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多少文人就是因為考取功名前就名揚天下,結果提前被圣人另眼相看,只要殺入最后一重,便能得個遠超自己水準的好名次!就是留在圣人身邊伴駕也不稀罕。 牧清寒對兩個弟弟很有信心,雖然此番不中,可他們太年輕了,又好學,黃榜高登只是時間問題,而若是能事先打響名聲,必然能事半功倍。 如今文人大多只端坐朝堂,便是偶爾游學,也必然挑了風景如畫的時間和地點去,重點只在游,至于到底能不能學到什么,誰也說不上來。 試問,有幾個年輕文人敢在外頭還不太平的時候外出體察民情? 沒有! 聽說他們的老師頻頻得到圣人夸贊,又留任,師門內也多能人;而當今恰恰又是個務實的君主…… 富貴險中求,這樣好的條件,只要他們自己稍微加一把柴,頃刻間便可化為熊熊烈焰! 話雖如此,可在這個時候外出游學,著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牧清輝先替他們準備了兩輛馬車并各類可能會用到的傷藥和衣食銀兩,又親自把關出行的隨同人員。 牧家商號生意鋪的很廣,他從小就習慣了在外跑,哪怕如今成了實際掌權第一人,一年少說也要有那么三五個月在外,故而對出行一事當真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考慮到兩個弟弟的身份和目的,牧清輝特意用心挑了四個精明能干、年青力壯的鏢師,各個身手不凡。又特地叫人打造了兩輛看似平平無奇,實則大有乾坤的馬車,著實吃得住分量,又飚得起速度。那車廂內壁還特意打了一層薄鋼板包住,就是外頭有箭矢射來,只要馬兒不死,車內人員就不會有礙事。 馬兒不死?牧清輝摸著下巴想了一回,不免越發擔憂起來,索性轉頭去了打鐵鋪子,叫人連夜開工,打了幾幅簡易的馬匹連體鎧甲來…… 每輛車除了原本配備的馬匹之外,另各有備用的,若是遇到危急情況,便是車內的牧清寒同杜文棄車駕馬,或是直接將備用馬額外系到車上,瞬間成為兩馬并駕都使得,提升的速度也足夠讓這群人在短時間內脫離危險。 可以說,但凡別人想到的想不到的,牧清輝都替他們想到了。 牧清寒和杜文看后越發羞愧難當,只覺得大哥準備的跟自己準備的簡直如同天壤之別! “大哥,”牧清寒有些不好意思的問道:“是不是太招搖了些?” 他雖然不像杜文那樣狂,打算輕身上陣,可自家兄長一收拾就收拾了包括兩車、四騎在內的一個小型馬隊,貌似也配了許多防身箭弩利刃……這? 牧清輝知道他的意思,然而還是堅持自己的做法,只苦口婆心道:“你們兩個小子,年輕氣盛,又只一味埋頭讀書,哪里知道外頭的險惡?” 見兩人還是有些不以為意,牧清輝又笑道:“你們兩個年紀輕輕,生的這樣好,若是孤身犯險,如今這樣亂,一個不小心給人盯上,可是哭都沒地兒哭去!” 哪知聽了這話,牧清寒同杜文卻都笑起來,越發覺得他危言聳聽。 杜文道:“大哥說笑了,我們都這么大了,難不成還有拐子拐了去?” 說罷,他跟牧清寒對視一眼,都笑起來,覺得大哥是不是有些擔心太過。 便是有拐子喜歡拐長得好看的男娃,可目標也多是三五歲不記事的幼童。如今他倆都這般大,過兩年娶媳婦都夠了,一旦嚷出來可不是好玩的,誰費這個力氣? 然而牧清輝卻輕飄飄的將他們從頭到腳掃視幾遍,一直看到他們快要心里發毛了,才幽幽道:“你們也是讀書的,怎么,沒聽過分桃斷袖的典故?” 自古以來就有許多男子相戀的事情,只是那些兩情相悅的倒是就那么著,也不危及他人,只叫看不慣的人嚼舌根罷了??善陀心切﹤尉踊蚴菒旱焦穷^縫兒里的敗類,要么威逼利誘,要么強取豪奪,不顧人倫律法的來滿足一己私欲! 眼下旱災未過,想來許多地方也都亂的很,少不了有百姓四處逃亡流竄,這也恰恰就給了那些黑手可乘之機…… 話音未落,就見牧清寒和杜文臉上的笑容僵在那里,繼而整個人都有些發綠了。 不是沒聽過,而是壓根兒就沒往這上頭想過! 見他們這樣,牧清輝突然就有了點兒解氣。你們這兩個臭小子,竟也有吃癟的時候?何其暢快! 他抿了一口茶,說的越發詳盡:“莫要以為什么鞭長莫及,山高皇帝遠都是說著好玩兒的,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更何況如今這境況。真當全天下都如這濟南府,或是那陳安縣那般太平無事?說不得便有那官匪一窩,沆瀣一氣,若真有人起了歹意,你們離家那么遠……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事兒,你們當少么?” 所以說,有時候無知才是最幸福的。因為很多時候你站得越高,看得越遠,就會發現越來越多的污濁,其中很多足以顛覆人的認知,偏偏你又無能為力,只能自欺欺人,裝聾作啞。 牧清寒和杜文都不是蠢材,牧清輝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他們很難再找回原先那種輕松的心情,連帶著胸口似乎都沉重許多。 經過牧清輝這一通說,兩位秀才才真正認識到了此次游學的嚴肅性,越發用心的準備起來,倒叫得知消息的山長同肖易生放心不少。 郭游聽后也十分動心,然而他剛拜了老師,自覺進益頗多,也不舍得在這個檔口離去,只得依依不舍又略帶艷羨的目送他們遠去。 正式上路那天是三月十七,牧清輝特意請了人選的黃道吉日。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古代文人外出游學真的是非常非常尋常的事情,而且也確實有很多人因此送命,然而大家依舊屢敗屢戰!其實這是個信念的問題,再就是文人骨子里一種固執和追求吧。 我知道肯定有人因為哥哥和牧清寒兩個人現在世道不太平就堅持出去而棄文,但是我也不會改的,這也是我的堅持吧,我理解那些文人,所以也理解兩位小秀才。 要是非要等到天下太平再出去游學,鋼真,這樣的文人估計一輩子也沒什么大出息了,入目都是富貴繁華、歌舞升平,在家呆著和在外頭逛,有什么區別? 富貴險中求,不光指做生意,說實在的,古代光是每次進京趕考,或是去省府考試,路上就不知道要死多少考生了,那時候的文人說文弱也文弱,說起不怕死來,也真是不怕死,體現在各種方面,很令人動容。 就說歷史名人吧,但凡流傳千古的,基本上都有過各種繞世界跑,四處游學多少年的經歷,那些什么名山大川啊,深山老林啊,一個人走的多了去了,都是長年累月的沒消息,詩仙李白就是最知名之一,曾“手刃數人”??!很牛逼的。 還有那些更那啥的大夫、高僧、名士,老在家待著很沒出息的,都要隔三差五就各種游,各種浪,步行、騎驢、騎騾子、騎馬,好點兒的坐車、坐船,因為不是每個人都能被漫山遍野的貶謫噠,不然你們以為他們分布全國各地的基友都是怎么來的? 古代交通不便,通訊也不發達,這些人往往一出去就要以年計,誰能保證去的每個地方都太平無事?或者你走的時候好好地,剛到一處就亂起來了;又或者走的時候抱了必死的決心,結果去后發現以訛傳訛,屁事兒沒有……誰又能保證人在家中坐,禍不從天上來? ps,游學中會發生大事,迫使哥哥和牧清寒飛速成長,尤其是前者 第四十九章 一通上路的除了阿唐之外, 還有四位鏢師, 輪流駕車, 一人同阿唐開路,一人殿后。 四位鏢師中, 最年長的是一位叫張鐸的鏢頭, 擅使長槍, 今年四十有五, 正是龍精虎猛的年紀。他打小就跟著長輩走鏢,幾乎走遍了大祿朝山山水水,會說多地方言, 行走經驗豐富,武藝過人,又膽大心細,此番就起個帶隊的作用。 另有一對親兄弟于威、于猛, 大哥于威二十七歲, 小弟于猛也二十三歲了, 兩人都有一把好力氣, 使得好一口樸刀。 最后一位叫彭玉,三十歲上下年紀, 箭法奇好, 拳腳也甚佳, 因祖上是郎中,也擅長處理跌打損傷并頭痛發熱等常見病癥。 牧清輝為了這兩個弟弟可謂盡心竭力,力圖用最精簡的人員, 打造最全面最萬無一失的隊伍:領隊、向導、大夫,遠攻近攻都有了。 還是那句話,便是當個讀書人也真不容易,若是家底不厚的,莫說往來交際,便是如杜、牧二人這般游學都是想都不敢想的。尋常家境的學子外出當真是拼運氣,歷年都有在外遭遇不測,出去之后就再也沒回來的例子。 牧清寒倒罷了,他打小就是牧家的少爺,衣食住行無一不精,此番出行兩輛馬車已然十分低調,倒是杜文,著實唏噓一番。 只這一行人的裝備行頭怕不得幾百銀子?便是雇的鏢師,也是按人頭、按天數算錢,另有衣食住行……當真在外走的不是行程,而是結結實實的銀兩! 一行人早已做好計劃,便要先往南行,沿山東進入南京、江西,再往西轉入湖廣、四川,繼而折返向北,進陜西、山西,再往東向南到達京師、河南。因此次是旱災,沿海諸省情況不比內地,他們便打定主意先在內陸繞一圈瞧瞧。 因為這行人中有兩個秀才,臨走前還特意求了本地知府大人并府學山長的文書,故而可以走官道、宿驛站,只是餐宿自費,圖的便是一個安穩放心而已。 濟南府南邊所轄有一個泰安州,州內有座泰山,著實是古往今來的頭一座偉岸俊秀的名山大川,歷朝歷代不知有多少帝王將相名人異士前去拜祭游覽,作為山東本省學子,焉有過而不訪的道理? 牧清寒和杜文都興致勃勃,一路上論起那些個與泰山有關的詩詞歌賦,好不高興。 此時正值陽春三月,大地回春,萬物復蘇,端的是草生嫩芽,花開嬌蕊,許多人跡罕至的地方也都冒出來細細密密的綠色,中間夾雜無數星星點點的粉嫩花朵,叫人看了便不自覺舒緩起來。 又因為草木復蘇,氣候回暖,原先饑寒交迫的百姓也壓力大減,便是采些個野菜,捉幾個嫩蟲吃也能果腹,不似寒冬臘月那般死氣沉沉。 然而好景不長,走官道的時候倒罷了,干干凈凈,可一旦下了官道,要進頭一座城內歇歇腳時,他們就在城郊陸陸續續發現了不少殘缺不全的尸首,估摸著不少是被野獸撕扯吞食,十分慘不忍睹。 那幾位走慣了江湖的鏢師道罷了,大家做的就是到頭上舔血的買賣,腦袋別再褲腰上過活,什么血rou橫飛的沒見過?故而還能撐得住,只掩飾不住嘆氣,又唏噓連連,鋼鐵一般的面容上流露出幾分不忍。 可苦了牧清寒和杜文! 兩人到底是太平世道安安穩穩長大的孩子,哪里見識過這個?! 他們此刻正嫌氣悶,都坐在外頭吹風呢,這些情景便都直直撞入眼中,杜文登時覺得胃中一股翻江倒海,二話不說伏在車轅上嘔吐起來;便是自覺狠硬的牧清寒也強不到哪兒去,不過比他多撐三兩次呼吸的工夫,也跟著慘白了臉,步了后塵。 等他們吐完了,阿唐等人送上水漱了口,打頭的鏢頭張鐸好言相勸道:“兩位相公,大災之年,都是皆是如此,這還算好的呢,不若咱們這就回去吧?!?/br> 他也是好心,怕兩位小秀才有什么閃失,或是受了驚嚇,這才好言相勸。 然牧清寒同杜文本就性格倔強,之前能出來就花了好大力氣,焉能輕易放棄?如今又被激起了一股倔勁兒,哪里肯應! 稍后兩人吐完了,又喝了水,往嘴里塞了兩顆酸梅子干壓住惡心感,這才狠狠一抹嘴,往那堆尸體上瞥了一眼,念了幾句佛經,揮手繼續向前。 那幾個鏢師面面相覷,倒有幾分敬佩,也實在無奈,只得搖頭晃腦的繼續趕車往前走。 雖說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可這幾個人打從內心深處覺得這兩位少爺是有錢沒處花又嫌命大,吃飽了沒事兒做才出來找罪受的。便是那位牧老爺也不知是吃了什么迷魂湯,竟一個想不開就同意這兩位細皮嫩rou的小少爺出來胡鬧,萬一有個磕碰的,他們還不心疼死啊。 本來就是讀書相公,肩部能扛手不能提的,便在家里老老實實讀書寫字,來日考取功名不就得了,做什么非要出來添亂? 家里又不缺吃不缺穿,天塌了還有高個兒頂著,你們安穩過了這幾年,還不就是大好世道?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真是想不通呀,想不通。 這座縣城同陳安縣城平級,只是水域甚少,災情便要比陳安縣嚴重些。 張鐸先對守城兵士遞上文書,言明一行人正在游學途中,只說想進城休整,補充水食。 那幾個守城的士兵瞧著也死氣沉沉,沒精打采的,胡亂翻了幾下文書,又往那兩輛馬車上掃了幾眼,張口就道:“一人五錢銀子!” 張鐸一愣,隨即皺眉道:“憑什么?” 那士兵樂了,隨手扶了扶腦袋上歪歪斜斜的頭盔,懶洋洋的掀著眼皮道:“如今到處鬧饑荒,本就不該隨意放外人進城,你們這一伙人高馬大的,進城說不得要踩踏我們的路,吞咽我們的水米,如何收不得?” “胡言亂語!” 杜文因方才看了尸首,早就憋著一股火氣,如今見不過區區一個小兵就敢獅子大開口,胡亂聚斂錢財,早就耐不住,聽了這話直接從車上跳下來,一邊大步流星的往這邊走,一邊怒目而視的斥責道:“大祿朝律法明文規定,非常時期出入城須得驗證文書,然任何人不得因任何緣由收取費用!我等并非商戶,無需繳納賦稅,卻又交的什么錢!” 不光那士兵愣了,便是不遠處幾個也有些惱羞成怒,見狀紛紛圍攏過來,又舉起兵器,煞有其事的指著張鐸幾人道:“爾等光天化日之下手持利刃,既不肯配合檢查,便跟我們走一趟吧!” 大祿朝雖禁止民間流通兵器,但其實執行的并不嚴格,而且樸刀、長槍此類容易制造、成本低廉的更是屢禁不止,上頭也就懶得追究,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可如今他們到底是手持兵刃,若當真要有人追究起來,倒也不能不說是個把柄。 “混賬!”阿唐哪里能放任旁人辱及自家小主人,當即跳下馬車,擼了袖子,捏起砂鍋大小的拳頭,黑著一張臉,甕聲甕氣道:“你算甚么東西,當心老爺擰斷你的狗頭!” 于威于猛等人久在濟南地界混跡,也知道阿磐阿唐兄弟二人忠心無敵、剛猛無匹,生怕他剛起個頭兒就血濺當場,便一齊跳出來攔人。 只這一攔就吃了一驚,阿唐如今也才剛二十歲,可竟生的一身蠻力,此刻又在氣頭上,他們兩個人憋得臉紅脖子粗,竟還是叫他拖著往前走了好幾步,不得已又加上一個彭玉,這才將人按住了。 “放肆!”張鐸怒叱道:“這兩位乃是秀才公!此番外出游學有濟南知府大人親手文書,走官道、宿驛站,各處州府理應以禮相待,并允許隨從攜帶兵刃以保平安,你們哪里來的狗膽!” 如今讀書人金貴,有功名的讀書人更金貴,莫說此處仍是濟南府轄區,便是出了山東,其他轄區的官員見了濟南官府大印同文書,也該周全一二,這也是方才于氏兄弟攔住阿唐的原因。 果然,待張鐸一喊出秀才身份,那幾個士兵立即變色,當即有人重新抓起方才一目十行的通關文書看起來。 又有人低聲抱怨道:“瞎了你的狗眼睛,不是說兩個窮酸書生么,怎得竟還有功名?” 不多時,方才那張牙舞爪的士兵竟就換了一副面孔,十分諂媚的上前,規規矩矩的將文書送還,又麻利的抬手往自己臉上左右開弓扇了幾巴掌,絲毫不見羞恥的賠笑道:“小的當真有眼無珠,有眼不識泰山,原是早起吃了幾杯黃湯,這會兒還犯渾,兩位相公千萬莫要見怪?!?/br> 這理由也太不像話,灌黃湯?你當值竟然還敢吃酒! 牧清寒剛要出言譏諷,卻見張鐸沖自己微微擺了擺手,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待一行人一文錢不花進了城,牧清寒不顧沒走遠,忍不住問緣由。 就聽后頭一直沒怎么說過話的彭玉嘆了口氣,道:“水至清無魚,相公也不必放在心上。守城門本就是苦差,俸祿極低,難以養家不說,又容易受夾板氣,故而許多士兵都會借機弄些錢財糊口度日。如今各處受災,保不齊有些地界的俸祿遭上官克扣,越發發放不及時。而往來人口又格外少,如今好容易見了幾個,自然財迷心竅?!?/br> 大祿朝整體重文抑武,低級士兵的俸祿很低,又沒有油水,故而生活十分艱難。 想必他們也是看出自己一行人并非窮苦人家,這才狠心漫天要價,這會兒又已經認錯,若是己方得理不饒人,少不得要鬧大了,傳出去只說他們不依不饒。 牧清寒和杜文對這種情況也有所耳聞,可要么是他們以前壓根兒沒在意過這些細節,要么就是生活過的陳安縣、濟南府的知縣、知府為官清廉又負責,所以這種底層士兵刮地皮撈油水的情況并不多見,如今乍一接觸,便覺得甚受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