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見牧清寒這般說,杜瑕不以為意道:“你說這話就是見外了,且不說你我是夫妻一體,談什么你我?再者原先我們家那樣窮,你送給我們家的東西難不成少了?若是換成銀子堆起來,只怕有好幾個我這般高了,莫非我還得一筆筆記清楚了,挑這會兒挨著還給你?那也忒沒趣?!?/br> 頓了下,又聽杜瑕笑道:“如今咱們都寬裕,說銀子倒也俗了,唯獨一點,你年紀輕輕就掛了五品的官兒,連著我也成了誥命夫人,也只比師母略矮一分罷了,外頭誰不羨慕我?我還沒謝你呢,你倒反來對不起我,哼?!?/br> 牧清寒聽后果然回轉過來,卻也不得意,又拉著她的手賠不是…… 因牧清寒的爹娘早沒了,杜瑕便是沒有公婆,自然沒處立規矩,只要家里不來客,便是睡到日上三竿也不妨事。 成親后頭一天早上,兩人都在炕上賴到日上三竿,這才磨磨蹭蹭的起。 畢竟是年輕夫妻,又是新婚燕爾,不免格外癡纏些,分明是單薄的春衫,愣是脫了穿,穿了脫,折騰了許久才罷。 只是那一套事先準備好的到底不能穿了,一邊袖子竟不知什么時候給牧清寒扯破了,杜瑕臊的不行,只把自己蒙頭卷在被子里。牧清寒當真對她又疼又愛,歡喜極了,也不叫人進來,親自去屏風外頭的衣柜里翻找。 如今杜瑕衣裳也極多,牧清寒翻了一陣,直覺眼花繚亂,卻又耐著性子繼續,良久才拿出一套來笑著問道:“你白,穿這個水紅的吧,正和時令?!?/br> 杜瑕聞言從被子里露出兩只眼睛來,撥了撥黏在臉上的頭發,朝他啐了一口道:“什么白,開封這樣干燥,冬日里風也大,夏日偏日頭也足,娘都說我比在陳安縣的時候黑了許多,叫我敷珍珠粉呢?!?/br> 牧清寒自己也重新拿了一套,淺藍色底,鑲著紅邊,跟杜瑕那套倒也能配成一對。 他把衣服拿過去,對妻子一本正經的道:“哪里黑,我昨兒都好生瞧了,又白又嫩,哎呀!” 話音未落,杜瑕就給他滿嘴的胡言亂語弄得臉上發燒,隨手抓起枕頭丟了過去。 那枕頭里面塞得滿滿的谷殼,中間還有一根沉香木的芯兒,也頗沉重,是以也把牧清寒唬了一跳。 外頭值守的阿唐和小燕聽見動靜,紛紛敲門問怎么了,牧清寒一把接了枕頭,又抓住杜瑕不叫她繼續往被子里鉆,笑著答道:“無事,打水來,叫廚房開始做早飯吧?!?/br> 因春季日短,兩人這么一磨蹭,轉眼就到了晌午,若再懶怠會兒,保不齊太陽就要下山了。 兩人趁著日頭好,去二院騎了一回馬,又射箭。 杜瑕原不會這個,只是如今交際的多了,前有十八般兵器樣樣熟悉的龐秀玉,日后說不得也有更多武將家眷往來,指不定什么時候就用上,也就叫牧清寒教自己。退一萬步說,便是不用在玩樂上頭,好歹也是一項防身的本事,多學點總沒壞處。 牧清寒酷愛騎馬射箭,見她主動要學,樂的無可無不可,親自找人為她量身打造了一把輕弓,又手把手的教導。 “你如今身量差不多長成,這弓的尺寸便可定下了,等練得時日久了,力氣大了,再照著尺寸加些分量也就夠了?!?/br> 杜瑕就認真學,每每他和自家兄長上班去了,她便會跟何葭、龐秀玉一道玩耍,天氣好了還去郊外遛馬。 三個女子均是一色騎裝,手持馬鞭,肩挎長弓,當真英姿颯爽,只叫路人看的眼睛都直了。 杜瑕和何葭如今都只是半吊子,可龐秀玉卻是真功夫,每回出城必然不落空,說不得要打幾只山雞野兔飛鳥回來打牙祭,倒給家里省了許多采買的花費! 去年她跟盧昭夫妻兩個強強聯合,不顧勸阻深入密林,竟就打了兩頭野豬,硬生生拖了回來,又叫最擅長觀察的心腹去尋著蹤跡掏了老窩,將那十三只野豬崽兒一發都捉了。 這時候基本上都是地廣人稀的狀態,但凡靠近山林野地的村鎮,往往時常受到野獸侵害,不僅損失糧食,更時常有百姓被野獸所傷,便是丟了性命也是有的。故而當時龐秀玉和盧昭一行人威風凜凜的綁著一串兒大小野豬下山時著實轟動非常,村民嘖嘖稱奇之余都是千恩萬謝。 那夫妻兩個也是豪爽,一來見本地居民生活并不是多么富裕,二來野豬太多太重,他們這樣也無法趕在天黑前回去,便大方的分了一半出來,剩下的拿回去后也都分與友人。 何葭知道后羨慕的眼睛都紅了,只要拉著龐秀玉拜師。龐秀玉纏磨不過,最后半推半就的應了,如今倒也盡心指導,叫何葭箭術進步不小。 幾位密友都這般,杜瑕自然不甘落后,也得空就拉著牧清寒練習,偶爾他不得空就跟何葭一起去請教龐秀玉一回,眾人都忙的不亦樂乎。 現在想起來,杜瑕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不覺發笑。 旁邊的牧清寒伸手逗她,聞名緣由之后略想了一會,道:“等回門之后,咱們便去郊外莊子上居住,如今正是桃李芬芳的時候,美得很。對了,每年秋季圣人都會組織圍獵,這幾年雖越來越敷衍,可難得熱鬧,五品官及以上都去得,也讓帶家眷,今年你便跟我一同去玩?!?/br> 杜瑕自然答應,也笑著說:“前兒你還說委屈我,如今可怎么著了?我這不是又托了你的福?” 作者有話要說: ps:何厲何大人表示:面子算個屁哦! 第六十五章 婚后三日回門。 牧清寒從還是個半大小子的時候差不多就是杜河與王氏親眼看著長大的, 對他的人品心性再放心不過, 可畢竟是女兒嫁出去了,還是不舍,這日天不亮兩人就都起來了。 這幾日老兩口都基本上沒怎么睡著, 一個勁兒的擔心女兒會不會不習慣,有沒有什么不適應的,如今只都熬了兩個黑眼窩, 明晃晃掛在臉上。 杜河到底覺得不夠,又坐不住, 便親自取了銀子,倒背著手去街上溜達,預備看有什么額外的好貨買來, 供給女兒同姑爺吃喝。 王氏生怕給兒媳婦笑話, 不免要往臉上擦些脂粉面霜,又親自去廚房看,翻來覆去的拿著單子比照,生怕漏了什么。 劉嫂子正忙著, 一抬頭見她又過來了,便不由得笑道:“太太只管放心, 您這都對了好幾天了, 一應都是齊備的, 短短不會出一絲兒差錯?!?/br> 王氏也知道自己有些過了,不過還是嘆氣,第無數次的念叨道:“你不知道我這個女孩兒多么貼心, 便是尋常男人都沒她能干,又有主意。早些年這個家竟大半都是她撐著,不知吃了多少苦,卻從不要什么,又自己掏錢買了宅子,半分不要我們的,叫我如何不疼?” 頓了下,又喃喃道:“那女婿雖好,可也是犟,這兩個人萬一鬧起脾氣來,家里也沒個長輩坐鎮,雖免了拉偏仗的苦,到底不放心?!?/br> “太太多慮了,”劉嫂子一面麻利的洗菜,一面安慰道:“姑爺人是極好的,素日疼姑娘跟什么似的,哪一回來不是捧了海一樣的玩意兒逗姑娘開心?我見來迎親那日樂得嘴都合不攏嘴,如今好容易娶回家去必然好生供著,又哪里會吵嘴?再者也沒有公公婆婆壓著,又是自己住,更沒什么大姑子小姑子大嫂子的攪和,必然和和美美!” 她是早在陳安縣時候就跟著杜家的老人,如今也有五六年了,這位姑爺對自家姑娘如何,大家都瞧在眼里記在心里,斷然不是外頭那些朝三暮四的貨。 見王氏依舊難言愁色,劉嫂子又支招說:“若太太實在不放心,不如索性去那邊住幾日,也添些人氣?!?/br> 王氏難免有些意動,可細想之后卻又搖頭,道:“不好不好,古往今來多少事兒都是壞在長輩多管閑事上頭,有長輩在又束手束腳的,許多原本不算什么的小事反而要不好收拾。我自己就不喜婆婆胡亂插手,想來岳母也是一般,既然是自己經歷過一會的了,何苦再去叫他們難做?” 說完又笑了,道:“左右我那個女兒極能為,如今也學得騎馬射箭的,兩家隔得這樣近,若真受了委屈,誰還攔得住她?” 當年杜瑕跟王氏說起自己不會對婚姻生活屈就,甚至還有那些個和離的話時,王氏還覺得這姑娘左性了些;可現如今她真的嫁出去了,王氏卻忽然又覺得女孩兒家剛烈些才好,至少不叫自己受委屈…… 不多時杜文和何葭也都起了,相攜過來,王氏倒有些驚訝,問:“咱家也不學著那些大戶人家早起請安甚的,如今還早呢,卻起來做什么?” 杜文笑笑,先伸著脖子往外頭瞅了眼,這才回道:“今兒meimei回門,偏我還要去翰林院,也睡不著了,且看看能不能碰上?!?/br> 王氏就說:“哪里會這樣早?說不得要吃過早飯才來,難不成他們就不怕擾的咱們不安生?你且安穩去,晚間回來照樣見得到?!?/br> 杜文也知道估計自己只能等從翰林院回來后了,只得點頭,卻聽母親又對妻子說:“他自己胡鬧就罷了,卻又拖累了你,沒睡夠吧?早飯還得大半個時辰呢,好孩子,且先回去瞇一瞇?!?/br> 王氏一來看重何大人家里,二來也確實覺得何葭這個兒媳婦很好,做事干脆爽利,嫁過來之后一點兒沒有擔心中的脾氣和小性兒,就覺得是自家占了便宜,故而待她頗好。雖不敢說跟自家女兒一般,可也不差什么了。 “不礙事,”何葭笑說:“我也著急呢,回去也睡不著?!?/br> 她原本就跟杜瑕要好,這會兒又嫁到杜家來,杜瑕出嫁之前兩人曾在一個屋檐下住了足足一年,又因杜文每日去翰林院報道,倒是她們姑嫂二人相處的時間更多些。 兩人你送我出嫁,我送你出嫁,也是夠難得的了。 卯時剛過,杜瑕和牧清寒就回來了,還裝了一車的禮,給足面子,引得許多路人駐足,艷羨非常。 也才剛家來沒多久的杜河就責怪道:“一家人了,如今也都不缺什么,如何這樣破費?!?/br> 牧清寒笑道:“不過些家常吃食并用具,沒有貴重的,岳父大人不必見外?!?/br> 畢竟是回門,對出嫁女子而言是個相當重要的日子,即便他們兩邊早就親如一家,牧清寒也不敢有絲毫大意馬虎,無論如何形式上也得做足了。 正式成親后,兩家的關系更比以前更親密,牧清寒從今往后才算正式當門獨戶的撐家男子了,感覺另有一番滋味。 杜河嘴上雖說著責怪的話,可心里著實痛快,也覺得這個姑爺如今做事越發周全,方才左鄰右舍的羨慕神情他可都瞧見了,當真給他美壞了。 人活一口氣,佛爭一炷香,誰不愛面子怎的?再者,外頭做的好看了,對女兒生活也好。 他一面叫人把東西收拾了入庫,一面親自拿了才從外頭買的桑葚過來請牧清寒吃,說:“這是城外農戶才摘的,不是什么好東西,可喜十分新鮮清甜,我都洗干凈了,你們吃些,權當磨牙?!?/br> 牧清寒見那些桑葚個頭飽滿,幾乎都有半個指頭肚那般大小,各個紫紅發亮,也很歡喜,當即取了幾顆,先小心摘了果蒂,分別遞給岳父岳母并妻子。 杜河與王氏見此情景,立即美的兩只眼睛都瞧不見,只覺得心窩一陣蜜甜,連忙推辭道:“快別這樣,這些年咱們怎么過的,往后還怎么這,你這孩子這般卻是生分了?!?/br> 牧清寒順勢笑說:“因今日回門才這樣的,不過擺個樣子,也是這么個規矩。二老身子骨這般強健,往后若想孝敬怕不得再等個幾十年!” 說的眾人都笑了。 何葭也忍俊不禁道:“我原先還以為你是個悶葫蘆,哪知只是擺給外頭的人瞧的,如今竟也油嘴滑舌起來?!?/br> 他們幾個往年也時常湊在一起玩耍,都熟悉的很,再者雖然數年紀她最小,可如今跟杜文成親,杜文又比牧清寒大將近一個月,真要論起來還得叫她嫂子呢,故而越發隨意。 “你快別說他,”杜瑕笑著接茬道:“他話實在不多,今兒這些還不知悶頭想了多久,你若戳破了,他可真就要悶起來了?!?/br> 大家又是一陣大笑,杜瑕跟著笑了一陣就吃桑葚,果然甘甜非常,就問杜河是從哪里買的,她也想買些帶回家去做吃的。 開封城內大街小巷各處賣各色飲品的不計其數,其中便有許多乳制品,比如說西邊來人主營店鋪里出售的酸奶。這時候的酸奶肯定跟后世加工制成的商品酸奶味道差別很大,但卻更加純正。拿回來之后根據個人口味加點蜂蜜或是糖,倒也很好。 杜瑕本就喜飲酸奶,來這邊后見有賣的喜出望外,還特意找了為數不多的賣牛乳的店鋪,如今日日不斷。 有時候懶得炮制酸奶,她就學著后世的法子往酸奶里丟些個洗凈切好的水果塊,便又是一道甜品。 而且桑葚這種水果不說丟在酸奶里,就是單獨拿出來做果醬也好得很…… 見她當真愛吃,杜河喜得什么似的,當即就要再去外頭給她買。 王氏笑道:“你這又是癡了,女兒好容易家來,你便在這里說話,另叫人去買就是了?!?/br> 杜河略一遲疑,還是搖頭,道:“你不知道,那地方甚是難找,不過是一個農戶背了一筐來賣,也不多,若是旁人去,找不找得著不說,就怕即便找著了,人家也賣完了,等下一回也未必有這樣好的,還是我去?!?/br> 說完,他就快步出去了。 見他搶不迭的樣兒,王氏在后頭連叫幾聲都攔不住,只無奈的沖大家笑,說:“多大年紀的人了,還這樣冒失,也不怕小輩笑話?!?/br> “這有什么?”何葭道:“不過父親關愛女兒的一片拳拳之心罷了,我父親比這更離譜的事兒還多著呢!” 剩下的全是女眷,牧清寒一個人留著也不自在,當即起身跟上,道:“我也去,好歹好拿!” 王氏拉著杜瑕說了會兒知心話,見女兒面色紅潤,眼神清透,沒有一絲半點兒的不妥,終于徹底放下心來,這才拉著她出去,道:“你嫂子也十分掛念你,今兒一大早就起了,我去后頭廚房瞧瞧,你們自在說話?!?/br> 杜瑕哎了聲,不免撒嬌的要求說:“春日困乏又容易上火,也沒外人,不必鋪張,娘且看著叫人弄些個清淡的?!?/br> 王氏應下,腳底生風的去了,杜瑕自出來找何葭說話,又謝了她掛懷。 “這有什么?”何葭渾不在意道:“頭一年我剛過來時,你不也怕我不習慣,日日找我玩耍?再者咱們往日也那樣好,這又值什么!” 兩人笑鬧一會兒,又聽何葭拍手道:“險些忘了,昨兒下晌我jiejie派人來傳話,說濟南府學洪清被薦了太學,五月就要來了,肖云自然也要跟來,你們那邊接到信兒沒有?” 杜瑕微怔,搖搖頭:“倒還沒得,約莫洪清師兄素來不愛招搖,未必會因為這單獨一樁事來信?!?/br> 洪清和郭游如今都是舉人身份,一個內斂一個張揚,各有春秋,既然其中一位來了太學,想必另一位也差不大離。 去年潘一舟到任被調回京,如今暫時被撥到刑部掛職,只等圣人下了旨意就要去外地赴任了,到時還指不定是哪一角的天南海北,只希望這對師徒能緊趕著見一面吧。 “是了,”何葭也想了一回,點點頭,道:“這封信本也是肖師叔去了江西后派人過來報平安,夾在里頭說的,叫父親順帶照看一回?!?/br> 那就是了。 杜瑕心道,郭游雖然也是陳安縣出來的,可到底拜了魏黨骨干潘一舟為師,而肖易生身為唐黨中堅力量,自然不好對這個人過多關注,信中不提才是正理。 過了約莫大半個時辰,杜河和牧清寒回來了,兩人果然帶回來大半簍子桑葚,品質跟他們方才吃的一般無二。 杜河不免十分得意,忍不住對女兒炫耀道:“得虧著我趕緊去了,我們才說了都要了,還沒過完秤,后頭也來了一戶,說家里太太愛吃,要包圓兒呢!” 牧清寒也在后面點頭,臉上俱是笑意。 杜瑕自然領情,先給他們遞了帕子,道辛苦,又拉著何葭湊過去看,使出渾身解數來夸,只把杜河美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