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有本事就別犯錯,錯了就不能怕別人說,因為其他人怎么樣都不是你能控制的事情。 楊楨抱他的姿勢跟抱著一根樹沒什么兩樣,力度也很輕,離“緊緊的”還有一段質變的距離,權微除了手不方便,其他也沒什么不得勁兒的地方,而且摟著還怪暖和的,他猶豫了一瞬間,最后站著沒動。 楊楨用了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心里一把糖攙著一把玻璃渣,吃得是難以下咽也甘愿,一邊情人眼里出西施地覺得權微好,一邊又覺得這么好的人自己竟然還吃他的豆腐,簡直是缺德。 不過楊楨摸著他的良心說話,他希望時間能在這一刻多停留一會兒。 陰霾剛散,無數有關無關的人都睡了,世界清凈,他喜歡的人也溫暖。 不過煞風景的人無處不在,派出所的玻璃門猛然從里面拉開,接警出勤的兩個民警走出來,一眼看見門口兩個爺們摟在一起,黑燈瞎火的也沒看清,提起嗓子就吼了一句:“誒你倆,堵門口干什么呢?” 楊楨吃豆腐被人撞破,心虛加不好意思立刻就松開了,朝民警尷尬而不失禮貌地笑了笑,拉著權微的胳膊就走。 權微是典型的遇兇則兇:“沒干什么,我們之前失聯了,剛重逢,有點激動,安慰下彼此受傷的心靈也不行???” 民警“哦”了一聲,這次用的是正常說話的音量:“那沒事兒早點回吧,這小風嗖嗖的也挺刮人的?!?/br> 還受傷的心靈——楊楨聽他胡扯,用手碰了碰脹痛的鼻子,在心里想了想,發現他們的“失聯”滿打滿算也沒超過5個小時,確實有點感人。 兩人迎著夜風到路邊去打車,半夜里車少,等了小十來分鐘都沒人接單,楊楨怕手機又關機,就將它插進了袖口,隔一會兒拿出來瞅一眼。 他穿得有點薄,大衣又不防風,不知不覺就把手也揣進了袖子里。 權微戴著套頭衫的帽子,運動服又是太空棉的,他將兩手往兜里一插,背著風一站,簡直無所畏懼。 人冷的時候即使不瑟縮也會很僵硬,楊楨都凍成了一個袖著手的小老頭,還在堅強地打車,權微覺得他這樣有點好笑,又見他的手指點在屏幕上反應都沒有,忍不住拿自己的手背一碰,然后擰著眉頭直接將手機抽走了。 手機的電還剩半格,權微抬起眼皮子撩了楊楨一眼,知道這人關機的原因不是因為沒電了,他一邊將楊楨提溜到了自己面前挺近的位置給他擋風,一邊低頭在軟件上加了一筆感謝費。 加完錢以后他抬起頭,開始秋后算賬:“你大半夜的關機干什么?不關這會兒你就在被窩里,而不是在這兒挨凍?!?/br> 楊楨被他推著挪挪走走,兩手空下來,見機行事肯定要捂起來,他口袋里沒什么熱氣,但心里攢了一點,挨了教訓也想笑地說:“我沒關,它自己凍關機的?!?/br> 權微吹毛求疵地在心里說我的手機怎么沒關機?真是什么人用什么手機。 他將楊楨的手機一并揣進了兜里,然后像個大領導一樣總結道:“那也沒差,反正結果都是找不到人?!?/br> 楊楨的火也發了,誤會也解開了,這會兒好說話的不行,承認錯誤特別積極,半瞇著眼睛求饒似的說:“對不起,讓你……cao心了?!?/br> 他本來想說“擔心”,又覺得自己可能是自作多情,話到嘴邊臨時改了。 “事不過二,”找不到人的感覺太糟糕了,權微未雨綢繆地說,“反正下次有事我再找不到你,以后我就不會找你了?!?/br> “不會了,”楊楨保證說,“我以后看手機勤便一點?!?/br> 權微嘆了口氣,不是特別信這話,楊楨確實不喜歡抱著手機,在家的時候不是在寫字就是在陽臺上蹲著剪盆景的樹杈子,業余生活更靠近六七十年代,不過人沒事就行。 然而他惦記了半晚上有點怨氣,怎么都要刺兩句來表達一下內心的不滿,于是他說:“4個小時你就一眼也沒看手機,你還是不是社會主義的接班人了?” 楊楨的呼吸猛然一輕,他明知道權微不可能會信,可傾訴的機會太渺茫,他不愿意放棄每一個機會,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不是,我……不是你們這里的人?!?/br> 他說得謹慎而認真,可權微還是會錯了意,一來神鬼玄學本世紀還被科學視為謬論,但它究竟是不是高維度的科學誰也不敢確認,二來是大城市漂泊說本身就是這個時代的主題,人們拼了命地在一線城市扎根,但因為落不了戶,便口口聲聲稱自己為城市里的外鄉客。 權微以為他的意思是說自己是青漂一族,沒當回事地說:“是哪里的人都行,關鍵你不是得入鄉隨俗么?!?/br> 楊楨假裝同意地點了下頭,心里卻有點苦澀,入鄉隨俗,說得簡單,可對他來說就是有難度。 權微畢竟還是個傷患,醫生交代盡量平躺,可光是在這兒等車就站了快半小時,楊楨有點擔心地說:“你就這么出來走動,腰椎受得了嗎?站著疼不疼,不然你趴我背上吧?” 這人的鼻血彪得跟噴泉似的,權微哪敢趴他背上,這個餿主意必須拒絕,可楊楨的眼神在這個角度上看去剔透得發亮,瞳孔上蓋著一層深琥珀色,專注看人的目光像貓一樣柔軟,權微的語氣忍不住也軟了一點,他說:“現在不疼?!?/br> 現在總是會過去的,楊楨有點愧疚地說:“回去了我給你熱敷一下,去去寒氣?!?/br> 權微昨天被扎慘了,短期以內只想忘記這件事,他剛想說不用了,卻陡然想起自己還沒告訴楊楨他沒接電話是為什么。 他向來不肯受一點委屈,牛頭不對馬嘴地說:“昨晚你打我電話那會兒我在扎針,那兒不許接電話,不是我故意的,反正你以后就記著,聯系不到我的話你就等我打回來?!?/br> “好,”楊楨表示同意地眨了下眼睛,發自內心地說,“那扎針感覺還挺有療效的?!?/br> 權微露出了一種不堪回首地表情:“別提了?!?/br> 楊楨:“怎么了?” 權微一臉冷漠:“那不是扎針,那是扎鐵棍?!?/br> 意思就是針有點粗唄,楊楨暫時沒看見針眼不知道心疼,和稀泥地安撫說:“長痛不如短痛,還是值的?!?/br> 權微疼是挨了,但這道理他認同,于是用沉默終結了這個話題。 又過了大約五分鐘,終于有人接了單,等車來了權微一看,司機竟然還是送他來的那一個,主動跟他寒暄起來:“接到人了啊?!?/br> 說著還拿眼神瞟了外頭的楊楨一下,沒想到這小伙子沒反駁的“真愛”是個男的。 權微鉆進后座,被這緣分驚到了,笑了一下說:“又是您啊?!?/br> 師傅將“空車”牌翻上去,笑著說:“我就估計你打不到車,沒敢走遠,在前頭加油站補了點油,聽到這兒有單子,就掉頭回來了?!?/br> 這是個敦厚善良的老司機,權微身上沒煙,招呼都沒打就往楊楨褲兜里摸,楊楨不怎么抽煙,但他平時要應酬客戶,隨身有個10支裝防壓的扁煙盒。 那只手毫無預兆就貼在了腿上,而且還在往口袋里摸索,楊楨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用手捂住了口袋。 權微在摸煙盒,手指有的屈著有的張著,被他忽然這么用手一壓,個別手指就扭曲著戳在了楊楨的腿上,這個不疼倒是沒什么,問題就是權微的手還沒伸到他口袋里去,楊楨這一巴掌糊下來,正好摁在了權微的手背上。 一瞬間兩人各自心懷鬼胎,權微覺得他的手涼的像冰塊,而楊楨覺得自己像個非禮的變態,而且主觀意向上還不是很想放開。 奈何古人皮薄血淺,楊楨不僅耍不動流氓,還像是被燙到一樣拿開手,在溫熱的觸感沒散掉之前握成了拳頭,若無其事地笑著說:“你想偷什么?我給你拿?!?/br> 權微的中指已經碰到了一個金屬硬塊,他一邊摸一邊說:“偷煙,已經找到了?!?/br> 楊楨忍著麻癢沒動,心里真是萬分感謝秋褲,畢竟是擋了一層“傷害”,溫度和力度上的感官都遲鈍了很多,還能保持君子的坐懷不亂。 權微給了司機一根煙,這是尋常東西,師傅謝過著接了,掛在耳朵邊上也沒敢在車里抽。 汽車平穩地駛過沉睡的城市,車里沒開空調,溫度比室外略高,但也沒好多少,中途楊楨因為手僵搓了下手,仰著頭打盹的權微忽然就醒了,拉過他的左手腕往自己胳肢窩下面一塞,接著又像是睡著了。 楊楨愣了一下,然后被左邊手背外側的溫度捂得笑了起來,他躺回椅背上去看窗外,路過的每一盞路燈看著都像太陽。 師傅仍然是提前1公里結束了計費,楊楨在小區大門前跟他道完別,接著被權微推到另一邊,夾著他的右手回了家。 地上的人影很長,像是他挽著權微的胳膊一樣。 回到家已經2點多了,可是仍然不得安寧,楊楨的鼻血是停了,但是此消彼長,眼睛又腫了起來,上眼皮發面一樣發了兩圈,眼圈周圍有片土灰色的淤青,要是放任不管,不知道明天起來會變成什么鬼樣子。 “你去睡吧,”楊楨邊說邊打開了百度,正在往框里輸入關鍵詞,眼睛被打腫了有淤血怎么辦。 權微的腰還在恢復期,他白天可以睡大覺,因此并不是那么珍惜夜晚,他對于跌打損傷比較有心得,回家先進廚房往鍋里扔了三雞蛋,然后才回臥室去換衣服。 楊楨坐在沙發上,正對著的茶幾上那沓文件已經不見了,他笑了笑,被權微這種無聲深處的周到被戳到心上。 然后網上說眼睛腫了可以用熱的水煮蛋剝皮滾揉,楊楨跑去廚房,發現鍋里已經煮上的時候,心里忽然就產生了一種無以為報的感覺。 可也許這對權微來說,只是舉手之勞的一件小事,所以以身相報什么的就太過了。 楊楨將手罩從鍋蓋邊緣逃逸出來的蒸汽上,覺得自己的心意就像這鍋里的水,從平靜到沸騰,最后按捺不住。 雞蛋是權微煮的,傷口卻是楊楨自己揉的,他在客廳里笨拙的忙活,不知道主臥里的人聽著他折騰出來的動靜,一直都沒有睡。 權微在反省,或者說是在回味也行。 他今天的節奏明顯就不對勁,以扎針回來為分界,前半截跟平時沒什么區別,可之后就一直緊張到現在。 真的緊張,心臟砰砰直跳那種。 他回家的時候發現楊楨不在,有點急,打了n通電話沒人接,有點慌,人沒回來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有點擔心,看見他在警局帶傷,就很想把吳杰打一頓,后來…… 后來楊楨來抱他,他雖然杵得像個定海神針,可心里還是有想太胳膊的念頭,然后抬起來干什么呢? 當然是抱他了。 還有在出租車上,楊楨誤打誤撞地將手蓋到他手背上的時候,權微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權微:為了現代人的尊嚴,主動權不能給小黃。 第67章 楊楨今天的生物鐘徹底失了效,鬧鐘震到第三遍他才醒過來。 左眼被眼眵糊了個密不透風,昨晚吹的冷風也一點都沒浪費,全部置換成了頭疼腦熱,楊楨艱難地將身體從床板上撕下來,有點眩暈地完成了洗漱程序之后,才后知后覺地發現尖叫雞的歌喉一直沒有“如約”而來。 他到權微房門口瞅了一眼,臥室里拉著遮光窗簾,亮度跟夜里差不多,被子隆起了彎蝦似的一條,底下的人絲毫沒有動彈的意思。 權微糾結到5點才迷糊著,這會兒才進入深度睡眠。 思考人生打破了權微的老年作息,他今天是個還沒醒來但情竇初開的年輕人。 楊楨沒有叫他,發了條微信說自己上班去了,將平時買早飯的時間拿去買了感冒藥。 他眼眶上的浮腫下去了一些,但淤青比凌晨更深了,由于睡眠時間不夠,整個人的精神顯得有點枯萎,而且禍不單行,發燒引發了一系列炎癥,嗓子眼火辣聲音也嘶啞,遵照醫囑的話他今天不宜多說話。 到了門店之后,在走道上遇到的同事都關懷地問他眼睛怎么了,楊楨不能說自己跟人動過手,只好胡謅說走路的時候不小心,用臉撞到了墻,好在大城市的人都沒有那么強的好奇心,大家立刻接受了這個不太真誠的回答,各就各位地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然后倒霉終于亮出了它的下限,9點37分,楊楨接到了周馳他爸的電話,約他兩小時之后到核心商圈的萬盛酒店大堂咖啡廳見面。 從門店過去就要1個小時多,楊楨連忙請示組長、收拾東西,大步流星地往地鐵口走去。 鑒于周馳的爸出了約定碰面一句別的話也沒說,楊楨拿不準他會面的意圖,邊趕路邊給周馳打了個電話。 周馳正走在收租的路上,他有個好爸爸,活得比很多人都輕松。 方思遠在游戲了帶他打過幾場競技,他的大腿抱得開心,對于介紹人楊楨也就客氣,聽明來意后賣爹沒商量,大大咧咧地說:“你別緊張,我爸這個人比較裝,就喜歡高冷那一套,你見到他了以后他一定會表現得特別冷淡,但心里不是那么想的,他買房的癮比我女票買口紅還大,你這單子妥妥的?!?/br> 楊楨雖然喜歡聽最后一句,但周艾國怎么都是他親爹,楊楨哭笑不得地說:“你這么說你爸是不是不太好?” 周馳說著就打了個哈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啊,你不就是來找踏實的嘛?!?/br> “是的,謝謝你,”楊楨沒想到他還挺通透,開玩笑說,“你跟我說這些,不怕我坑你爸嗎?” 周馳嘲笑他說:“誒喲喂,他要是會被你坑,那就是白活這么多年了,行了我有電話進來,不跟你扯了?!?/br> 楊楨掛掉電話,切進微信去看了一眼,權微沒有回復,也不知道是看了沒回,還是仍然在睡。 —— 權微已經醒了,孫少寧來把他吵醒的。 昨天孫少寧回去以后,覺得按照權微的脾氣,楊楨回來以后這屋里鐵定會變成一個修羅場,雖然記錄里的楊楨不是什么好鳥,但孫少寧心里總歸是有些過意不去,他跟楊楨接觸的那幾天,這人對他挺好的。 這就是人性的矛盾之處,心里想的和身體力行的,基本都是背道而馳的。 然而今天孫少寧抱著一種勸架、打圓場的心態過來一看,發現權微居然還睡得老穩。 這是權微身上讓他最服氣的一點,什么時候都睡得著、而且幾乎從不做夢,但你要說他心大吧,這人的心可一點都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