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沒了,沒了,什么都沒了,一朝從天上落到泥里,便是個圣人也該大受打擊,更何況他們這些凡夫俗子? 兄弟兩個正僵持著,此刻卻聽蘭姨娘緩緩道:“說起你爹,我卻總覺得他去得蹊蹺?!?/br> 作者有話要說: ps,文中地圖跟現代社會區劃不同,具體區別看我微博,么么噠 第四十四章 牧子恒、牧子源兩人一聽, 都是渾身一震, 齊聲問道:“怎么說的?” 蘭姨娘眉頭微蹙, 想了會兒說:“你爹一病許多年,可一直好生養著, 什么人參鹿茸靈芝的, 什么不吃?這幾年灌下去的藥材怕不有他幾個人這么重!幾個月前還看著好好地, 怎么突然就死了?” 見兩個兒子也都面露疑色, 蘭姨娘又道:“如今想來卻是許多地方都透著狐疑的,旁的不說,宋姨娘那浪蹄子素來愛俏, 老爺病后便有些難聞,也蒼老許多,她輕易不靠前的,可幾個月前卻突然殷勤起來, 又跟著出出進進端茶遞水, 十分殷勤。我原說覺得有些怪, 可她自己也原先也十分受寵, 如今在床前侍奉湯藥,也不算什么, 或許也眼熱, 想借機套些私房出來, 留作后路,便沒往心里去??涩F在想來,怕不是她……” 自從牧老爺去了之后, 蘭姨娘一直有所懷疑,直到最近幾天,牧清輝開始遣散后院,宋姨娘又是第一個走的,神情間十分喜悅,她這才突然覺察到什么。 宋姨娘長得原不比自己差多少,也更加年輕,且沒有子嗣,若是老爺一直這么拖著,她當真生不如死。 蘭姨娘自己總是盼著老爺長長久久的活著,好歹他還有口氣,雖不能說話,可偶爾情況好了,眼睛和手還能動一動,也會將那些私房偷偷挪給他們母子三人…… 如今他沒留下只言片語就撒手去了,一切也都沒了,當真功虧一簣,多年謀劃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 然而這件事與她和兩個兒子而言是晴天霹靂,對那些無兒無女的年輕姨娘們來說,卻不是大大的解脫? 她們年輕、貌美、有錢,還能生!也沒有兒女拖累,去哪兒不能過?! 不說倒罷,如今一說,母子三人越發覺得蹊蹺,登時便有些坐不住。 宋姨娘不過小門小戶出身,平時膽子也不大,便是著急出去,也斷然做不出這樣喪心病狂的舉動,背后必然有人指使! 那么,究竟是誰指使她?誰比她,或者說比后院那些姨娘們更加盼望牧老爺死?! 母子三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牧清輝!” 牧子恒立即起身道:“若當真如此,不若我們去將宋姨娘捉來逼問?!?/br> 頓了下,雙目中又閃過兩道厲芒,低聲道:“便是沒什么,也需得叫她說出些什么來!” 有錢能使鬼推磨! 本朝律法明文規定,為官者不得經商,而牧清寒又是已經明確要走科舉路子的,且也沒什么做生意的頭腦,再者讀書和經商都是極其耗心神的事情,難不成他還有三頭六臂,能左右開弓?說不得要忍痛割舍一樣。 故而只要整倒了牧清輝,整個牧家商號便是他們的,便是許給宋姨娘幾萬兩又如何?也不過九牛一毛罷了! 牧子源簡直不敢再往下想,他激動地渾身發抖,眼睛都幽幽冒出綠光。 如今他們幾乎已經走投無路,眼前突然出現這條線索,那便要死死抓住,當即決定打發人去攔截宋姨娘。 想到可能重新到手的潑天富貴,蘭姨娘也來了精神,也不哭了,覺得雖然冒險,可未嘗不能一試,忙道:“這幾日后院亂作一團,眾人都急著走,那些丫頭也有不少被打發了的,我偶然聽說宋姨娘要回老家,她老家卻是在江南一帶,可出城后沿著朝南的路沿途追趕……” 還未等他們有所行動,卻聽外面人通報說,牧老爺那頭差了一個小廝來,說有要事相商。 牧子源一聽這個稱謂便怒火中燒起來,沖著下人喝道:“混賬,什么牧老爺,他算哪門子的牧老爺?老爺早死了!” 那下人給他嚇了一跳,喃喃道:“家主,家主不就是老爺么?” 牧子源將眼睛一瞪,還欲再發彪,卻被哥哥攔住。 那下人見狀連忙跑走了,一邊跑還一邊小聲啐道:“當真是小娘養的,斷然沒個主子樣兒,這般瘋魔輕狂,便是老爺還從未同我們發過什么邪火兒呢!” 不多時,果然進來一個穿著灰布衣裳,扎著青色汗巾子的小廝。 這小廝不卑不亢,規規矩矩的進來了,也不抬頭亂看,只是問道:“大爺打發小的來問問,新撥的那兩處宅子原有的仆人,諸位還要不要?” 三人略一遲疑,牧子源已經大聲道:“不要?!?/br> 過去幾年里,牧清輝將整個牧家把持得如同鐵桶一般,他們的一言一行幾乎都在牧清輝的監視之下,恨不得晚間睡覺說了什么夢話也被他知道了,當真如同坐牢一樣,母子三人早已十分難耐。如今已經分家,好容易得了自由,誰還敢用他的手下、仆人,里面還不知道有多少眼線呢! 蘭姨娘還沒說什么,就見那小廝已經笑了,道:“來之前大爺也是這么說的,說幾位身嬌rou貴的,必然對那些粗使的仆人看不上眼。也罷了,便依你們,今兒便盡數撤出,只由著幾位另擇伶俐的仆人就好?!?/br> 說完也不等蘭姨娘回話,就又行了個禮,麻溜兒的走了。 蘭姨娘三人先是一愣,隨即氣的眼前發黑,牧子源更直接抓起一個花瓶,狠狠砸到地上,大聲爆喝道:“欺人太甚!” 牧清輝也太過分了些,此等事情他就算不派出貼身管家,好歹也該派個得力的心腹吧?可他竟然就派了一個往日里上不得臺面的小廝過來傳話,當這是打發叫花子嗎? 等他發作過,蘭姨娘卻捏著額頭道:“源兒,你實在太沖動了些?!?/br> 這話饒是牧子恒聽后也不大同意,反問道:“娘,弟弟雖然沖動了些,可咱們這幾年受的屈辱也夠多了,難不成你真的想繼續活在他的眼皮子下頭?” 牧老爺康健的時候,他們娘兒仨當真高高在上,要星星不給月亮,便是拿著白玉做彈弓,拿著珍珠做彈子的事兒也不是沒干過,白花花的銀錠子丟到水里聽響兒也不心疼! 可自打他倒了,牧清輝就把持一切,大刀闊斧的削減開支,雖不至于虐待他們,但因為沒了之前牧老爺的私下貼補,好日子便一去不復返。 幾年前他們哥兒倆橫行大半個濟南府,外頭的人都知道他們是牧老爺愛子,禮讓三分,然而牧清輝得勢之后,眾人的臉簡直是屬狗的,說變就變,兩只眼睛里只有他,活似他們兩個是死人一般! 如今,如今更是被隨便給了幾萬兩銀子,幾所破屋子攆叫花子似的打發出來,他們三個人呢,這回更絕了,連奴才都不給留一個! 這般巨大的落差,無異于天壤之別,叫他如何咽得下去這口氣。 蘭姨娘嘆口氣道:“素日里你爹真的將你們兩個寵壞了,不當家也不知柴米貴,說的輕巧,攆走也就攆走了??赡菐滋幷觼韥硗仙舷孪录悠饋碚f不得要有個二三百的仆人,便是一個人只要幾兩銀子,加起來三二千銀子可就沒了!如今咱們沒了靠山,手頭只這幾萬兩銀子,又有日常的開銷,還指望它們生活錢呢,如今一下子就去了一兩成,可怎么好?” 她雖不大理事,可經歷的多了,好歹知道些皮毛,頓了下又苦道:“便是里頭有他的眼線,難不成人人都是?咱們用心挑選一番,總能留下些的,說不得還可為我所用。再者他們也都是老仆人,對各項事物都十分熟悉,也不必再花時間精力調、教,便是打發去做些近不了咱們身邊的粗使活計,還能賺個勞力呢。如今驟然都從外面買,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會,用著也不順手,待到調、教好了,且不知是何年月呢!卻又如何是好?” 牧子恒兄弟二人素日只知道吃喝玩樂,哪里會想的這般周全?剛才只圖一時痛快,自覺十分有骨氣,可如今聽了,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都有些后悔,面面相覷起來。 蘭姨娘嘆息一番也就罷了,又對兩個兒子道:“算了,你們兩個是男子漢大丈夫,注定要做大事的,這等細枝末節注意不到也不為過,凡事有娘的。只如今咱們卻沒工夫繼續說這個,頭等要事還是要趕緊打發人去找尋那姓宋的小蹄子的下落?!?/br> ********** 這日,杜瑕一家三口正坐在屋里說話,猜杜文考試情況如何,什么時候能下來取中舉子的名錄,他能不能中,若是中了又會是個什么名次……忽聽外頭王能遞進話來說:“外頭來了個中年漢子,自稱是老爺的大哥?!?/br> 三人的說笑戛然而止,大家對視一眼之后,杜河才拍拍身站起來,道:“你們不必動,我去前頭瞧瞧再說?!?/br> 王氏與杜瑕都點頭應了,又叫他當心。 老家那邊的人沒一個同他們一家一條心的,這娘兒倆也都懶得應付,故而不接茬。 杜河一邊往前院走,一邊叫了王能來問:“你跟著去過碧潭村,看著來人可像?” 院子里有幾棵樹,論起來每年夏日都該有知了叫的撕心裂肺,可如今十分干旱,樹都蔫兒蔫兒的,依附它們生存的知了也都半死不活,只斷斷續續發出幾聲半死不活的哼哼,倒是安靜的很了。 王能仔細想了下,點點頭,又搖搖頭,謹慎道:“小的之前確實見過,卻沒大看扎實,倒很有幾分想象,只是瘦了好些。再者天下之大,容貌相似的也多得很,故而不敢說死了?!?/br> 杜河點點頭,夸贊道:“你做的很好,著實長進了?!?/br> 王能登時喜得尖牙不見眼,又奉承道:“小的見天跟老爺出出進進,又有幸去省府開了眼界,便是頭豬也該長進了?!?/br> 杜河給他逗笑了,說話間已經到了外院。 如今山上的人也都住在這邊,人手空前充足,每日排班,輪流守門、上夜,絲毫不敢怠慢。 因來人可能是當家的大哥,門口當值的也不敢太過怠慢,只是也不敢輕易做主,就把人請進來在門房那里等著,由王能速速進去回稟。 杜河進去一瞧,果然是杜江,只是數月不見,竟瘦成了個皮包骨,臉色也蠟黃,看著著實不好。 他不由得吃驚道:“大哥,你這是怎的了?!” 杜江一身褐色粗棉布短褐,且還是半舊的,邊緣微微磨起毛邊,腳底布鞋也沾了泥土;反觀二弟一身青灰窄袖道袍,足有八成新,十分光鮮,儼然是個徹頭徹尾的城里人了,跟他素日里瞧見的那些老爺們沒什么分別,又住的這樣大的宅子,是以分外局促。 他張了張嘴,面上微微漲紅,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杜河也不催,只擺手叫人下去,又叫他吃茶,等著他主動開口。 杜江慌忙道:“進城前喝過了水,不渴,不渴?!?/br> 終究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杜河又是個念舊情的人,見狀便回想起當初兄弟三個還未為人父,乃至孩時一處玩耍,逃難時也相互扶持的情景…… 且分家前這個哥哥對自己雖無多少照應,可也沒什么不好,見他如今這樣,杜河心中便有些難受。 他將茶又往那頭推了推,道:“大哥同我客氣什么?如今天熱,出入城門查的也嚴,怕是要多等許久,怎能不渴?” 杜江訕訕一笑,到底端起來喝了。 他也著實渴了,茶水一沾嘴皮子便止不住,咕咚咚三口兩口喝個精光,回過神來又局促起來,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也不知自己喝的是甚么茶,十分清新香甜,唇齒留香,竟比逢年過節喝的蜜水兒還好上十倍,恐怕放在外頭也值許多錢呢…… 杜河卻不在意,直接伸手接過茶盞,又添滿了,道:“瞧我方才說什么來著,我就是坐著不動還時常喝水呢,大哥盡管喝便是?!?/br> 由杜河主動打開僵局,杜江才自在了些。那茶盞甚小,不比鄉間盛水解渴的大碗,他索性又痛快喝了三碗,這才罷了。 喝過水之后,杜江又猶豫了會兒,這才下了決心一般,別別扭扭的說: “頭里的事兒,原是我和你嫂子,我們對不起你,如今她也沒了,我也這般,你大人有大量?!?/br> 杜河聽了這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兒。 當初爹娘同大房、三房沆瀣一氣,合起伙兒來偏他們,王氏匆匆忙忙帶著東西家去看望老人,哪知竟等來了周氏一跪! 這還不算,前兒又有四丫的一出…… 叫杜河打從心眼兒里說,著實不愿意繼續跟老家那群人來往,可無法否認的,他對這個大哥卻又有那么點兒憐憫。 確實是憐憫的,爹娘偏心,連帶著他這個長子也不得意,養了幾個孩子,又都不是頂用的,如今老婆還沒了! 若是唯一的兒子杜寶不爭點氣,杜江老來還指不定多么凄慘呢! 杜河想著就嘆了口氣,道:“大哥,快別這么說,你我總歸是兄弟,雖分了家,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br> 他知道自己這個大哥不善言辭,也沒什么心眼兒,十分憨厚老實,如今又分了家,若非不得已必然不會登門,便主動問道:“大哥今兒來,可是有什么事?” 杜江的臉再一次漲紅,登時手足無措起來,老大個身架硬生生縮的鵪鶉一般,憋了好久,才顛三倒四的將事情原委說清楚。 原來自打二房分出去之后,三房便集中精力對付大房。怎奈原本大房就不長于此道,周氏又病倒了,杜江一個人忙里忙外,也沒工夫沒精力同他們周旋,于是難免落了下風。 后來三丫出嫁,周氏竟撒手走了,四丫……不提也罷,兒子杜寶只一味讀書,且呆呼呼的,諸事不理,杜江登時陷入絕境。 最糟糕的是,如今三房的三個兒子也都長大了,當真同老三夫婦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同樣長了如簧的巧舌,天生會那些甜言蜜語,只將杜平二老哄得暈頭轉向團團轉,對他們百依百順,如今只剩殘兵敗將的大房越發不是對手。 再者現下杜江仍舊同杜平一處做活,三房的三個崽子大了后,開銷越發如流水一般止不住。杜海同劉氏收入有限,卻慣會享樂,攢下來的遠不夠使,二老便要偷偷接濟,可如今卻沒了二房盤剝,只得叫杜江吃虧,于是能落到他手里的錢越發少了。 狗急了都能跳墻,更何況杜江這個大活人? 幾次三番把老實人逼急了之后,杜江也醒悟了,覺得自己不能這么繼續下去。 杜江思來想去,卻總覺得眼下最要緊的卻是杜寶讀書的事兒。 他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不過做個木匠,混口飯吃,若得買賣好,些許攢幾個錢兒養老;若沒得,吃糠咽菜到咽氣便罷??蓛鹤硬煌?,他是讀書的呀,假若書讀得好,便是考不中功名,日后給人做活也能抄抄寫寫,既輕快又比尋常干活掙得多;若是能在衙門里尋個差事,自然更美了…… 眼下村中書塾越發待不得,學堂里只剩下零星幾個學童,且每日上課只是玩笑打鬧,根本不認真讀書。就連三房也已將三個孩子送到鄰村——原本他們想趁周氏喪禮那會兒賴上二房,哪知竟被族老同村長識破,暗中也敲打一番;且手頭又緊,只得作罷,三房的孩子都另尋他處了,杜寶如何能繼續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