冀島有一靈物,蝶形,棲息枕畔,游離于夢的邊緣,暮生朝死,以靈火燃其尸可入他人夢境,故枕蝶又名引夢蝶。 修行之人,夢境乃過往殘影、預言或本心所化,以靈力燃枕蝶入夢,可窺見對方心境。 段清塵掏出一只琉璃小盒悄悄遞與杜引之:“待對方睡著入夢之時,取他一根頭發,用靈力化火與枕蝶一道兒燃了,那縷煙氣能引你進入他的夢境?!?/br> 他故意不點明,口中所指的「對方」自然是杜言疏,世人顧忌臉面,講究光明磊落,他能理解,但感情一事畢竟不同,斤斤計較畏首畏尾,只會錯失良機。 他不知杜言疏那小子究竟防備警惕些什么,也沒興趣知曉,該清楚的人清楚便成,或許還能解開彼此心結,促成姻緣一樁,也是功德一件。 也算對得住當年宋雪明杜子循請他喝的花酒。 杜引之遲疑了番,清塵前輩壓低聲音笑:“我們能在此一遇也是緣分,東西算我硬塞給你,用不用是你的事,不必顧忌?!?/br> 話已至此,再推脫不收就是大不敬了,猶猶豫豫接過小盒,杜引之面上越發灼熱guntang,聲音卻毫不含糊:“多謝前輩?!?/br> 收是一回事,用又是一回事,燃枕蝶入夢不算光明磊落之舉,當然,杜引之顧忌的不僅僅是這個,他害怕入了小叔的夢,看到了自己不想看的東西,那日小叔的夢囈分明是讓他滾…… 可也許正因如此,他才更應該去看看…… 杜引之前手剛把琉璃小盒收進衣襟,杜言疏后腳便端著茶壺茶杯來了,他鮮少做這種端茶倒水之事,動作算不上利落,又有些潔癖的小毛病,遂去了許久。 斂去面上的異色,杜引之十分珍惜地喝著小叔親手沏的茶,偶爾朝對方瓷白的臉上瞧一眼,神思就似這一室的茶香,飄飄渺渺朦朦朧朧。 喝了茶,潤了嗓,清塵前輩終于悠悠然將眠蟬之事道來。 眠蟬對人本身無害這一點,他們叔侄兩都已清楚,可眠蟬的好處,《巫萊志》卻沒有記載。 “眠蟬之所以能讓人久眠不醒,又不損其陽元,是因為它在給人織夢?!?/br> “織夢?” 清塵前輩緩緩點頭:“虛妄的好夢,已逝的時光,已赴黃泉的故人,未能彌補的遺憾,都能在眠蟬所織造的夢境中顯現?!?/br> 杜言疏眉頭微蹙,心中了然:“那些人不是被困于夢境,而是自己不愿醒?!?/br> 在初雪造訪之際,萬物沉睡,無需耕作,百無聊賴的人們便沉溺于虛無的美夢么…… “就是如此,眠蟬于人,百利而無一害,讓愿意沉睡之人不醒,這正是我千里迢迢將他們帶來此地的緣故?!?/br> 杜言疏忖度片刻,微微搖頭:“不對?!?/br> 段清塵朗聲一笑,對杜言疏道:“你這一點,真是像足了你爹呢?!弊屓顺聊缣颖苤?,絕非正道,當年他們也因這緣故,時常意見相左,甚至起了爭執大打出手。 “……”杜言疏眉眼微垂,心中自有一番見解,通過沉溺虛妄幻夢逃避現世種種,即使在夢境里彌補了曾經的遺憾,又有什么意義呢,百利不假,卻未必無害,潛移默化的東西,一時間誰能預料得到? 杜引之瞧在眼里,心思轉得飛快,恭敬問道:“前輩,除了每年開春眠癥自解,可還有何法子,讓嗜睡之人恢復正常?”他曉得僵持下去不是辦法,雙方又不能真的打起來,故而尋了個折中的法子。 清塵前輩知他用意,也毫不吝嗇,坦然道:“取眠蟬蟬殼熬水喝,眠癥自解,自然,當事人未必肯喝?!?/br> 畢竟,從美夢中醒來,多多少少讓人覺得空虛遺憾。 又有多少人能想通透呢?雖知是虛幻的夢境,卻也實實在在讓自己歡喜過,圓滿過。 杜言疏吁了一口氣,對清塵前輩拱了拱手:“多謝前輩告知?!?/br> 杜引之謙和有禮地補充道:“前輩,這兩日我們會取蟬殼熬水,每日午時在眠村‘施藥’,憑自愿取服,望前輩不要介意?!?/br> 清塵前輩朗聲一笑:“我有什么好介意的,每個人心中自有其所追尋的正道,我活到這個年紀,雖瘋瘋癲癲不著調,卻也想得透?!?/br> 是夢是醒,全憑當事人自愿選擇,有什么看不開的? 各退一步,彼此相安無事,杜引之不禁松了口氣,心思又轉到了枕蝶上,猶猶豫豫間自有了一番主意。 清塵前輩又拉著他兩說了一會兒話,笑吟吟道:“你倆看的那本《巫萊志》,還是老夫當年花銀子買的呢,結果在渡海的船上被杜子循摸了去?!?/br> “……”杜言疏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對這老前輩的瘋言瘋語,是一個字都不會信。 “我說,你倆怎的不好奇問問老夫,當年我與你爹你祖父是什么交情?”清塵前輩似按耐不住自說自話的寂寞,想要尋求一絲被人詢問的滿足。 “……”杜言疏面上淡然,心中揶揄,并無興趣,無非就是一起喝喝花酒狩魂獵鬼的道友。 杜引之莞爾一笑捧場道:“晚輩十分好奇,還望前輩告知?!?/br> 他總是這般舉止得體,款款溫柔,輕而易舉便讓對方心生好感。 清塵前輩哈哈一笑,心滿意足道:“我們三人,同時看上了一個姑娘?!?/br> 兩人聞言皆是一愣,清塵前輩看他二人的反應,更是滿足,繼續得意道:“那姑娘,后來嫁與我們三人中的一人,你們可知是誰?” 杜言疏心道,橫豎不會是你…… 清塵前輩側臉朝杜引之笑微微道:“當年修真界第一美人,花九城靈隱山莊大小姐沈蕓子,成了你祖母?!?/br> 兩人聞言皆是一愣,四目相對,杜言疏竟覺著有些好笑,長輩們風花雪月的舊事,早已化為煙云塵土,與他們有何干系呢? 不過是讓那些虛無縹緲的流言聽起來有那么一絲像真的罷了。 當年杜子循將宋斯如接來家里,視如己出親厚非常,便有齷齪無聊之人眼熱,捏造不堪入耳的流言,「杜子循讓義兄背了一頂大綠帽」這種不著邊際的猜測,還暗悄悄的流傳了幾年,假的便是假的,看熱鬧的人看膩了,流言便無人再說起。 眠蟬的解法求到了,當年的八卦也聽膩了,眼看天色近晚,兩人欲起身告辭。臨了,清塵前輩突然想起什么要緊事兒似的,上前一步對杜言疏正色道:“阿疏,你且留步?!?/br> “……” “……前輩?”杜言疏不解道,不曉得這瘋瘋癲癲的老前輩葫蘆里又賣的什么藥。 杜引之則面色晦暗地斜著眼,對清塵前輩拽著自家小叔的手這一點相當不滿。 清塵前輩擺出一副神神秘秘的面目:“尋常眠蟬對修行之人無用,但老夫這兒有改良過的眠蟬,適用于修行者,你稍等,我給你帶上兩只,回去捎與你兄長罷?!?/br> 杜言疏怔了怔,即刻會意,他雖不屑于眠蟬織夢之舉,可兄長這些年,人前笑若春風,暗地里夜夜招魂難以入眠之事,他多多少少也是曉得的…… 清塵前輩瞧杜言疏面有遲疑,補充解釋道:“你放心,經老夫之手改良過的眠蟬,不僅對修行者有效用,也不會讓人沉睡一個冬天,眠期只有六個時辰?!?/br> 杜言疏在心里掂量了一番,終不再遲疑,恭敬誠懇地謝過前輩,捎帶了眠蟬,面上雖不怎么熱絡,心中卻是無比感激的,因知無以為報,也不愿多說虛偽的漂亮話。 段清塵閱人無數,自然早就看透了他變扭的性格,笑吟吟道:“舉手之勞,以后老夫有什么需要你幫忙的,絕對不會客氣,你乖乖在觀津城等著?!?nbsp;說著說著,瞧杜言疏拿了人好處一臉無所適從的不好意思,模樣十分有趣又可愛,忍不住抬手想要朝對方瓷白的臉捏一把。 “前輩——”杜引之看穿了他的打算,面上笑得恭敬得體,聲音卻沉冷肅殺,一陣惡寒爬過段清塵背脊,他的手顫了顫,頓在半空中,片刻訕訕收回,十分沒趣地撓了撓頭。 “今日多謝前輩,后會有期?!倍乓琅f是笑,天青的眸子泛著寒光,段清塵打了個激靈,想方才自己真是腦子抽了,竟想去捏這小子心上人的臉,越想越是后怕。 作者有話要說: 引之:小叔 小叔:恩? 引之:小叔 小叔:恩恩? 引之:……小疏(一臉壞笑) 小叔:恩恩恩?(并沒有覺察有什么不對) (* ̄︶ ̄*) …… 恭喜小魚兒拿到作死(劃掉)道具~ 日常表白大天使們~揉一把 ☆、試探 “施藥一事,讓靈奴去辦罷?!倍叛允枳匀皇裁炊紱]覺察出來,一臉云淡風輕說道,與引之已經走出了山谷,天色近晚,山林間起了霧靄,越發的冷。 “侄兒明白,此事就交與我,小叔放心?!痹谛∈迕媲?,杜引之又露出了那副乖巧溫順的模樣,與方才眼露寒光冰涼肅殺之態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