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
牧清寒阻攔不及,竟有些面上做燒,忙道:“三思,你這是作甚!” “你當得起!”杜文嘆道:“不止你,每個上過戰場的將士,都當得起!很當得起!” 說完,又沖毛毛豎了豎大拇指,很認真的說道:“記住,你爹是英雄,乃是大大的英雄!” 毛毛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又低頭啃了一口餡餅,然后用力吞下去,張著油乎乎的小嘴兒問牧清寒道:“英雄是什么?” 牧清寒出征期間,杜瑕雖然時常同兒子說起他的事跡,可也不過說他去保家衛國等等,是個了不起的男子漢,有擔當的錚錚男兒,卻從未用“英雄”這樣的字眼定義過。 眾人一怔,都笑開了。 次日一早,牧清寒就同杜河與王氏商議,說過幾日就同妻兒搬回去。 女兒孫子已經在這里住了兩年,老兩口早就重新適應了這樣的生活,冷不丁聽說要走,一時間有些舍不得。 杜河就道:“不是說圣人賜的宅子還沒拾掇好么?原先的宅子也一直沒個人氣兒,這會兒天寒地凍的,卻去哪里?” 王氏也在一旁附和,道:“原先打算好歹過了年,可到底是圣人親賜的宅院,住就住吧,可這會兒還沒得呢!” 杜瑕就道:“我們準備先去北郊大營,那里還有許多將士呢,這會兒也不得歸家,豈不冷清?再者一個月后我們就要搬回城來,恐怕也不能時?;厝?,好歹再看看將士們?!?/br> 另外還有一個緣故,牧清寒和杜瑕都沒說: 他們住在城里,周圍全是人,頭幾天還能用休養、不見客來搪塞,可難不成還能擋一整個月?這小小宅院的,周圍巡邏士兵也不大多,難保不會打擾到家人,如此看來,還是早早避開的好。 別院自然也是不能住的,因為都在城里,還得是北郊大營,偏遠不說,等閑人也進不去,實在是天下最清凈的所在了。 他們夫妻二人搬回去,一來慰問將士,加深感情,二來也可以安安靜靜的享受一回小夫妻的日子…… 杜河與王氏卻沒想這么多,只聽他們說的確實是正事,相互看了一眼,知道多說無用,只得作罷。 所幸不久之后女兒一家就回城了,且住的地方十分氣派繁華,雖然是在內城,可再想去看也是便宜的,就又歡喜起來。 可這忽爾扒拉要走了,王氏到底不舍,又拉著不住囑咐,說山中寒冷,注意保暖,又悄悄對女兒道:“不是娘說,姑爺才回來,日后也越發忙碌了,好歹你倆趁這一個月好生親香親香……再者山上也確實冷,不若暫且將毛毛放在這邊,我們幫忙照看著?!?/br> 雖有些不好意思,可話糙理不糙,的確是正事。 毛毛這會兒才兩歲呢,之前一直在城里,冷不丁去了山上,誰知道受不受得???若是病了,豈不揪心? 而且自己還帶著孩子睡呢,這夫妻交流什么的…… 想著想著,杜瑕就有點臉紅,不容否認的,還有那么點兒意動和小期待。 不過她還是提前鄭重聲明道:“娘,毛毛還小呢,我們暫時沒打算要孩子?!?/br> 如今毛毛正是需要關愛的時候,也是需要照顧的時候,若是他們再要孩子,不免要忽略了,總歸不好。 而且來日方長,牧清寒這次回來之后,估計近三五年之內都不會再出去。皆因如今他已有軍功在身,又意外高居太尉之職,若再做點兒什么,功高蓋主不敢說,可來一句“尾大不掉”卻絕對錯不了,不管哪個皇子繼位,都要拿他沒法子了。 因此饒是南邊戰亂未平,上頭就算無人可用,讓盧昭去,也不可能再派他出去了。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誠然,掌權者也不大愿意看到文臣結黨營私,可比起武將來,他們的威脅就顯得小的多了。 不管是想謀朝篡位還是起兵造反,手中總要抓著實實在在的兵權,而如牧清寒這般既是正經科舉出身,又一點兒不忌諱的深入兵營,不光不克扣軍餉,還時常補貼上下,同上下將士打成一片;后又率先沖上前線,榮辱與共,深得軍心,偏偏又年紀輕輕,將來大有可為的,絕對是眾人忌憚的首要人選! 再者,如今他高居太尉一職,手下猛將良臣多得很,等閑事宜哪里就需要他親自下場了? 所以,除非大祿朝真到了千鈞一發的危機關頭,不然未來幾年內,牧清寒絕對會是武將系統中最清閑的人之一。 想到這里,杜瑕不禁打了個寒戰,因為她覺得自己可能無意中又品出圣人這樣堅持將牧清寒捧到高處的用意之一了。 說捧殺可能有些過了,畢竟圣人也確實對牧清寒寄予厚望,可若為了一個牧清寒就跟自己的兒子一萬個過不去,杜瑕也是不信的。 他那樣器重牧清寒,是否也有這個緣故在里頭呢? 畢竟若是隨便封個中等偏上的職務,若是戰事再起,身為青壯派的牧清寒自然要當仁不讓的披掛上陣;可若是他身居高位,自然不能妄動…… 制衡,還是一個制衡??! 見女兒臉上風云變幻的,一時喜一時憂,王氏疑惑道:“想什么呢,這樣出神?” 杜瑕忙搖頭:“無事,想著回去之后給將士們分點什么好?!?/br> “你也忒cao心了,這些事交于旁人便罷了,不然細枝末節都由你自己cao心,豈不累壞了?”王氏嗔怪道,末了又說:“你說的也有道理,毛毛如今還小呢,左右姑爺回來了,又這樣出息,日后慢慢打算也使得,不然一堆的小孩子,你也累得慌?!?/br> 頓了下,王氏還是對杜瑕道:“不過話又說回來,情分都是處出來的,便是不要孩子,難不成你就同姑爺沒話說?你們年輕夫妻的,又足足兩年多沒見,哪里就這樣清凈了?便是不空毛毛一個月,好歹也單獨待些日子,聽娘的,準沒錯兒,好處多著呢!” 見她一副“娘是過來人,還有什么不知道”的表情,杜瑕既感激她體貼入微,又有些好笑,只好領情。 不過這都是他們大人的打算,至于毛毛究竟能不能同意,還兩說呢! 果然,毛毛一聽自己要同剛見面不久的爹分開,登時傷心大哭起來,摟著牧清寒的脖子死活不撒手,只打著哭嗝的問對方是不是不要自己了。 牧清寒頗為無奈的瞧了杜瑕一眼,又不好強迫,只得退一步道:“自然是要你的,不過毛毛如今長大了,要學著當個男子漢了?!?/br> 毛毛聽后,就哽咽著點頭。 然后牧清寒就一臉嚴肅的說從今往后,他得學著同爹娘分房睡。 杜瑕:“……” 你這個不正經的! 后來,牧清寒還拉著妻子解釋,聽上去理由也是很充分了:“不是我說的,他都兩歲了,這么大的男孩子了,哪里還能叫娘摟著睡呢?倒不是怕外頭的人說什么,也著實不大像,也容易養的嬌氣了。你也莫要心軟,等再過兩年,他徹底成了習慣,越發改不過來了!” 杜瑕就瞪他,道:“就你有道理,怎么說都有理,哼!” 牧清寒就笑嘻嘻的逗她,夫妻兩個鬧了一回,衣裳都有些亂了,杜瑕一看天還大亮呢,這要是剎不住車,豈不叫人笑話?忙推開他,起身攏了攏衣裳,正色道:“少胡鬧,你不是說傍晚要去師公哪里?我已叫劉嫂子準備烤餡餅了,你也順便帶著些?!?/br> 之前他們夫妻二人說起要貼補傷亡將士本人和他們的家眷的事,又怕遭了上面的忌諱,思來想去,還是得跟唐芽商量一番才能放心。 又過了一個時辰,餡餅也得了,照例用雙層保溫的木箱子裝了,上頭厚厚蓋了棉花墊子,保準走半個城也還是熱乎乎燙嘴的。 低調起見,天又冷,牧清寒也不騎馬,只老老實實的坐車,一路晃到唐府。 因昨兒清早就接了拜帖,唐府門房一看是他來了,忙笑臉迎進去。 去年唐洌成了親,這會兒只有唐芽一人在家,越到年根兒底下,也越顯得冷清,牧清寒一來,他臉上登時就顯出一點暖意,絲毫沒有朝堂之上的冰冷。 唐芽笑了笑,竟難得打趣道:“牧大人?!?/br> 牧清寒一下子也笑了,還有些不好意思,道:“師公莫要取笑?!?/br> 唐芽叫他坐下,很和氣的說道:“并非老夫取笑,你年紀輕輕已然這般有為,這句大人,當得起?!?/br> 真要說起來,他雖然一直對杜文和牧清寒這兩個小子的印象不錯,可若是再倒回去幾年,也必然做不到這樣和藹。果然是人老了,脾氣也好了,越發喜歡能干,又敢湊到跟前討喜的小輩了。 說完,唐芽又瞅了瞅牧清寒帶來的盒子,一臉了然的說:“你家媳婦又做好東西了?怎的不留下你自己吃?” 牧清寒打開蓋子,麻利的與他瞧,又說:“昨兒吃過了,說是師公也愛吃,叫我一道兒帶來,倒比下人手腳麻利些?!?/br> 聽他不惜將自己與下人作比,唐芽當即笑了,又道:“你也怪會來得,馬上就開飯了,今晚就吃這個?!?/br> 唐芽年紀大了,口味漸重,可腸胃卻不大好,杜瑕做的這種餡餅都把rou細細的剁成rou泥,只是小火烤制,并不多加油,倒是好克化,故而唐芽頗喜。 少時,飯菜都上了,牧清寒親自與唐芽夾了一個餡餅,一老一少果然邊吃邊聊。 等吃到半飽,牧清寒就把自己的打算說了,又問唐芽的意見。 唐芽沉吟片刻,點頭道:“果然還是你們帶兵的知道兵,也曉得體恤他們疾苦,這也罷了,只這事卻不可cao之過急?!?/br> 牧清寒忙虛心請教。 唐芽慢條斯理的吃完一個餡餅,細細回味著已經好幾日不曾入口的rou餅的味道,心情頗為愉快的指點道:“此事你莫要著急,先報與太子知曉?!?/br> 話音剛落,牧清寒就眉頭微蹙道:“太子恐不會答應?!?/br> 他那么摳! “誰指望他答應?”唐芽輕笑道:“他是必然不肯應的,正好你便順水推舟的說出自己打算,他雖心有芥蒂,可到底不必自掏腰包,必然會掛了自己的名后允了的……” “另外,你說你要盯著撫恤金發放的事情,也好,不過須得等幾天?!?/br> 牧清寒琢磨一會兒,便明白過來:“師公是說,引蛇出洞?” 唐芽滿意地點點頭,又打趣了他一句:“不錯,出去兩載,腦子倒還算靈光?!?/br> 歷朝歷代朝廷內外都不缺蛀蟲,這回的撫恤金上下加起來也是一筆巨款,既然前期會有人打軍費的主意,這會兒怎么可能放過這塊肥rou! 第一百二十四章 北方戰斗已然結束, 南方雖然還亂著, 可因為援軍到了,當地百姓也奮起反抗, 大祿雖然同樣損失慘重, 可終究大局已定。 既然外地基本剿滅, 唐芽也懶得再繼續做好人,他已打算逐漸肅清朝廷。 唐芽不是那等為了一己貪念就排除異己、殘害忠良的, 可若有人偏偏要同他過不去,明里暗里的使絆子,那就怪不得他辣手無情…… 臨走時,牧清寒還替盧昭問了盧雍盧老將軍的情況, 不過因為南方依舊不太平,唐芽派出去的人中間只斷斷續續傳了兩次消息回來, 最近一次還是上月初,雖然當時說是老將軍性命無礙, 可如今……誰也不敢說什么了。 大軍凱旋之后, 只得了賞賜和升職的盧昭直接就同龐秀玉回北山大營去了,倒是朱元朱老將軍被賜了一座國公府,約莫下月跟牧清寒先后腳搬家。 日此一早, 天還沒亮, 牧清寒就帶著家眷、下人和一些最近用得著的家當回大營了。 軍中關卡處負責把守的士兵見是他來了,都喜出望外,紛紛問道:“將軍,啊, 如今該叫太尉了,您怎的過來了?” “不必拘禮,叫我將軍也可,大人也罷,莫說什么見外的話?!?/br> 都是一塊出生入死的同袍,哪怕牧清寒不能一一叫出他們的名姓,至少也覺得面熟,大約記得是第幾軍、第幾營,再見了也格外親切。 雖然升了官兒,可牧清寒一點兒也不擺架子,照舊取了文書驗證,又問了他們的近況。 一個士兵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道:“大人您過來還要甚么文書!” “話不能這么說,”牧清寒正色道:“國有國法,軍有軍規,若是熟人就掉以輕心,保不齊什么時候就給敵人可乘之機,如今雖回來了,也當繼續警惕才是?!?/br> 眾人面有赧色,紛紛點頭稱是。 正說話呢,杜瑕也從車里下來,身后隨從手里還提著三個大籃子。她對這些看上去也就不過十八九歲的年輕士兵們道:“大冷天的,辛苦了,來時家里做的餡餅,等會兒換班時分給兄弟們吃吧,不是什么好東西,不過一點心意罷了?!?/br> 籃子也都是用厚厚的棉套包著的,饒是這么著,剛一拿出來大家也聞到一股混雜著rou香油香的nongnong香氣,正巧這會兒都還沒吃早飯,便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都是年輕人,正飯量大的時候,偏偏俸祿不高,軍營里大鍋飯也不過填飽肚皮而已,哪里能頓頓有rou呢?這會兒上官夫人帶的這些,可不就把他們的饞蟲勾上來了? 饞歸饞,眾人卻不好意思伸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勁兒的傻笑。 不等牧清寒開口,杜瑕自己先就樂了,就近塞到其中一個士兵手中,這才吐了口氣,道:“同我生分什么?我虛長你們幾歲,便是嫂子了,做嫂子的給自家兄弟做點吃食,值什么!若是你們不要,才叫我傷心呢?!?/br> 被迫接了滿滿一手的小士兵臉都紅了,他哪里見過誥命夫人這般和氣溫柔的?一時間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夫人給的,拿著吧!”一個略年長些的士兵道,又對杜瑕抱拳,“倒叫夫人破費,是兄弟們有口福了?!?/br> 瞧這滿滿當當三大籃子——說是籃子,單看個頭都算得上小筐了!那小子拿著都頗吃力,說不得一個就能有二十斤上下,便是將今日當值的士兵都集合起來,估摸著每人也都能分得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