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夫妻這么多年,肖易生如何能猜不到她的想法,也不等對方問,當即主動把自己的考量說了: “大些也有大些的好處,他為人穩重老成,又溫柔體貼,性格寬厚,很會照顧周圍的人。這樣的性子瞧著寡淡了些,可確實難得穩當,又天生一份謹慎,凡事不冒進,只要日后謹慎些,全身而退還是很容易的?!?/br> 前些年肖易生教書的時候,元夫人也時常能見到那些學生們,隱約知道洪清是個什么性格,如今再聽相公掰碎了細說一遍,也有些意動。 只是心里到底有些疙瘩,悶聲道:“也忒沒趣兒了些!再者,他家里還有兩個弟弟一個meimei呢,他是長子,便要侍奉父母,日后成親,光是家中瑣事怕不夠云兒忙的?” 說完這些,元夫人又語出驚人道:“還有一件,他,他長得也不大好?!?/br>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便是圣人也不免喜歡長相賞心悅目者,君不見多數朝代都有“有殘疾者不能為官”的規矩? 是以時下名頭大的讀書人中往往多姿容俊美者,又氣度出眾。 肖易生雖然不以貌取人,可五個入室弟子也都頗俊秀,其中尤以石仲瀾與牧清寒為首,然前者輕浮,后者冷僻,故而元夫人不中意。 肖易生聽后哈哈大笑,指著她道:“多大年紀的人了,你什么時候竟也這樣看人?他也是濃眉大眼,又哪里不好了?便是比杜文略遜色些,也頗順眼。真要論好看,你我為何不從石仲瀾、牧清寒之流中挑? 再說長子,難不成杜文不是長子?你也是糊涂了,他們日后必然要為官的,屆時四處上任,難不成還總是帶著父母、弟妹?就是后頭接了老人來奉養,瑣碎也有限?!?/br> 元夫人這才不言語了。 兩人又說了一陣,肖易生便道:“洪清是個穩妥人,來年未必會下場,我先透個意思過去,也好叫他安心讀書,叫他家里也勿要相擾,待過幾年云兒及笄了再過明路?!?/br> 包括杜文自己在內的杜家人都不知道,師父師娘早已暗中審核過自己,且刷了下去…… 日子還是這么過著,并無太多波瀾: 大房周氏去了,原先倒是有些人打小算盤,琢磨是不是能借這次機會與秀才家打通關系,誰知二房那頭竟只在頭尾兩天略露了面,且很不愛與人說話,又有村長族老發話,直叫他們無計可施。 今年恰逢三年一度的文舉,杜文來信說,他有心下場一試,牧清寒卻似乎想再等一屆,他正在游說對方同自己一起。 杜瑕管他信中言語,似乎略微收斂了些,只還是銳氣逼人,想來是天性使然,單憑外界勸說恐無濟于事。 她既憂且嘆,心道大概這就是現成的不撞南墻不回頭了,惟愿日后兄長吃虧吃的小一點,點到即止,萬莫弄得元氣大傷。 這是一回事,至于考試的事情,她倒是不反對,甚至還挺希望牧清寒也跟著試一回。 考舉人和考秀才不管是流程還是內容乃至氛圍都截然不同,反正就在濟南府,也不需四處奔走勞累,倒不如略花幾天找找感覺,便是有什么想不到的意外情況也好有個準備,總不至于到時候被打個手足無措。 兩邊就這么半月一次通信,杜文與牧清寒等人努力讀書,勤習六藝等,杜瑕也不甘落后,不僅繼續讀書寫字,又陸續出了兩個話本和《陰陽迅游錄》的第二、三卷,俱都賣的極好,更有諸多外縣書鋪爭相批發販賣,“指尖舞”先生的大名竟也真有了些如雷貫耳的意思。 與之前的女權話本不同的是,《陰陽迅游錄》里頭的故事環環相扣,處處伏筆,十分新鮮奇妙,又是當下沒有的激烈刺激,且全是圖畫,更加不必識字,只要長著一雙亮眼就能清楚講的什么。故而受眾頗廣,不僅閨中婦人、女孩兒愿意看,便是各行各業的男孩兒、男人們也有許多人愛看,所以雖然賣價遠遠高過尋常消遣讀物,銷量竟也十分可觀! 那林家書鋪如今也不同以往了,不僅將店內外修整一新,還將隔壁鋪子租下,進一步擴大店面,增加刊刻坊人手,日夜開工,將畫本賣到諸多州省,一舉從原先的三流奮力躍居二流,并隱隱有成為一流的苗頭。 說來也是討巧,尤其是如今賣的極紅火的《陰陽迅游錄》畫本,幾乎一力促成了林家書鋪如今的名聲地位。 若是一般文字話本,但凡能買一本在手上,其他刻印鋪子也都能自己做了,只它卻是個畫本子,翻開里頭全是極復雜極別具一格的畫兒,若是其他鋪子也想自己做,就得先花費工夫研究刻板,成本極高不說,且還不一定能成,風險頗大,是以一眾書鋪都選擇從這邊批發販賣。 此般林家書鋪便是獨一份兒,哪怕陳安縣內不算,光每月販到其他州縣的,數量就十分可觀。說是書鋪,竟更像專門的批發市場了。 林家書鋪也知道能有如今的局面殊為不易,對杜瑕可謂感激到了極致,不僅對她的要求言聽計從,又怕她走了,跑去別的書鋪和刻印作坊營生,竟主動表示要給她一成干股。 杜瑕聽后就笑了,心道你們也是挺狡猾,給原作者整個書鋪的一成干股,聽上去簡直叫人怦然心動??烧f到底,你們這個書鋪本就倒閉在即,一年也不見起能賺幾個錢,去了房租和人工,當真不剩什么了。 一成干股,能有什么?還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說白了,也就是變相的提高《陰陽迅游錄》的分成罷了! 杜瑕愛財,卻不是那種咄咄逼人死要錢的性格,但也不希望旁人把自己當個傻子耍。 她親自去了林家書鋪,與掌柜的好一通討價還價,一針見血的指出對方提議的迷惑性,以及“指尖舞”這個名號所能帶來的巨大經濟利益,最后成功將分成提高到了三成。 自此以后,“指尖舞”先生的大作第一版必須在林家書鋪刊刻、販賣,而杜瑕擁有林家書鋪三成的收入分成。 若是杜瑕本人日后搬離陳安縣,則此合約自動作廢,杜瑕合伙人和分成人的身份也將自動解除。 白紙黑字,兩邊都簽字按手印,誰也不得反悔了。 閑時杜瑕就感慨,文化圈兒里想賺錢其實也是很容易的事情,哪怕開篇難些,但只要上了套,后面當真受用無窮。 如今只這一樁買賣,她每月便有將近十兩銀子的收入,一年就是一百二三十兩,除了她自己之外無人知曉,結結實實的私房。 這還不算。 因為現在家里買的兩座山都步入正軌,還不需納稅,連瓜果蔬菜、禽蛋皮rou,兩邊加起來一年都能得個四五百兩,日常開銷也都從這里頭出,杜瑕和王氏也都不大做活,只偶爾熟客求上門來,略作一二,是以平常都很有空閑。 杜瑕是個閑不住的,不做手工了就重拾漫畫師老本行,而這個一兩個月更新一卷的工作量也實在說不上大,且如今她又成了分成人之一,就又想了些招兒。 因《陰陽迅游錄》現下積累了不少人氣,她便設計了一款書中主要角色的玩偶,約莫巴掌大小,一套六個,除了女主角阿玉之外,還有出場最多的狐貍精、孔雀精等,都用羊毛氈戳出來,毛茸茸的,無比可愛。 她做了十套,都送到林家書鋪去,但凡買了畫本的人都可以抽簽,能不能得全憑天意。 因一本只能抽一次,竟有許多死忠粉為了要這玩偶一口氣買許多本的…… 杜瑕聽說后不住偷笑,心道雖不能給你們簽名海報,可這個周邊想來也不差什么了。 只是時候久了,跟她最熟悉的方媛和萬蓉卻漸漸窺出端倪。 那一回方媛還耐不住問道:“放眼整個陳安縣,會做這樣玩意兒的也只你一人,如今書鋪里也有了,卻是個什么緣故?” 沒奈何,杜瑕只得同她們坦白,又央求不許說出去。 方媛和萬蓉雖暗中猜測過,可如今聽她親口承認,還是大吃一驚,又笑又叫,又說她不夠意思。 “好啊,虧你竟能瞞我們這么久,說吧,該當何罪!” 倆姑娘素日沒少跟杜瑕討論指尖舞先生的大作,言辭中不乏向往和憧憬,如今驟然得知那先生本人竟是個比自己還小的姑娘,且是她們隔三差五就見的密友,當真不亞于冬日驚雷! 杜瑕被方媛和萬蓉按在炕上咯吱半晌,險些笑岔了氣,頭發亂了,衣服也滾皺了,更笑的滿面淚痕,胭脂也花了。 她連聲告饒,直叫好jiejie,又保證日后若有新作,必然第一時間送來才逃脫了。 萬蓉也是被氣狠了,又掐著她的腮笑道:“真是沒瞧出來,竟把我們都給蒙騙了,斷不能這么輕易放過你!” 方媛一拍手,歪頭樂道:“這倒也不難,就罰她將那什么偶人都做一整套送咱們,如何?” 萬蓉噗嗤樂出聲,點頭贊道:“極好,極好?!?/br> 說完她又啼笑皆非的怒道:“虧我前兒還打發人一口氣買了十本呢!就為了抽那個,結果抽了老半天,竟一個沒中,為此我還傷心了老半天呢!” 也虧得她兄弟姐妹多,親戚多,分出去也沒浪費。 一時三個姑娘都笑作一團,方媛又叫了丫頭們進來,重新打水梳洗、整理衣裳。 杜瑕一邊看小燕給自己梳頭,一邊笑道:“好jiejie,我可真是錯了,你們且饒了我吧。我確實有苦衷的,這畫本子就罷了,不過神鬼故事而已,倒沒什么,可你們也不想想,前頭那些個驚世駭俗的話本,我如何敢叫外頭的人知道是我寫的?不然那起子人還不都生吃了我!” 幾個人又想起來如今外頭還時常有讀書人怒罵的幾個女權話本,也都笑了。 方媛不知想起來什么,突然笑的促狹,又推了杜瑕一把,擠眉弄眼道:“我問你,你女婿卻知道不知道?” 這個稱謂杜瑕還真是沒聽過,乍一聽也覺得甚是刺激,愣了半晌,臉就自己紅了。 她啐了一口,丟了正把玩的簪子去打她,結果反被方媛和萬蓉聯手按住了,非叫她說不可。 五個杜瑕加起來,也未必是一個方媛的對手! 她掙扎一會兒,眼見剛梳好的頭發又散開了,只得認慫,帶點兒害羞又帶點兒小驕傲的點頭:“他自然是知道的,便是我哥哥也知道,當初還是他們幫我在外頭跑,不然我一個小女孩兒家家,如何做的這些?”、 方媛和萬蓉聽了,不覺詫異不已。 “他們竟然都是知道的?!” 不得已,杜瑕又坐回梳妝臺前,從鏡子里看著她們的反應點頭,笑道:“是?!?/br> 這回方媛和萬蓉鬧不起來了,兩人對視許久,都隱隱有些嫉妒,沉默半晌才語氣復雜道:“也不知該說你什么了,是大膽呢?還是運氣好?!?/br> 她們也都是有兄弟的,這幾年也開始議親了,可即便是至親兄弟,也斷然不會同她們這般親密無間!更別提寫,哪怕是看這種明顯打壓男人的話本小說了!至于議親對象,更是萬萬不敢提及這個…… 杜瑕自然知道她們什么意思,同時也深以為然。 這些年她每每靜下心來回憶,每每都會暗自感慨自己的幸運。 她慶幸自己有一對開明的父母,更慶幸有個好哥哥,也慶幸能遇到知她懂她的牧清寒! 杜瑕沖著鏡子里燦然一笑,道:“我不過是個走運的傻大膽罷了?!?/br> 方媛和萬蓉一怔,都噗嗤笑了。 ***** 轉眼冬去春來,外頭的枯枝草根上頭也都漸漸冒出細密的茸芽,遠遠望去全是深深淺淺的綠色,叫人看了就舒坦。 被凍了一個冬天的土地也都變軟了,風再吹到臉上也柔柔的,暖暖的,一直吹到山上的桃花杏花都開了,吹得人們從憋悶的房中走出來,街上重新恢復往日熱鬧, 開春以后,杜河便同酒樓請辭,任憑掌柜的再如何挽留也沒回去。 私底下他也跟妻女說:“倒不是有意賣款,只如今兒子、女婿越發出息,說不得什么時候就搖身一變成了舉人老爺,若給人說起,我還在酒樓與人賠笑招呼,總歸叫他們面上無光,便是他們自己不在意,外頭有些人明著不說,暗地里怕也少不了嘲諷?!?/br> 王氏聽了深以為然,點頭道:“到底是你想的周到些,我卻不曾想著這個?!?/br> 杜河憨憨一笑,又劃算道:“早幾年我就隱約有這個意思,年前又去了省府,著實開了眼界,越發覺得該這么辦。再者姑爺家那樣好,咱們也該給女兒做臉才是,不然姑爺兄弟兩個那樣,回頭跟人說起,親家在酒樓與人打雜,哪里還有臉面!一回兩回不往心里去,時日久了,難免不疙瘩,若是帶累了女兒,叫我怎生活得下去?!?/br> 頓了下,他又說:“可巧現在咱家的山也都好了,各項瑣事一大堆,老王頭兒他們栽樹養樹、打獵剝皮是個能手,可遇到談買賣、攏賬甚的也著實焦頭爛額,央了不止一回,合該有個人總管著。若是外頭找去,總歸不放心,也不一定找得著合適的,不若我就接手了,一來安心些,二來說出去也是正經農戶,名聲也好聽些?!?/br> 況且他在外頭經營多年,多少也有些人脈交情,每逢遇到南來北往的大客商、大販子,更是倍加留意。如今他兒子出息,大家往來越發親密,便是相互買賣也有益,豈不是現成的掌柜! 王氏點頭稱是,旋即想起一件事來,道:“這幾年雨水不多,收成也越發的少了,今年還指不定什么樣兒呢!” 杜河砸吧下嘴,搔了搔頭,商量著開口:“我也一直打聽著,說是因不少河湖都干涸了,成本大了,收成反倒一年不如一年,有周轉不靈支撐不住的,不少人想咬牙賤賣。我合計著,便是旱災也不過這兩年罷了,狠狠心熬過去也就得了,如今咱們手頭寬裕,還支撐的住,不若趁著賤價再買幾座,好生經營,日后給瑕兒當陪嫁也是好的?!?/br> 大戶人家嫁女兒多有店鋪、田莊陪嫁,這就是源源不斷的活錢,即便日后娘家沒人了,婆家靠不住,只要手握地契,每年都能有固定收入,也是個保障。 他們家這個樣子,女兒與牧清寒結親本就是高嫁,若是再沒點拿得出手的陪嫁…… 可惜杜文勢必要走科舉的路子,他家里人再半道經商卻是于名聲有礙,只好多多買房置地。而這一帶良田甚少,杜家無力也無意與旁人相爭,思來想去,倒是繼續買山來得實在。 王氏略一思索,也覺得好,咬牙開了柜子,翻出私房與他,道:“瑕兒人小鬼大,素來靈精,這事倒先不必叫她知道。待都辦妥了,整治好了,回頭與她添在嫁妝里也就是了?!?/br> 杜河笑著揣了錢,點頭道:“這個我自然曉得,嫁妝本就是爹娘給的,難不成還叫她自己掏錢?這算什么事兒!你我還能干得動,沒得給人笑話?!?/br> 頓了下,他又目光灼灼道:“我琢磨著,咱們陳安縣畢竟太小了,這邊幾座山也著實上不得臺面,之前咱們去濟南府見親家,我也留神打聽了許久,就琢磨著,什么時候再攢幾個錢兒,好歹去省府買座宅子是正經?;仡^添在嫁妝里,那才是真體面!雖投本大些,到底地靈人杰,回本也快,且回頭說出去也體面。便是自己不住,還能賃給旁人,不比這窮鄉僻壤的山上出息強得多?再者也不必畏懼天災人禍,十分穩當?!?/br> 王氏雖比尋常村婦精明些,可到底只是個知道家長里短的婆娘,見識有限,壓根兒沒往這邊想過,如今聽了自家男人說起這個,先是一愣,繼而恍然大悟。 “到底是你在外忙活,見多識廣,”她毫不吝嗇的贊嘆道:“若能如此,必然好極!省府何等地界?哪怕只去那兒走一遭也頗覺面上有光,若真能弄所宅院,可不比咱們這邊的大戶更光彩!” 杜河聽后十分受用,面上不禁帶出幾分,又道:“話雖如此,可你也別高興地太早。旁人也不是傻子,你瞧瞧這小小陳安縣便知道了,許多好地段的好宅子,除非走投無路,戶主便是死咬著吃一輩子租金,也輕易不肯變賣的!能買賣的,要么房屋宅院甚是狹小,我也瞧不上;要么便是拾掇的分外齊整的大宅子、別院,無限奢華,動輒上千兩,再算上看宅院的奴仆以及整修、添置的銀子……咱們還真拿不出!” 作者有話要說: ps,杜哥表示:……無語,竟然背地里被老師嫌棄了,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