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挑撥著自家婆娘和蠢媳婦上躥下跳,他自己卻要臉…… 饒是已經認識這么多年了,包括村長在內的幾位長者也暗中對杜平這種卑劣的手段有些個不齒。 這算什么老爺們兒! 五個手指頭還不一樣長呢,更何況這種家常事,偏心實在是最正常不過,但偏心到這種地步著實舉世罕見。 眾人都竊竊私語,族長并村長他們的臉色也都不大好看。 論理兒,村長才勉強是正經官僚系統的,雖然不入流,再者各類流程同書面文書都得打從他這頭過;可遇到這種聚族而居的情況,私下族長的發言權更大過村長。 碧潭村原是姓杜的、姓李的與姓劉的三波人混在一起生活的,除了姓劉的人數最少,不大成氣候之外,姓杜的同姓李的兩邊都有族長。又因為他們人數眾多,便是幾代村長也大多是從這兩個姓氏里頭選出來的,然后村長再同兩位族長一公兩私共同治理村落。 如今的村長,卻是姓李。 村長先瞧了杜氏族長一眼,見對方點頭才緩緩道:“按照律法,講究個傳嫡不傳長,你家都是嫡親,這條倒罷了??删退銢]有嫡庶之分,也得講究個長幼有序吧?誰家家業不是大頭兒留給長子的?如今又不是他不贍養,是你們非要跟著小兒子過,這個分法怎么著也說不過去?!?/br> 眾人就都點頭。 再說了,三房一家是甚么人大家心中都有數。尤其老三杜海,那就是個潑皮無賴,只會油嘴滑舌,不務正業,說不過了便要放賴,又酷愛撒錢。莫說鄉間百姓這點薄田破屋,便是家中有座金山銀山也不夠他們揮霍的,留給他們也是白瞎!倒不如給杜江這個老實人,好歹還能守住了。 村長頓了下,又道:“再者,老一輩的心疼小兒子小孫子也是有的,可何苦鬧到這個份兒上?叫人難受。你們家這些年鬧的也夠了,如今老大家只剩兩個光棍兒,兒子又要讀書,開銷且在日后呢!城里花銷又大,一年十兩銀子,虧你要的出口!卻叫他怎么活?” 這話就是直直喝向于氏了,她抖了下,到底沒忍住,又插嘴道:“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rou,我養了他和孫子這么些年,如今我們老啦,跟他們要錢養老,反倒不應該了?他若也同老二家的一般裝死,我卻” 村長何等地位?哪里容得一個刁婦這樣屢次三番頂撞!當下也黑了臉,朝杜平喝道:“我碧潭村當真要不得這樣的蠢婦!” 于氏登時嚇得肝膽俱裂,面無人色:這是要休了自己? 她如今這把年紀,孫子都要準備成家了,若真給人休了,也不必掙扎,只一根褲腰帶吊死算完。 杜平亦甚覺丟臉,干脆親自將人攆出去了,又叫三房的劉氏也走,這才清凈了。 村長兀自余怒未息,沖他道:“有這般討要養老錢的嗎,這不像是養老,竟是叫他去送命呢。他一個男人進城做活,又要去房租,還要供應兒子上學,更有諸多日常開銷,便是刮骨熬油也擠不出這么多銀子!” 頓了下又語氣不善道:“老哥,你也休要得了便宜還賣乖!前些年你們家老二出去了,地都沒要一分!雖不?;貋?,可一年到頭逢年過節的,哪一回不是論車的往回拉東西?便是那回你婆娘哄人家說病了叫家來,匆忙間不也帶了足有三四兩銀子的吃食并布匹?一回回的現銀不多,可那些個柴米油鹽糧食布匹的,折算下來可不只二三十兩銀子!便是放眼諾大個陳安縣,這般孝順的兒子兒媳也是不多的,好歹知足吧!” 二房分家后是不?;貋?,可每回歸來必然在碧潭村引發轟動!那許多東西甚是華美,只看得人眼紅心熱,誰心里沒有一桿秤怎得? 你道他家為什么不直接送錢回來?還不是給二老偏心弄得害怕了! 若是給錢,說不得轉頭就被二老偷偷塞給了三房,二老不得受用不說,沒準兒日后還要落不是呢!倒不如這樣大張旗鼓的送些米面糧油并諸多家常用品,便是布匹也只得襯二老年紀的顏色、花樣,這才好歹留住了,外頭瞧著也體面。 故而二房雖不大露面,可在碧潭村的名聲實在不錯,如今大家見于氏口口聲聲又牽扯到二房那邊,都不由得說她不知足,便是大房也跟著賺了許多同情。 說起杜江此人,村民們同情他尤甚! 這人著實是個老實人,又有些木訥,也不會花言巧語,每日只是悶頭做活,對父母也恭敬的很,便是同親爹一處做活,往往最后也見不著銀子…… 這些年來,不說二房斷斷續續送來的,想必二老自己也偷偷攢了不少私房,這些都是沒定數的,若杜平同于氏咬死了說沒有,當真誰也奈何不了。 偏都這樣了他們還不知足,竟是要叫長子凈身出戶!欺負老實人也不是這么個欺負法兒! 杜平見眾人都不站在自己這邊,婆娘又給攆了出去,也不敢多言。 族長等人商議一番,最終道:“既然老大要進城務工,那么這房子便用不到啦,就照二老的意思,都給三房留下。只如今收成不好,土地卻依舊是農家根本,輕易舍棄不得,就將七成土地過到杜江名下,余下三成給二老過活,一年再給五兩銀子?!?/br> 說是給二老,其實大家都心中有數,只怕不管是房子、私房并這三成土地,甚至那五兩銀子,都已是三房囊中之物。 族老到底覺得大房可憐,且聽說杜江近來同杜河一家走的迫近,也想替他做主,想了一回又道:“念在如今年景不好,你家里也沒個幫襯的,且剛進城,十分凄苦,那銀子便等三年后再開始給吧!” 眼下大房人口少,只他們父子兩個,有著七成田地的租子便可過活。再留下三年時光叫他休養生息,只要肯做,來日過的總不會比現在還差。 杜江原不曾想到竟還能有這般的回轉余地,登時感激涕零,不住拜謝。 二老同三房聽說后,都十分不悅,這可是白花花十五兩白銀吶! 然族長同村長并大多數村民都覺得這樣的決定于情于理都很公正,他們便是再心疼也無可奈何,只得罷了。 至此,杜家徹底完成分家,三房各自過活,互不相干。 轉眼又是一年春節,若在平時,杜瑕一家合該再如去年那樣到濟南府同兒子、女婿過節,只今年路上不太平,他們平頭百姓的,也沒個會功夫的,往來路上十幾日,萬一有個什么都夠喝一壺的,故而強忍著沒出門。 牧家將往來書信的頻率降低到了兩月一回,雖不似之前頻繁,可比尋常人家累年沒得消息,已是好太多了。 種地的人都知道,往往頭一年冬季的降雪情況便能極大的影響來年收成,故而剛一入冬,大祿朝經受旱災的不少地方都先后舉行了無數求雨求雪的儀式。 也不知老天是故意耍弄人還是怎的,到了年根兒底下,倒有幾日連著陰沉沉的,好些人都激動萬分,以為他們的誠心感動天地,這便要下雪了,不曾想陰完了也就算了。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到了春節前后,就連當今圣人也坐不住,親自出城,登了城郊百里之外的祭壇,足足跪了兩個時辰,誠心求水。 圣人今年也已四十有六,這一跪著實叫諸位皇子及百官憂心,又不好勸,只得跟著一起跪。 如今立住的皇子共有五位,最大的皇太子十九歲,最小的皇五子卻才五歲,也跟著跪,聽說回去就發熱了…… 不是只巧合還是當真圣人乃是真龍轉世,他帶頭祭天后的第四日,京都開封竟真的落了一點薄雪! 次日司天監監正也來報喜,說他夜觀星象,風云變幻,乃大吉之兆! 圣人聞言大喜,不顧正發熱,竟赤足在地上走了幾圈,哈哈大笑,著實是這兩年來少有的開懷的笑。 若在大些的府城,杜瑕必然叫人去外面買官方發行的“邸報”“《京報》”,或是民間發行的“朝報”;可惜陳安縣畢竟太小,便是有報刊,也不過是上頭傳遍了才流進來,早就過時了的,故而杜瑕對外頭的事情一無所知。 還是直到初五,杜瑕去給元夫人拜年,這才聽她同肖云說起來,說開封年前就飄雪了,前兒竟又落了一回! 杜瑕聽后驚喜交加,道:“這可是大大的好事呀!” 肖云也笑道:“可不是,聽說雖然沒積下,可也下了好一會兒呢,是個好兆頭?!?/br> 杜瑕屈指一算,距離上一回見到無根水,已經有將近兩年了!如何叫人不喜! 兩個姑娘家里雖然不耕田種地,可對這些事情卻也關切得很,見狀又興致勃勃的議論一回,只說些農桑事宜,竟不像尋常女兒家的談話。 轉眼到了三月半,杜瑕再一次接到了牧家來信,這回一展開就將她驚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游學?! 哥哥和牧清寒竟然出去游學去了??! 且不說外頭還春寒料峭的,不少地方也還不太平,他們竟然也有膽子出去游學! 杜瑕又急又氣,眼前一陣發黑,唬的小燕急忙上前攙扶。 “沒事兒,”她擺擺手道:“只不過起的急了些,你先去外間做活吧,我慢慢讀信?!?/br> 待小燕出去了,杜瑕才又將信從頭到尾細細看了幾遍,一顆砰砰亂跳的心也漸漸趨于平靜。 這消息雖突然,但看心里頭說的,貌似這倆人已經策劃了小半年,不光牧家大哥、書院的山長、肖知縣知道,更求了濟南府現任知府的書面文書,又帶了幾個經驗豐富的江湖鏢師,這才上路的。 認認真真看明白這些之后,杜瑕才微微松了口氣,只依舊難掩擔憂。 這兩個家伙,當真膽大包天!那些師長竟也放心? 杜瑕一個人坐在原地愣了半晌,無奈事已成定局,那兩個家伙擺明了是先斬后奏來著,這會兒指不定到哪兒了,便是她不放心,又能怎樣? 只說不得要去同父母再解釋一回! 杜瑕先想好了措辭,打好了腹稿,這才深吸幾口氣去跟杜河和王氏說。 兩人一聽,果然十分慌亂,可等杜瑕說是一眾師長都同意了的,且還帶了幾個鏢師,兩人竟神奇的平靜下來! 杜河點頭道:“既然是幾位大人同山長都許了的,想必也沒什么可擔憂的?!?/br> 王氏略嘆了一回,也道:“好歹他們還沒糊涂到家,知道先跟師長說,那牧家大少爺也是個穩妥的,十分靠得住,他又打小走南闖北,什么場面沒見過?既是他允了,又派了人,必然可靠?!?/br> 他們兩個這般反應,倒把杜瑕閃了半天,許久才喃喃道:“你們竟不擔憂?” 王氏拉著她的手道:“哪里能不憂心呢?可你哥哥也這么大了,又是讀書人,也該出去見識見識,我還能攔著,不叫他出息不成?便是你那個什么無賴三叔,早些年也借著游學的名頭出去亂晃呢!” 聽她轉眼說到自家人,杜河面上難免有些尷尬,也連忙接茬道:“正是哩,好男兒志在四方,便是咱們見識少,難不成那些師長同牧老爺見識也少?既然他們都說無妨,那便必然無妨了?!?/br> 杜瑕啞然失笑,也就是知道這回才如此深刻的認識到在古人心中,老師這樣的存在究竟意味著什么。 “天地君親師”,老師雖位列最末,可對于許多讀書人家而言,他們說的話,恐怕要比平頭百姓的父母更有分量和說服力! ***** 再說游學的杜文、牧清寒一行人。 原本照杜文的意思,是他自己輕裝簡行,結果牧清寒先就不同意,又執意帶上阿唐;再后來這事情告訴給兄長牧清輝知曉后,牧清輝又不同意,并一針見血、直言不諱的教訓了兩個不知利害的小崽子。 阿唐再厲害也只是一個人,只有一雙手,若是遇到一個兩個的惡人倒罷了;可如今的世道,要么平安無事,要么遇到的便是成班結伙,阿唐自己如何應付得來? 再者若是他們中的誰水土不服,或是其他因由病了、傷著了,又不巧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又如何是好?難不成就等死? 再一個,就算是阿唐,外出經驗也不甚老練,那倆小子雖臨時抱佛腳,啃了許多地理雜志,又學習方言,可到底破綻百出,但凡有心人一聽就原形畢露…… 這一通批判下來,只說的牧清寒和杜文如那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兒了,登時也覺得原本在他們看來天衣無縫的計劃也像篩子一樣漏洞百出,叫人不忍直視。 大嫂商氏聽說后也笑著安慰道:“兩位叔叔有志氣,是好事,可到底讀書人金貴,你們又小,也沒出去過,不知外頭險惡,這些事倒是交給你們兄長才好?!?/br> 見兩位小秀才面上都有些訕訕的,商氏又捂嘴笑道:“這也不算什么,誰也不是生下來就會什么的,便是你哥哥,頭回南下的時候還暈船吶!” 在牧清寒和杜文眼中,牧清輝怕不是個半人半神,上個月船隊又剛出?;貋?,怕不是掙了一座金山回來?誰能想到他還能有暈船時候! 牧清輝微微發囧,干咳一聲,道:“說那些沒用的作甚,天不早了,你們趕緊回去吧,趕明兒我給你們物色幾個好的,去吧,去吧!” 牧清寒和杜文對視一眼,行禮告別,然后便嘻嘻哈哈的走了。 待二人走后,牧清輝又對妻子抱怨道:“說他們游學的事兒吶,怎得又提我當年暈船?好歹給我留些情面罷!” 商氏斜眼看他,笑道:“都是一家人,說這些又算的了什么?再者我見他倆都沮喪的緊,想來讀書人也都心高氣傲的,若不及時回轉過來可不好,偏你還怨我!” 都說燈下看美人,本就比白日里更多幾份情調同誘惑,商氏這一眼當真風情萬種,直看的牧清輝身子都酥了半邊,腳底下跟活了似的,自己就挪了過去,抓了她的手,低低道:“是是是,你說什么都是,咱們也趕緊梳洗安置了吧!” 他這般大的家業,只一根獨苗著實單薄了些,說不得自己要更加努力,多造幾個兒子來相互幫扶。 商氏卻一把推開他,嗔道:“父孝三年,你這是做什么?” 聽她提到父孝,牧清輝心中就一股無名火起,欲望也降了,當即冷哼道:“又提那老貨作甚!” 商氏知道這父子倆遠不像外頭看著的那么和睦,也不作怪,只是安慰道:“不是要提他,只是如今在孝期,咱們若真的……可如何是好?” 他們自己知道牧老爺不是什么好東西,也覺得為這樣的人披麻戴孝不值得,可外頭的人不知道呀?為父戴孝乃本分,孝期不得行樂、行房事也是常理,若他們兩個鬧過了火,有了身孕,光是外面的流言蜚語就夠壓死人的。 ****** 說到杜文和弟弟外出游學的事,牧清輝不是第一個知道的,可絕對是最支持的一個。 也許是骨子里屬于商人的那份冒險心理作怪,牧清輝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是個機會。 自打自家弟弟中了秀才之后,牧清輝也著實下了狠力氣,研究科舉乃至古往今來的名人權臣成長歷程,最后得出的結論之一就是: 名氣這種東西對文人而言,實在是太重要了! 哪怕就是日后做不了官呢,只要能打出響當當的名聲去,這輩子就不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