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衣裳都濕透了,我給你換下來?!?/br> 他一笑,還不說話。 沈奚把紐扣都系上,又喃喃著說:“你靠過來點,要換褲子了?!?/br> 沈奚摒棄邪念,摸上他的褲腰。 …… “好了,”他低聲說,“我自己來?!?/br> 褲腰上的細繩解了,他又笑問:“盯著我做什么?” 沈奚被他取笑的面紅耳赤,急忙地背過身。感覺著身后人脫掉長褲,換了新的。 傅侗文系好褲腰上的絲繩。從他這里一徑望下去,雖不見光,可也能依稀瞧出哪里是她裙下的小腿、腳踝和光著的腳。 “為何不在上海等我?”他將下巴擱在她的后肩上。 兩人見了數小時,這才算說起正經話。 沈奚把來龍去脈說給傅侗文聽,他聽到電報那里,對段孟和的身世并不意外。早猜到這個人背景不俗,他本想在下船后讓人暗中調查,卻因為家里的束縛,沒來得及做。 沈奚講到后頭,他愈發沉默。 她臉皮薄,有意隱瞞了“有孩子”的荒謬話。 都交待完,傅侗文也沒多余的話,把她說過的話又理了一遍,總覺有蹊蹺。 兩人都靜了好一會。各懷心思。 一個是因怕有破綻而憂心,一個是因隱瞞真相而忐忑。 有人叩門。 沈奚下床去開了門,是丫鬟說,聽到里頭有說話聲了,想著三爺從午飯后還沒進過東西,來問一問,是否要吃些什么。傅侗文汗也出了,燒也退了,有了胃口。 起先沈奚還疑惑,為何這回是丫鬟,可一看自己身上穿著的中式睡衣,還有扔在床下的汗濕的衣裳,大概猜出,這又是傅侗文事先交待的。怕她頭次住在這,被小廝瞧見了過于拘謹,所以換了丫鬟來伺候。 傅侗文洗漱了,用膳完,到了十點。 這一院子的人都保持著默契,認定沈奚是要和傅侗文在一個屋、一張床上過日子的,也沒說給沈奚準備房間。丫鬟伺候完傅侗文,將新的衣裳放到床腳,再次告退。 傅侗文幾日沒下地,難得在屋子里多走了兩步,人披著衣裳,在太師椅上坐著。 “方才你說的話,有個地方很是蹊蹺,”他問,“你是不是漏掉了什么?想一想,和我父親說得每一句都很要緊?!?/br> 此事是瞞不過的,日后兩頭碰面,萬一問出破綻,更會惹麻煩。 可終究是女孩子,猛讓她說,也很難。 沈奚囁嚅半晌說:“我說……和你有過孩子。你父親聽到我這么說,可能是動了惻隱之心,就放我進來了?!?/br> 有過孩子?傅侗文十分意外。 “是為了配合你二哥的話?!彼泵ρa充。 難怪。 孩子這事,是他一直不肯妥協的東西,也是父親的心病。 傅侗文沉吟半晌,一言不發地探身,將她人拉過去,抱到了腿上。燈下影中,摟抱著她。 “我何時在你這里留過孩子?”他問。 沈奚支唔著:“又不是真的?!?/br> “想騙過旁人,先要騙過自己。此事要再議一議?!彼χf。 這有什么好議的?沈奚窘得要起身。 可惜他這病人力氣大的很,不讓她逃。哪怕沒力氣,她也不敢硬掙脫,怕傷了他。 “還說了什么?”他再問,仿佛真當了要緊事。 “還說……是在紐約沒的,”她小聲回,“就說了這些,沒別的了?!?/br> “我人在紐約不到半年,先有后沒,很是倉促?!彼赋銎凭`。 “半年足夠了……”不必醫學生,也會懂這個。 “又是何時養出來的?” “誰還會刨根問底,問到這個?” 他安靜地笑著:“仔細些,不會有壞處?!?/br> “耶穌誕節,”她猶豫著,“或是,新年吧。新年氣氛足,適宜做這些不成體統的糊涂事……之后,一個要回國報國,一個試圖以孩子要脅挽留,難免爭執吵鬧,心中郁結……”便沒了。 魚兒咬了鉤,她還在算著日子,并未想到是捉弄。 “我們是三月上的船,這樣就對上日子了?!?/br> 傅侗文始終在笑,高燒后的一雙眼漆黑發亮,浸過水似的,瞅著她。 沈奚想著,說著,忽然臉一點點紅了,人也不再吭聲。在廣州那樣黏膩,也沒有這樣子……又或許是當時就有這樣子,她沒留心??涩F在,她很明顯地知道,抱著她的男人有了身體反應。 深更半夜,兩人穿著睡衣依偎在一把太師椅上。 下去也不是,坐著也不是。說話也不是,裝傻也不是。 他曉得她覺察了,低著聲,壓上她耳根說:“眼下沒力氣,做不得什么。抱一會就會好?!?/br> 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來時莫徘徊(4) 傅侗文講幾句話又心不在焉地撫摸她的手,指腹柔柔滑過她手背上的暗青色血管,眼里有風流的神氣。她定一定神,發現他依舊生龍活虎。 還說抱一會就好……凈是騙人的話。 他也是覺察自己定力沒想象的好,低聲笑說:“你還是下來好了?!?/br> 這話說的,仿佛是她強要坐在他腿上…… 沈奚曉得他喜好嘴上討便宜,竭力勸自己不要和病人計較,不言不語地從他膝蓋上下來:“我去弄一下床?!?/br> “不是很想睡,”他牽她的手,引她去一旁空著那把太師椅上,“來,坐這里?!?/br> 兩把太師椅當中,有個長方形的茶幾,鑲著大理石。 傅侗文看她坐了,人也離開,一是為了分散想要她的心思,二是去給她倒茶喝。 方才下人在,不好做,也不好說,眼下沒外人了,倒是想伺候她喝口熱茶。 外頭的書桌上有一壺茶,方才小廝留下的。 傅侗文提著個茶壺,趿著軟皮子縫的拖鞋,披著褂子回來。于燈影里,他額前的一綹發滑在眼前頭,噙著笑,倒像是舊時畫上走下來的人…… 倒也不對。沈奚胡亂想,深夜畫上走下的都是美人,窗外深夜來的該是狐貍精或女鬼,都不該和一個七尺男兒有關系—— 他左手拿了兩個一式樣的茶杯,放它們到茶幾上,緩緩注水。 隨后,茶壺放下,他復又落座。 太師椅雕著繁復的云龍紋,椅背正中鑲了大理石,鋪蓋著白色的狐皮。兩人偎在各自的小天地,或者說,兩把太師椅和一個小茶幾,是他們的小地方。 她手肘撐在小茶幾邊沿,望他一眼,記起那句: 君子至止,錦衣狐裘。 “央央這一趟從上?;貋?,總喜歡盯著我瞧?”他取笑她。 “……是在想事情?!彼奶摰氐皖^,喝茶。 他用得是“回”。 是,她回來了,不再是茫茫無依。 他也不搶白她:“什么事?說來聽聽?!?/br> “你這次被困,難道……真沒預料到嗎?” 傅家是什么狀況,她并不十分明白??筛刀蔽氖沁@個圈子里、宅子內的人。他不該如此被動,哪怕有一點警覺,都不該落到這樣的地步。 “在紐約,我收到過父親的電報,也設想過這樣的狀況,”他默了會,說,“只是沒想到,我父親會做到這樣的地步?!?/br> 她驚訝:“那你為何不躲開?起碼避一避風頭?” “如果我在返京途中逃離,我父親會動用各種手段,瓦解我的生意。他背靠著北洋軍,我在這個時局里,完全沒有勝算,多年積累皆會付之東流?!?/br> 傅侗文握了茶杯,輕啜了口:“我若回來,起碼我父親會認為,他能管教好我,或是至少,能從我手里接過生意去。所以我在回京路上,決定賭一把,賭他虎毒不食子?!?/br> 他又道:“再有一點,傅家家產,我也是志在必得,所以必須回來?!?/br> 沈奚不解:“錢比命還重要嗎?” “對,”他笑,“比命重要?!?/br> 這里有他前半生殫精竭慮,積攢的產業,不能丟,丟了就是狼拔獠牙,鷹折雙翼。更何況還有更豐厚的家產。 這筆錢落在大哥手里,買的是殺革命黨的槍; 在他手里,買的就是制衡軍閥的炮。 他最后說:“救國需要錢,有錢才能養軍隊、買槍。北洋軍有自己的土地,有土地就有根基,盤剝百姓就有錢。想要革命下去,錢十分重要?!?/br> 這些年,除了并肩而戰的故友,傅侗文從未向任何人剖白過自己。 維新失敗、侗汌的死,都讓他一步步清醒。先前他算是激進派,認為暗殺、起義、獨立等等一切手段是必要的,不惜生命去換取新時代才是正道。 而現在,他更明白錢和軍隊才是重中之重。他早過而立,年近三十四歲,他再沒法重來,去帶兵打仗,但他能養一方水土上的軍隊。對北洋軍來說,那些革命軍隊都是雜牌軍??蓪Ω刀蔽膩碚f,那卻是救國救民的利器。 他這十年來,投入資產無數。三爺有錢,錢的去向卻成謎。 他,傅侗文,早給自己設想了傾家為國、清風兩袖的下場。 “你頭回說這些?!鄙蜣奢p聲說。 傅侗文手握茶杯,笑著沒做聲。 同床共枕,交的是情。生死同命,交的才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