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沈奚過去住的院子極小,臨著后花園,從未去過傅侗文住的那個院子,只聽丫鬟說過,他的院子,和她是一個對角,離得遠?!跋雭?,是為了避嫌吧,才把少奶奶你安排在這里?!毖诀呤沁@樣猜想的。 沈奚見有七八個仆從,帶著槍,守著個垂花門。 應該就是這里了……她一顆心在嗓子口上,上不去,下不來地,跟著送自己過來的人停下。聽他們低聲交談,約莫是,老爺送來個姑娘,是三爺的人。 鎖被打開來,那仆從還客氣著問,是否要替她將行李送進去。 沈奚搖頭,接了自己的皮箱子走上三級石階。 她踩著雪,見到眼前穿堂時,身后已有了落鎖聲響。 這幾個月他就是這樣,被鎖在這里?被鎖著,被提防著? 穿堂的大插屏前坐著個丫鬟,在扇著扇子,熬煮著藥。平日不該在這里熬藥,但在被軟禁的地方,三爺又不是計較的人,也就這樣沒規矩地湊合了。 丫鬟沒見過沈奚,還以為是老爺交待送補品來的人。 “擱那里吧?!毖诀哒б惶ь^,愣了。 “我送上去,你看著藥,”少年跑出,也怔在那兒,“沈……”他嘴巴張了會,才震驚地跑上前,“沈小姐是如何進來的?!?/br> “三爺呢?”沈奚將皮箱子放下,急著問,“三爺在哪?” “在里頭,”少年倏地紅了眼眶,“幾日沒出來了?!?/br> 沈奚越過少年。 “沈小姐,”少年又說,“我們被困在這里——” “我知道,我知道……”她眼不瞎,耳不聾,書房和門外是什么狀況,她全看得明白。 沈奚丟下少年和丫鬟,腳下不停地穿過間廳,一步快似一步,到了正房門前停下。門虛掩著,她手放在上頭,竟沒有力氣推門。 隱隱聽到里頭,有人在說話,聽不清。 她慢慢地將房門推開,堂屋里暗著。外頭下雪,天灰蒙蒙的不見光,屋里不點燈,沒光源,再加上這一屋子的家具都是紅酸枝的,顏色重,更顯晦暗。 正對著自己的羅漢床空著,小巧玲瓏的盆景架上有一株黃香梅。 話音從左邊的簾子里傳出:“幾時了?” 這幾個字轟然在耳邊炸開,沈奚眼眶一熱,手背擋在嘴上,慢慢地掀了簾子。 譚慶項本就準備出屋子,是被傅侗文叫住的,他還沒回傅侗文,卻先看到了沈奚。譚慶項一霎吃驚,但很快就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來,他對沈奚打了個眼色,將她留在這屋里,自己卻挑了簾子離開??v有千百問,也留在后頭。 沈奚鞋底有雪,走一步,留個帶水的印子。 路上的艱辛,還有方才面對的所有都散了。她眼前,只有躺在床上的人。 傅侗文穿著睡衣,頭枕著手臂,合著眼,像不再計較今夕何夕。 沈奚和他同床共枕那么久,能有感覺,他眼下人很不舒服的樣子,他不舒服時,就喜歡頭枕著手臂。那只手還習慣性地握成拳,是一種克制的隱忍姿勢。 沈奚想上前,握一握他的手腕,給他把脈。 身子卻像僵住了,一點都動彈不得。 眼前水霧模糊的,不敢眨眼,怕眼皮一動,他人就不見了。她像回到那上百人擠在一處的車廂里,動不得。 傅侗文透不過氣,好似察覺到什么。他臉微微從手臂上挪開,用了力氣,撐起身子來。剛才偏過身子,掀了錦被,就看到了她。 天昏暗,窗外都是雪,在飄揚的雪前,昏暗光里站著的女孩子…… 四目相對。靜的,沒半點聲響。 他低頭一笑。 又費力地換了口氣,低聲、苦笑著說:“你這樣子哭,三哥心臟受不住的?!?/br> 這是在同她說笑,因為見不得那臉上的淚。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來時莫徘徊(3) 臉上的淚水沖下來,順著下巴,全數流到了衣領里。 人是怎么跌跌蹌蹌地摔到床前,偎去他懷里,她全然不知。 “三哥,”她哭得透不過氣,來來回回都是一句,“三哥……” 這一哭就是一個小時,起初是大哭,后來成了小孩似的抽泣??薜锰昧?,她身上一時冷一時熱,嗓子啞了,哭得眼淚止住了,人還抽抽搭搭地喘著氣,趴在他腿上。 寂寂地抱著他的腰,眼淚又流出來。 傅侗文guntang的手臂摟著她,要將她的人抱起來。沈奚眼睛腫得疼,怕被他看到這樣腫脹的眼,執拗地抱著他的腰。 他不得已,抱不動她,只好用手指摸在她臉上,替她抹眼淚:“地上涼?!?/br> 見她不聽話,又問:“上床好不好?” 像有一把火,烤著她。沈奚被這體溫驚醒,他在發燒—— 她胡亂掙開他的手臂,掌心壓到他額頭上:“你在發燒?” “不妨事?!彼?。 怎會不妨事?她肩上、手臂上都冷濕著。 沈奚慌忙離開他,解開紐扣,把大衣扔到了地上,再脫皮鞋。 長襪丟到地上的一剎,她終于發現他的目光還在自己身上。一個女孩子當著人,把長裙掀起,長襪脫下,露出光裸的小腿—— 她當他是病人,不覺什么,意識到他是男人時,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 “我坐了三趟火車……還有輪渡過來,又是雨,又是雪的,”沈奚仍帶著濃重鼻音,小聲說,“你抱著我不干凈,寒氣重……所以才脫衣服?!?/br> 她光著腿,白皙的膝蓋凍得發青,雙腳踩在大衣上:“路上太臟了,至少要擦一下?!?/br> 他等她說完,對外喚:“金苳?!?/br> 簾子后,一個小廝仿佛憑空冒出來:“三爺?” “去準備熱水,沈小姐要沐浴?!备刀蔽臏啘嗀瑹藥兹?,人是虛脫的,說這樣簡短的話,氣也不穩。 小廝應了,即刻去準備。 “他一直都在這里?剛才也在?”怎么沒留意到? “一直在?!彼?。 像傅家的這樣的人家,丫鬟小廝都是跟在近前伺候的。 在別的院子里,都還有丫鬟直接睡在床腳下。傅侗文已經是家里最隨性的一個,不喜這些,雖不至于有丫鬟溫床暖腳,但也早習慣了小廝在套間陪住,隨時照應。 “那我們剛才……他不是都聽到了?” 她別扭著,可猜想這是規矩,也不好明說。 傅侗文瞧出她的窘迫:“你不習慣的話,我讓他搬到外頭去?!?/br> “那也不好,”剛才來第一天,就把近身伺候的心腹遣出去,人家該怎么想?“這是你的屋子……我沒什么不習慣的?!?/br> 女孩子的口不應心,落在他耳中,反而像撒嬌。 他望著她,等她自圓其說。 “反正,我又不和你睡在一處。你自己怎么舒服,就怎么安排,原樣就好?!?/br> “不睡這里,是要去哪里?”他反倒是問。 “這么大的院子,總有地方能睡的,”她回身,指東面,“剛才進來,我瞧見東面是有個屋子的?!?/br> 院子里有這么多人,都是追隨他多年的。這才是頭次來,就讓大家眼瞅著她直接睡到他房里,也不曉得大家要如何揣測了??傄苤M些,裝裝樣子也是要裝兩日的吧? 傅侗文看她的小表情,忍不住笑:“你倒是看得仔細?!?/br> “嗯……”那么大的屋子,又不用刻意看。 兩人被小廝打斷。熱水備好了,他來請沈奚去沐浴。 沈奚有了借口,倉促離去。 等她再回到堂屋,床上的傅侗文已服過藥,睡熟了。 窗外的雪下的急,沒到四點,已經像要入夜。 窗簾早早被掩上,只為她留了一盞燈在房里。 “三爺吩咐了。姑娘不必拘束,要睡有床,要看書,自己也能找到,”小廝不太放心,“小的就在門外頭,姑娘有事就叫。還有三爺的睡衣要是被汗透了,要換干凈的,衣裳就在床腳,勞煩姑娘了?!?/br> “麻煩你?!彼蜌庵?。 小廝笑笑,將厚簾子替她放下,人離開了。 沈奚有滿腹的話要說,可也不急在今日。她借著燈光,在里外套間觀賞,方才進來,一心要見他,看什么都是晦暗、幽深的,眼下再看,卻又大不同。 沒多會,困倦上涌。 她撐不住了,只得輕手輕腳脫了鞋,上床。 還說“要睡有床”。這里一張床,一床被,不過是又騙她和他同床共枕……她暗自腹誹,悄悄地鉆進被里。這被子里的溫度和他體溫一樣,高的駭人,沈奚用手去摸他的睡衣,還沒有發汗,衣裳是干的。她看了眼柜子上的景泰藍時鐘。 睡兩個小時,看看他汗發出來沒有,發出來了,再換睡衣。 如此想著,她將手心壓在他背上,安心地入了夢。 …… 六點時,她手心被他的汗濡濕。 眼沒睜開,人已經迷糊糊地摸到床尾,拿了睡衣褲。 她不敢掀開被子,怕招風,將床帳放下來,又抱著睡衣鉆回到棉被里。 一粒粒紐扣解開。 沈奚先將他胳膊上的衣袖褪下來,想從他身下把壓在背后的睡衣拽出來,人難免貼上他,生疏費力地將上衣給他穿好,去扭衣扣時,傅侗文的手指已經滑到她的長發里—— “你醒了?”她在黑暗中問他。 他手指輕繞著她的頭發,不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