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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杜氏有巧女在線閱讀 - 第50節

第50節

    說了這半日,老會長就覺得自己好容易養出來的一點精神頭兒都消耗得空了,靠在轎子里閉目養神了半天才敢開口,一張嘴還是微微氣喘。

    他微微挑起一點轎簾,看著空蕩蕩的街道,意義不明的輕嘆一聲,問跟隨自己多年的老管家:“你看此人可當得起商會會長一職?”

    老管家微微躬身道:“今木已成舟,老爺還說這些做什么?只好好養著身子罷了?!?/br>
    老會長空笑一聲,逼問道:“誰問你這個,你只說此人如何?”

    老管家這才沉吟道:“心機謀略無一不有,難得年紀輕輕竟沉的住性子,好名聲都叫他賺全了,著實是個心狠手辣之輩?!?/br>
    慈父孝子?誰信!

    都說有慈父才能有孝子,他們是外人,當初牧老爺究竟慈不慈的,誰也說不清??赡俏焕蠣斒趾蒙?,前前后后納了十多個姨娘在屋里頭卻是不爭的事實,又愛帶出來到處招搖,嫡妻反倒靠后了……

    試問,但凡他對發妻有那么一丁點兒的尊重敬愛,能做到這樣?

    老會長長嘆一聲,似有無限感慨,幽幽道:“這就是了,聽你這么說,我反倒更放心了?!?/br>
    江山代有才人出,后輩必然是要踩著前輩的尸骨往上爬的。商場如戰場,優柔寡斷,心慈手軟之輩如何立足!

    即便他再不甘心,可終究老了。

    只可惜時運不濟,偏逢大旱,且眼下嚴苛的情勢不知要持續多少個月……

    原本他還想再拼一把,好混個功成身退,載譽而歸,哪知實在是歲月不饒人。月初他不過略熬了幾晚,竟就昏倒在書房,險些一命嗚呼,如今還是早晚參湯不離口,才不得不考慮放手的事。

    大旱便是天災,知府被換可算人禍,如此腹背受敵、霜雪交加之際,老會長實在是撐不下去。若激流勇退,還可留個好印象,賣個人情;也好過苦苦支撐,最后落個名聲盡毀,顏面無存。

    再者老會長于此刻提出退位,讓賢于牧清輝,對后者而言固然是個機遇,卻也是大大的挑戰。

    現如今,商會會長這個位置便如同那燙手的山芋,一個拿不好,受傷的便是牧清輝自己。

    年景不好,世道也不太平眾,泰半個大祿朝百姓都紛紛勒緊褲腰帶,省吃儉用,商業自然委靡不振,泰半商會都備受打擊。

    此刻牧清輝迎難而上,若不能立即拿出有效措施穩定人心,莫要說會長,日后恐怕不能在商會立足!

    想到這里,老會長忍不住冷笑出聲,真到那時,他便是騎虎難下,少不得要轉過頭來求自己施以援手。屆時自己豈不還是大權在握?

    難事、得罪人的事、與自己無益的事都叫那小子去做,自己便可抽身,作壁上觀!

    說不得那牧清輝,也不過是個被推出去的靶子,捏在自己手中的棋子罷了!

    第四十三章

    他們在這里說些這些, 牧清輝那邊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待老會長走后, 牧清輝早已換了一副模樣, 哪還有方才追憶亡父時候的悲痛欲絕?整張臉都精光四射,容光煥發, 眼底深處更有一種得償所愿的意氣風發。

    他的幾個智囊都圍上來道賀, 又有一人出聲提醒道:“會長也莫要掉以輕心, 那老貨橫行多年, 十分貪戀權勢,若不是無計可施,又如何放得下到嘴的肥鴨?只怕正有許多人等著看您的笑話呢?!?/br>
    眾人紛紛稱是, 又說他肯定挖了陷阱。

    牧清輝笑著點頭:“他的心思我豈能不知?我做戲給旁人看,他不也是在做戲?便是走,這老家伙還要給自己狠狠賺一把名聲,擺足了禮賢下士的無私面孔, 好叫人都知道他絲毫不貪圖權勢富貴, 然后轉手就丟給我一只扎手的刺猬!”

    他一甩袍角坐下來, 又示意眾人在下頭落座, 冷笑道:“他老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偏今兒不成?若真有為商會諸多同仁謀福祉的心, 為何不早些傳位, 偏偏要挑這個不上不下的時候臨危受命?”

    天下沒有白得的糧米, 只是便是鐵骨頭,他也得狠狠撕下一塊rou來!

    既如此,給我就接著, 反正也不是我故意要的,全濟南府的人都知道,是你自己捅了簍子,無法收拾殘局,這才想找個人幫你收拾殘局!

    是你幾次三番求我,我才不得不接受。你要看好戲,且等著吧,咱們就好好的演一出。

    正好,南邊的局已布了許多年,自己正愁沒合適的機會摻和進南方商界,如今可不是瞌睡掉下來的好枕頭?!

    幾日后,濟南商會開會,老會長正式與牧清輝進行交接。

    果然如老會長所言,除他之外約摸有七成上下會員同意牧清輝接任會長一職,一切進行得十分順利,并未遇到什么阻撓。

    老會長簡單說了幾句話后便由牧清輝進行他上任后的一次發言。

    然而頭銜有了,權力卻未必有,古往今來,多得是空頂虛名被人架空的事兒!

    牧清輝知道此非常時刻,自己突然上任也是行非常之事,雖然大多數人同意,但終究自己太過年輕,未必沒有口服心不服的。既然是臨危受命,他須得做些實際的實惠出來,好教大家徹底信服。如此這般才能真正將商會的實權握在手中。

    真正的商人,一顆心不是rou長的,而是金子打的,同鐵一般堅硬冰冷。對付他們,什么舌燦蓮花都不頂用,除非你能用真金白銀這等切實的利益打動他們,否則便是說的再好聽也無用!

    因此他也沒做什么虛的,開口便直奔主題,直接說道:“此非常時刻,吾輩須當同心協力,共度難關,莫叫其他商會看了笑話?!?/br>
    聽了這話,眾人都是精神一振,暫時收起心中的不舒服,紛紛點頭稱是。

    人活一張臉,樹要一身皮,商人求的就是一副體面。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是個人就有自己的小算盤,不僅同一地區內各同行相爭,更有區域間相互競爭碾壓。只同鄉之間對那怎么鬧也就罷了,這不過是自家事,小打小鬧而已,可若是讓旁人鉆了空子,那就是滑天下之大稽,是萬萬不可的。

    各地都有各自的商會,它們彼此聯系,既相互合作,又相互競爭,關系十分復雜。如今濟南商會正值新舊會長交替之時,本就敏感脆弱,若再爆出什么不好的消息,叫其他商會看了熱鬧,豈不是丟了整個濟南府的人?日后他們濟商若再出去,哪還有什么臉面!

    當即就有人拱手,帶些漫不經心的問道:“牧會長說的是,如今旱災嚴重,大家的生意都大受打擊,不知牧會長可有什么妙計良策?”

    若是這旱災肆虐整個大祿朝便罷了,左不過大家一同倒霉;可如今南邊卻只是損了皮毛,并不傷筋動骨,且因著他們北商低迷,南商自然就乘勢而起,如何不叫他們氣的心中發苦、急的眼中冒火?

    有人接茬,其他人就開始跟著七嘴八舌的說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十分熱鬧。

    有的人是真擔心,真希望牧清輝能說出什么解救的法子來,有的卻只是純粹的打叉,借機刁難他,叫這個年輕的小會長知難而退。

    他才幾歲,怕不是毛都沒長干凈,乳臭未干的小子,哪兒來的臉壓在他們一眾老資歷頭上!老會長也不知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湯,竟然做出三顧茅廬這般行事!

    牧清輝來之前就已經同自己的幾個心腹商量許久,擬好對策,胸有成竹;況且他本人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故而面對此情況依舊面帶微笑,十分鎮定。

    待眾人漸漸安靜下來,他才微微拱手,謙虛笑道:“在下資歷淺薄,承蒙會長與諸位前輩們看得起,推我做了會長,我若不盡心竭力,當真天地不容?!?/br>
    說罷,他又對眾人一禮,然后說:“說到妙計良策,不敢當,可若說要解眼前困局,小弟不才,倒還真有個法子可冒險一試?!?/br>
    眾人聞言都來了精神,豎起耳朵想聽他說些什么。

    就聽牧清輝不緊不慢道:“我與南京、浙江一京一省的兩位會長相識,是忘年交,長期有書信往來……如今旱災嚴重,泰半大祿朝都深受其害,百姓大多節衣縮食,內耗不足,不若我們另辟蹊徑,轉向外需。我與福建商會會長及幾名骨干也曾有過數面之緣,若大家信得過,我便居中聯絡,將本省、南京、浙江三路的布匹、瓷器、茶葉等物低價購入,取三成換取部分糧食,緩解我省饑荒。然后由南部沿海碼頭出???,將此物賣與其他國家,再由他國運回黃金白銀寶石香料珍珠等物……”

    江南一帶乃產量寶地,每年怕不得供應全國所需糧食的七八成!若問大災之年哪兒還能有余糧,除了此地,別無他選!

    見眾人聽得出了神,他又笑道:“如今形勢嚴酷,天下商人本是一體,便不需計較那么多,我們若同南京浙江福建聯手,整合大半東部商戶,又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海商!

    竟是海商!

    不僅眾人紛紛色變,就連老會長臉上也白了一白,抓著茶盞的手,捏得指關節都泛青。

    他被耍了,被這個年紀還不如自己兒子大的黃毛小子耍了!

    他竟不知道,他手下的人也都不知道,姓牧的什么時候竟然跟外頭幾個商會的人有如此往來!

    海外貿易打從前朝開始嶄露頭角,中間幾經起落,屢次被禁又屢次解禁,直到商貿繁榮的大祿朝才有了突破性的發展。只畢竟年歲不長,風險又大,難度極高,眼下還只集中在東南沿海一帶,且為少數巨商壟斷。

    山東省倒也有不少地方臨海,可周邊小國大多十分貧窮,沒甚出色物產不說,隔三差五還要腆著臉跑到中原內地來俯首稱臣,好求了大祿朝圣人開恩,賞賜他們些東西回去過活,故而沿海百姓只是出海捕魚、采珠,海商并不發達。

    更別提濟南府位于北方內陸,海上行業并不發達,是以在場眾人竟未有一人接觸過,如今聽了牧清輝的話都先是一愣,繼而眼前一亮,仿佛被打開了一條全然陌生,卻又寬闊平坦的通天黃金大道。

    沒接觸過并不等同于他們對這個行當不了解。

    沒吃過豬rou還能見過豬跑呢!

    海商風險雖大,可卻是暴利,當年還實行海禁的時候就有無數人冒著抄家殺頭的危險前赴后繼,更別提現在朝廷鼓勵。

    許多從前衣衫襤褸的窮苦小子,只因為破釜沉舟的跑了一次海運,拉了好些中原人不稀罕的瓶瓶罐罐和布匹,一年半載后回來,竟帶回許多貴如黃金的香料、珠寶,只成了眾人眼中的香餑餑,搖身一變成為全國聞名的富商!

    再者還有那許多頗具異域風情的洋玩意兒舶來品,聽說從當地購入也便同在大祿朝購買瓷器茶葉一般,花不了幾個錢??纱\到大祿朝,就瞬間身價倍增,成了一眾達官顯貴追逐的寵兒,尋常人家竟摸都摸不著邊兒。

    對尋常商人而言,但凡能有三分利就夠他們著急上火;若能有四分利就敢觸犯律法……可跑海運,聽聞足足能有十幾、幾十倍的利!如何不叫人眼紅?便是可能掉腦袋,他們也敢將腦袋掖在褲腰里拼死走一遭!

    之前不是沒有人動心,可一來北人天生不會這個;二來商界也有商界的規矩,講究的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自己地界上怎么撈錢都不管,可要是手伸的長了,一旦撈過界,那邊是壞了規矩,犯了忌諱,是以古往今來,一直都甚少有北人與海商掛鉤。

    可如今牧清輝竟大大方方的告訴大家,他非但有這個想法,竟頗有這個能耐,叫大家如何不激動!

    能入商會的皆是豪商,能成豪商的皆有好膽量,是以在場就有一多半的人動心,許多相熟的人都開始小聲議論,帶著興奮和期許。

    “聽說海外諸小國,黃金遍地,珍珠寶石沙子似的多,就等著膽子大的人去撿拾罷了!”

    “雖有夸張,想必也差不了多遠,你想那些香料,象牙等物,放在這里可不貴等黃金!”

    “我可聽說,那邊的人十分蠢笨,象牙此等好物也不會擺弄,只當殘渣胡亂丟棄,但凡誰給他們幾個瓶子,就由你隨便拿!”

    “原先我曾想過這路子,怎奈自己是個旱鴨子,又一直在北地活動,南佬對各種機密又都十分重視,一個字都不愿吐露,故而多年來只得干看著罷了!哪成想今日竟從天上掉下著現成的機會。如今有牧會長居中聯絡,你我還怕個鳥甚?”

    剛還是那小子,轉眼就成了“牧會長”,轉換十分順滑自如,可見果然是錢財迷人眼。

    南北商人中間諸多利益摩擦,又多有風俗迥異之處,故而很多時候都互看不順,北地人稱南人為“南佬”,南商也慣會叫北人“北蠻”,皆是蔑稱。

    “是極是極,眼見著旱災還不知道要持續多久!生意日漸蕭條,難不成咱們要守在這里等死?倒不如放手一搏?!?/br>
    見大家反應如此熱烈,牧清輝笑得越發胸有成竹,隨即他舉起手用力向下一壓,又抬高聲音道:“諸位,諸位,請聽我一言?!?/br>
    當場有個性急的商人大聲喊起來:“牧會長,還聽得個甚,你說,咱們大家伙兒都跟著干就是了!”

    “說的就是這話,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咱們北方漢子素性豪爽,便要說做就做,又都不是娘們兒,磨磨唧唧的有甚趣兒!前怕狼后怕虎的,等不怕了,白花花的銀子可就都落不到咱們手上了!”

    這話說的粗鄙,可著實說出了許多人的心聲。

    經商最重視的可不就是一個快字?你能賣旁人沒有的,自然有錢賺;若是等到大家都回過神來,或是窺得門徑,哪兒還有這許多銀子可賺!

    眾人紛紛哄笑出聲,氣氛也跟著活躍起來,仿佛不久前大家對牧清輝的質疑不過是誰做的一個不合時宜的夢罷了。

    牧清輝也跟著笑了幾聲,眼角余光有意無意的撇過老會長無懈可擊的笑容,又繼續道:“諸位前輩這般賞臉,我實在感激不盡,可咱們都是經商的,其中利害得失,不必我嘮叨都清楚。然清楚歸清楚,丑話總要說在頭里,免得日后糾結不開?!?/br>
    不少人見他這般謙和又懂得規矩,越發的覺得他不錯,開始的排斥早就煙消云散,紛紛催促道:“牧會長且有話直說?!?/br>
    牧清輝便道:“好,那我也就說了。諸位都走過四海,越過八川,端的是見多識廣的大人物真豪杰,想必也知道那蒼茫大海不比咱們陸地安穩平坦,當真是瞬息萬變,又有諸多海浪與暗流,饒是最有經驗的水手也不敢打十成十的包票。這只是其一,再者此事周期甚長,沒三五個月怕走不得一個來回,再長了,怕是一年半載的也有。中間更是音訊全無,想傳信兒也沒處傳……”

    他話說的實在,眾人都聽懂了,面容也漸漸嚴肅起來。

    是呀,海上航路對他們這些北方內地商人而言實在是太過陌生。

    說句不怕冒犯的話,在座諸人中怕還沒有幾人坐過海船哩!冷不丁要叫他們拿出諸多身家壓上去,且還不知結果如何,當真冒險極了!

    見眾人都陷入沉思,牧清輝也不催促,只平靜道:“此乃我上任以來的頭一錘子買賣,又關乎咱們的前途命運,自然愿意做的盡善盡美。只咱們雖不比農戶靠天吃飯,可一旦遇上天災人禍也十分難熬,故而做事之前總要把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一旦遇到什么事,也好有個應對之策?!?/br>
    大家就都點頭。

    牧清輝又說:“此事說急也急不得,說不急卻也等不得許久,今兒是八月初十,咱們便以十日為限,大家都回去好好掂量一番,愿意同我去冒險的,便在這十日內前往牧家同我商議,簽署相應協議,即刻交付錢款,過期不候。若不愿冒險的,自然也不必勉強,只等下次機會便是了?!?/br>
    話是這么說,可牧清輝卻有把握,這些人至少會有大半下水。

    商人這種存在其實是十分矛盾,卻又叫人膽戰心驚的。且不說眼下旱災已經持續將近一年,大多數人的生意都不同程度的遭受打擊,且還不知持續多久呢!這還叫平時日進斗金慣了的他們如何耐得??!

    如今自己給他們指出這條路,且是不少人早就眼紅過的,又有其他省的商人一同參與,風險便已極低,說不得便要有人放手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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