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離目的地還有1公里的時候,計價器提示已經停止計價,權微不喜歡無端占車人的便宜,就提醒說:“還沒到?!?/br> 司機笑著說:“放心吧,不會給你送錯地方的,這是我開車的規矩,感謝你們愿意坐我的車?!?/br> 權微第一次遇到這種畫風的司機,不過他急著下車,沒功夫研究和感慨這司機跟楊楨比起來到底是誰更傻。 凌晨12點半,八七路派出所。 吳杰困成智障,哈欠一個接一個,無論誰問他什么反應都慢兩拍半,心里充斥著一種睡不了覺的仇恨,覺得楊楨這個人腦子有問題。 作為被騙房租的人他還沒說什么,這個騙子倒先嚷嚷上了,他要報警,讓警察來判斷誰欠誰的錢,還清了再無瓜葛。 于是混亂之中吳杰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楊楨提溜著進了派出所,那是強迫性的行為讓吳杰十分不爽,兩人為此有了肢體上的沖突,在書店外頭的石雕下面打了起來。 楊楨個頭上占便宜,但他生性不好戰,而吳杰雖然矮他一截,但在搬家公司準時練出了一把好力氣。 最后楊楨沒能討到好,混亂之中被拳頭砸到鼻梁,把領口上都染到了血。 開打之前他就報了警,以當街斗毆的名義,很快就坐進警車里被拉到了派出所。 吳杰簡直要氣死了,明明他才是妥妥的受害者,就因為那天推了楊楨一把,然后錄著錄著口供,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稀里糊涂就被扣了頂負債的鍋。 他炸得差點躥起來打人:“你他媽分明就是訛詐!你呆那皮包公司都解散幾百年了,人除了你一個都找不著,你讓我上哪兒去給你找證據?” 楊楨不依不饒:“那是你的事,想要賠償就得拿出證據來,只憑你的一張嘴我沒辦法跟你達成和解,畢竟我這失憶的毛病還是你害的?!?/br> “扯jiba淡!”吳杰聽說醫療費要2萬多,一點都不想跟他扯上關系,“什么失憶不失憶,你就是為了逃債裝的?!?/br> 楊楨轉向警察說:“診斷結果我還有存檔,我當時的主刀醫生也還在醫院掛專家號,您這邊隨時可以查證?!?/br> 吳杰:“你放屁!警察同志你不能相信他,他是職業騙子,就拿我的例子來說吧……” 然后故事就得再重來一遍,民警試圖打破這個沒意義死循環,而后發現雙方都十分堅定地各執一詞,誰也不肯退一步海闊天空。 對于這種黃瓜菜都涼透了的互聯網詐騙事件,回去查無異于大海撈針,民警表示很無奈,并不是很待見這兩位的針尖對麥芒,因為接警的電話響個不停,就只想將這對很難得出結果的兩人給打發走。 吳杰困到投降,巴不得早點回去躺平,可是楊楨今天心里憋了一股氣,原身的爛賬不能就地解決他就不想走。 而且他根本不想睡覺,因為他沒地方可回。 到了后來,為了給其他更迫切地案騰出位置,民警主動承擔起為兩人找親戚朋友來接的任務。 吳杰忙不迭地報了一個人名和號碼,是他一個還挺親的親戚長輩,楊楨一言不發,連手機都是被迫才拿出來的。 它在帶著體溫的兜里捂了半天,悄悄又恢復了關機之前的電量,民警將它重啟之后,剛連上移動信號就有電話過來了。 正是他那個莫名失眠的房東的電話。 權微到的時候,吳杰住在外環很遠處的親戚已經來了有一會兒,吳杰走都走了,又咽不下心里那口悶氣,專門折回去給楊楨找不痛快。 “這么久了都沒人來接你,可見你的人緣有多差,這都快1點了,我估計也沒人會來接你這個騙子,你就安心在這兒睡一……” 然后他的“晚”字還沒出口,就被一道寒意凜然的男聲打斷了:“楊楨,走了?!?/br> 楊楨錯愕又不可置信地抬起頭,在門口看見了一個熟悉到入夢的身影,臉上的表情是他慣有的不耐煩,但更多的情緒卻沒有了。 楊楨很難兄形容這瞬間心里的感受,有點委屈,卻又過于容易感動的有點感激。 他站起來迎著權微走過去,心里想著要是一會兒權微要是對自己不客氣的話,那就去他媽的跟他攤牌算了。 他要是不信,那嚇他一頓也不虧。 第65章 “你……怎么來的?” 權微剛進那道塑料簾子,他不喜歡走回頭路,于是就停在那里等。 楊楨在離權微1米的位置止住了腳步,他心里有芥蒂、感動和疑惑,稀泥似的合成一團,最后還是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這人早上還在家里躺著,晚上卻跑到派出所來,楊楨不知道他這么身殘志堅地跑過來是抱著一種什么樣的心情,反正他自己比較消極,傾向于權微是過來興師問罪的。 “打車來的,”權微注意到他領口上有片干涸的血跡,左邊的眼睛好像也比右邊小,心里就明白他這是跟人打架了,至于是哪個人傻子都知道。 他瞇著眼睛去看吳杰,后者跟他碰了下眼神,像是無形中感受到了一種針對,連忙催促著他的親戚腳底抹油地溜了。 吳杰想嘲諷楊楨什么時候都可以,但權微最近因為孫少寧被狗咬的事致力于將他們掃地出門,他不想放棄這個便宜的租房,所以能離房東八百里堅決不靠近一米。 糾紛的一方迅速退了場,走廊里現在就剩下同一個屋檐下的兩人了。 楊楨沒接他的話,也沒繼續靠過來,他整個左眼眶又熱又脹,讓他有種隨時都會飆淚的錯覺,所以還是少受刺激比較好。 權微等了一小會兒,見他一副要在原地站到地老天荒的模樣,幾米的距離里透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疏遠意味,權微心里那根名為“不爽”的筋登時就繃緊了。 姓楊的在給他擺臉色,權微匪夷所思地想到,他自己夜不歸宿、聯系不上、還連個矮子都打不過,他還有理了? 有衣服遮擋的地方不可見,就看臉和衣服的話明顯就是楊楨更狼狽,權微也不是鄙視他是戰五渣,他就是看見楊楨那只充血著、慢慢腫起來的眼睛泡就來氣,覺得他白瞎了那么大的個子。 私下調查他是孫少寧不對,自己看了自己也不對,但有意見就提啊,長了嘴不就是用來說的嗎,悶不吭聲是什么意思?難道還指望用沉默讓自己和孫少寧良心發現?這怎么可能。 沉默向來只能帶來縱容。 “走唄,”權微擺出一副同款冷漠的嘴臉說,“這兒不像家里,你愛站哪兒站哪,一會兒別人又來趕了?!?/br> 杵在局子里不走確實有點奇葩,楊楨跟著他走到外面,一下就被秋末最深的寒意撲了個正著。 所里開著28度的空調,室外這個時刻是10c左右,溫差讓楊楨剛傷過的鼻粘膜發癢,他打了個猝不及防的噴嚏,再睜眼的時候發現權微正跟自己臉對臉,睫毛抖水似的眨了又眨,五官全都皺著,眼底全是嫌棄。 “不好……” 一個噴嚏的時間顯然不夠回頭,楊楨雖然不知道自己噴出了多少唾沫星子,但對于它們的去向心里還是有數的,他有點尷尬,剛說了兩個字鼻腔就酸出了一股涼意,緊接著冷熱交替,溫熱的液體飛流直下。 派出所門口鋪了防滑墊,夜里的風聲蓋過了走路的動靜,權微走著走著就覺得楊楨不在后面了,他只是想轉身確認一下,誰知道正好跟楊楨的噴嚏來了個無縫對接。 細密的涼意頃刻罩了權微滿頭滿臉,口水是很私人微妙的一種成分,會讓戀人覺得甜蜜、親人覺得無所謂、路人覺得惡心,權微倒是沒有惡心的感覺,他的碗啊筷子什么的早都給楊楨用過了,還在一個盤里吃過菜,現在來嫌棄別人的口水已經晚了,而且他本身不是一個特別計較的人。 權微就是覺得楊楨今天干的事都不太像是人會干的,特別的仇將恩報,可他還沒來得惱火,楊楨的鼻血就下來了。 那個流量有點洶涌,兩三秒的時間就淌過下巴開始滴落,楊楨自己看不見,只是覺得鼻酸,權微卻無論從身高還是朝向上來看都是最佳視角。 血沒法給人好的聯想和感覺,權微看他這手忙腳亂的樣子,心里忽然像是被帶棱角的東西頂了一下,有種不疼但是無法忽視的在意感。 你說這人怎么搞的,整個晚上都慘兮兮的。 這種情緒使得權微抬手就捏住了楊楨的鼻翼,幾乎沒用什么力地牽引著說:“頭往前低一點?!?/br> 權微的指腹涼涼的,存在感很強,貼在有些發燙的鼻翼上有種鎮定的作用,楊楨順從地低下頭,也許是鼻血流多了有點腦缺血,他竟然覺得權微的聲音溫和,比平時的態度似乎還好一點。 可前腳查他的文件就放在茶幾上,這點溫和也只能是錯覺了。 楊楨鼻子不通,嘴巴又要呼吸又要說話,音色登時就啞了,他不想麻煩權微,抬起手準備自己捏鼻子:“可以了,我自己來?!?/br> 然而權微沒松手,于是楊楨這準備接班的二指禪只能懸在空中,放下也不是、舉著也不是。 權微捏著他的鼻子,像是抓著多大一個把柄一樣說:“不要你來,就這么說,今……不,昨天晚上你給我打了5個電話,是想跟我說什么?還有我壓在沙發墊子下面的東西,沒經過我的同意你憑什么把它刨出來?” 這一波惡人先告狀楊楨是服氣的,原本因為止血帶來的和平蕩然無存,楊楨想起那沓紙就如鯁在喉,鼻子在流血也給氣忘了,只想挺直腰桿跟權微正面杠。 他猛地就要抬頭,權微是想給他止血不是想讓他窒息,手勁捏得很松,楊楨這一動他差點就脫了手,權微的身體比他的頭腦要靈活,想都沒想就用另一只手壓住了楊楨的后腦勺,站著說話也腰疼,相互傷害地教訓道:“說話就說話,瞎躥什么躥?!?/br> 楊楨被他按了個趔趄,一頭杵在了權微的下巴上。 從他背后的角度來看,就特別像是權微摸著頭、借了肩膀在安慰他,可實際上楊楨是身理上被壓迫得抬不起頭來。 不過他的骨氣不肯屈服,語氣里立刻就帶上了質問和憤怒:“權微你別血口噴人!我又不像你,每天在沙發縫里往外掏尖叫雞,你要是真放在墊子下面,除非是我要洗沙發墊子否則我根本發現不了。我回去的時候那些文件就放在茶幾上,我要是不看,就對不起封面上硬幣那么大的‘楊楨’兩個字?!?/br> “你刻意擺在沙發給我看的東西,我看了,所以打5個電話還能問什么?”楊楨咄咄逼人地說,“問你憑什么查我?用你們這里的話說,你這是侵犯我的個人隱私,你要是覺得我這人不行,直接退租就行了,就沖你給我打的那些折扣,我就不會問你要違約費,何必弄的這么侮辱人,讓我這么難堪呢?” 楊楨上次這么沖他嚷嚷,還是在菜市場那個巷子里,而且那會兒沒有這么連珠帶炮的一大串,權微被他炮轟得都懵了,沒想到楊楨的火氣這么大,大到他自己那點不倫不類的小情緒都被楊楨的給碾壓沒了。 不過氣歸氣,權微的理智都還在,他聽見“刻意”那一句就覺得不對勁,他是刻意過,但目的是將東西藏起來,而不是給楊楨看,那各執一詞還對不上,問題就浮起來了。 首先楊楨確實沒有翻沙發的愛好,其次文件的內容才是重點,楊楨既然已經跟他撕破了臉,那么為了它是在墊子下面還是茶幾上跟自己糾纏就是多此一舉,楊楨不至于撒謊,自己又沒有精神分裂的話,那么…… 昨晚出門扎針之前,孫少寧確實回去過一次,而且結合老鐵防火防盜防楊楨的倡議,權微覺得搞小動作的八九不離十,也就是他了。 這個他稍后會再確定一次,目前姑且當做事兒就是孫少寧整出來的,但孫少寧也是為了他,所以把朋友推到前面來擋槍的事兒權微干不出來,他夾在中間兩面不是人,不知道怎么辦地站了會兒,最后哄小孩似的拍了拍楊楨的后腦勺,背起了來自老鐵友情的黑鍋。 “我……”權微一邊在心里罵孫少寧,一邊組織著怎么編都差不多的語言說,“我沒想侮辱你,也不是刻意給你看的,我就是、就是忘記了,我記得我是藏起來了才出門的,假設你要是沒看到,今天就什么事兒都沒了?!?/br> 楊楨直接氣笑了,剛要說禍心包藏起來,是不是就可以當做是不存在了。 權微卻沒給他反諷的機會,接著說:“當然,我的意思不是說我沒有錯,只是想說我顧忌過你感受,這個心意是有的,就是沒想到結果會這么cao蛋?!?/br> “不管是出于什么考慮,只要我看了那份文件,我就是侵犯了你的隱私,這個我承認,我向你道歉,對不起,但我不是覺得你這個人不行,或是怕你問我要違約費,你挺好的,跟你住在一起也很省心,甚至你現在提出要無限續租我恐怕都會同意?!?/br> 權微壓根不知道妄自菲薄怎么寫,用一種“香餑餑就是我”的語氣說:“你看我跟孫少寧認識20幾年了,他求我我都不跟他住,這回是好心辦了壞事,我從來沒有一口氣給人打過4個折,我對你好著呢,你別難堪了?!?/br> “這個事是這么來的,亂七八糟的原因都湊在一起,初衷就變了味道。少寧被狗咬那天,我讓你幫我去看看,吳杰看見你了,碰上李維又在,吳杰這個人有問題,李維問他狗咬人怎么算,他卻一直說你詐騙的事,李維以為你是少寧的朋友,怕你坑他,就查了下你的老底,然后資料就傳到我手里來了?!?/br> 楊楨扎了這么久的頭,后頸上的皮都拉直了,可比后頸皮更直的是他的眼睛,他兩眼發直,被哄得有點搞不清狀況了。 這不是他預想里的發展,一個劣跡斑斑的人終于露出了錚錚原形,他身邊的人不該是草木皆兵,或者痛恨自己遇人不淑么? 可是權微居然在跟他道歉,為什么? “那你呢,”楊楨忽然說,“你不怕被我坑嗎?案底里那些事,板上釘釘,都是我以前干過的?!?/br> “行了,應該沒流血了,”權微先后松了雙手,楊楨頭上的桎梏一松,聽見這人的聲音在風里飄動,“也怕,不過我遇到你的時候你就摔了腦袋,你都不記得自己以前是什么樣子,我就更不知道了?!?/br> 至于那些文字記錄,給人的感悟肯定比不上切身經歷,不然喝雞湯的人早就一步邁上了人生的巔峰。 楊楨抬起頭,用手背揩著鼻血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萬一我是裝的呢?” “我以前也這么想,”剛得知楊楨欠高利貸那會兒,權微戴的有色眼鏡上面就寫著這8個大字,不知道什么時候這種定視就沒了,他說,“現在覺得不信只是因為沒見過,你要是能裝成這樣那也是你的本事,我一樣服你?!?/br> 楊楨心里仿佛揣了個活火山,燙得他陡然生出了一股沖動,抬手將權微連胳膊帶腰地摟住了。 你這個人真的,不要這么好,他在心里說,我居心不良。 第66章 楊楨忽然來抱他,權微意外地瞪大了眼睛,但也沒抗拒。 他不喜歡陌生人碰他,但他癱著的前兩天,楊楨早晚扶進攙出,比這更親密的肢體接觸多的是。 權微只是理解不了楊楨今天的火氣和委屈怎么都這么大。 他小時候姥姥忙,父母都是老小孩,只有保姆帶著他,對他的要求就是只要不哭不鬧,干什么都隨便,后來也沒有談過戀愛,自然也沒人翻他的手機查他的短信,權微屬于野生放養的那種人,不是很能理解被人刺探隱私的憤怒,楊楨的表現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但他跟孫少寧錯了就是錯了,活該承受別人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