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所以就算是為了大局著想,不管肖云與方媛和萬蓉私交如何,她也不可能任由石瑩肆意詆毀,必然會表態。 眼見肖云竟也隱隱站在杜瑕和方媛這邊,石瑩不禁臉色更為難看,可偏偏無言以對,一張臉都漲紅了。 真要讓杜瑕評判,這石瑩純粹是自找難堪,自己作死誰都攔不住。 她家本就是商戶出身,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如今雖然因為石仲瀾中了秀才,勉強跟讀書人家沾邊,可到底還沒有擺脫銅臭氣,純正的讀書人家也未必真正接受。誰知她竟連個緩沖都沒有,就這樣急吼吼的叛變,想投奔新陣營,殊不知這樣輕浮輕狂不知輕重,有心人就更不待見了。 石瑩見討不了好,又有肖云在場,沒有繼續鬧騰,只臉色不大好的帶人離開。 因為肖云身份地位特殊,也沒有一直跟杜瑕在一處,又說了幾句話,順便安撫了方媛和萬蓉,也就離開了。 見方媛和萬蓉仍舊面帶怒色,杜瑕又安慰道:“何必跟她一般見識,反倒誤了這良辰美景,豈不是跟自己過不去?” 她們二人原本也是心胸豁達之人,聽了這話又嘟囔幾句,倒也真的揭過去,專心賞景玩樂。 三人相攜沿河游覽,中間又遇到好些賣瓜果小吃零嘴兒的,也買了來吃。 因為今年降雨偏少,瓜果便都比往年也甜了許多,像什么石榴、葡萄、大杏,竟像是能溢出蜜來一樣。 到了后頭吃宴席,上頭還有那應景的菊花糕,肥螃蟹,幾個人都就著姜醋汁兒美美的吃了一回,又談論許多趣事,十分盡興。 吃過午飯后稍作歇息,下午又是好一通玩樂。 杜瑕竟也意外遇見原先的鄰居趙氏和女兒雅娘。 說意外,其實也不意外,中秋假日,城內外人人出來玩得,便是遇上大半個城的人也沒什么。 因方媛和萬蓉也在,杜瑕不好近前打招呼,只走近了微微頷首,又問雅娘近來如何。 許久未見,雅娘再開口卻有些干澀,便是趙氏表情也十分古怪,又隱約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敵意,胡亂敷衍幾句便推脫有約在身,這就離去。 杜瑕看著雅娘匆忙丟過來的歉意眼神,再回想起之前王氏偶然的嘆息,恍然大悟。 想當初自己一家搬來,各方面都頗為局促,趙氏一家何等肆意?更主動幫忙引薦學堂。 哪知短短幾年過去,杜家轟然起來,杜文年紀輕輕就敢下場,難得一擊即中。反觀趙氏的兒子,都快二十歲了,如今已考了五六年,竟還沒中!再加上杜瑕交際圈日漸擴大,往來的非富即貴…… 此等落差,也不是什么人都承受得了的,趙氏素來心高氣傲,與自家漸漸疏遠倒也在情理之中。 方才杜瑕與趙氏母女打招呼,方媛和萬蓉就帶著幾個丫頭略避開幾步,此時待她們走了,便又都回來。 方媛見趙氏步履匆匆,身邊的女孩兒似乎也有未盡之一,本能的問了句:“那是誰,怎得這就走了?” 杜瑕在心里嘆了口氣,知道雅娘這個自己來陳安縣后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從今往后怕是漸行漸遠,也有點失落。 “無妨,咱們走吧?!?/br> 肖云越發忙碌不已,又遣人過來請了杜瑕去,與一眾官太太、讀書人家的小姐們談論書畫,吃茶行令,后頭又不知是誰提議作詩,從者如云,就更熱鬧了。 雖說什么女子無才便是德,可但凡官宦人家哪有不真正讀書識字的?不過對外謙虛罷了,若真的目不識丁,遠的不提,就只眼前這論書畫、行流觴曲水的酒令,也應付不來,又談何交際? 作詩就作詩,因之前杜瑕也都經歷過,并不怯場。 當下由元夫人打頭,有預備表禮的便都放上,沒有的不過擼些個戒指、鐲子、釵環,亦或是精致荷包、掛墜也就罷了,滿滿當當堆了兩個翠綠大荷葉托盤,預備后頭根據名次隨意挑選。 因著玩樂,也不甚拘謹,就都寫景。 又因為諸多勉強能作詩的姑娘、媳婦年紀相差頗大,有肖云、杜瑕、石瑩這類不過十歲出頭的,也有二三十歲,孩子都幾個,這兩年相公、兄弟才中秀才、舉人的,便又分了兩組。 所謂的應景、現場作詩,也未必就都是現場一揮而就,說不得有經驗的人都提前準備幾首,或干脆請槍手代寫,然后自己背熟了。 杜瑕好歹有個下限,沒找人替寫,卻也是接到帖子后便埋頭苦苦琢磨幾日,不論花草、河流乃至月色等俱都預備了幾首,故而此刻要么默寫下來,要么再加以潤色而已,并不驚慌。 一炷香燒完,眾人紛紛交卷,元夫人帶人閱卷,點出一二,又單獨叫過杜瑕去,拉著她的手朝一眾太太笑道:“方才那詩便是她作的,你們瞧瞧,可憐的小小年紀,竟胸有丘壑,多寫澎湃豪邁之詞,卻是難得不難得?” 不說杜瑕的詩著實做的不錯,哪怕爛到家,如今知縣太太親自開口抬舉,大家也要裝睜眼瞎給面子。 于是一時眾人都夸贊不已,紛紛拉著她的手說話,后頭還有肖云、石瑩等人,也分不大清了。 元夫人又見了自家女兒腕子上的新花環,就笑著問她哪里來的? 肖云竟先想起來杜瑕說自己找婆家的話,先紅了臉兒,又強自鎮定的笑道:“便是您方才夸過了的,說不得再夸一回便是!” 一眾太太姑娘就都笑了,元夫人果然又夸了杜瑕手巧。 眾太太一見,少不得也要絞盡腦汁,將那只并不如何精巧的手環說的天上有地下無的…… 杜瑕給人挨個摩挲,好話也聽膩了,真個給人夸得面紅耳赤,又胡亂謙虛不敢,只囫圇吞棗念了幾本書而已。 她到底是活過一輩子的人了,實在寫不來這年頭一般小姑娘的無病呻吟,又或是那對著落花流水就感慨世事無常,暗自感傷的細膩情懷,便只好專攻自己擅長和懷念的高山大河乃至大漠孤煙,自然脫穎而出。 稱贊罷了,杜瑕隨意在盤子里挑了一只鐲子、一個戒指和一個精致荷包做數,后頭得了夸獎的幾人也都挑了幾樣,這才解脫出來,被允了去外頭玩。 待到逃離一眾太太奶奶圈兒之后,杜瑕不由得生出一股劫后余生之感,又想起放在耳邊回蕩的不知誰說的什么“定親”的玩笑話,也有些羞臊。 如今是中秋佳節,也不知哥哥和牧清寒那邊如何了。 她正怔怔出神,后頭肖云也來了,便趣道:“jiejie想誰呢?” 杜瑕面上飛紅,啐了她一口,又對小燕道:“說的口干舌燥,怪累的,你去拿盞茶來我吃,別加糖?!?/br> 小燕脆生生應了句,拔腿去了。 待吃了茶,又插了幾塊沙瓤西瓜吃,待蜜汁一般的甘甜果汁滑入咽喉,杜瑕這才長出一口氣,覺得又活過來了,引得肖云咯咯直笑。 杜瑕恨得掐了她的腮幫子一下,站起身來活動幾下,可巧見那頭元夫人的丫頭又往這邊來了,便笑道:“得了,大忙人,你自去應酬,索性也沒我的事兒了,我這便去松快松快?!?/br> 肖云終究是個孩子,聞言也苦了臉,拉著她的袖子巴巴兒央求道:“好jiejie,我也煩悶得很,你快別走了,跟我一同去吧?!?/br> 小孩子么,有哪個不愛玩的?要是有的選,誰耐煩待在一眾成了親的老少媳婦中間打發時光!也沒共同話題呀! 杜瑕卻是對方才的經歷仍舊后怕,且王氏身份不大夠,也很插不上嘴,更不會什么詩詞書畫的,早就去外圍與旁人說笑去了,她才不去! “求也沒有用,”杜瑕笑的得意,搖著扇子就往后退,笑道:“我也不是什么名牌上的人物,少我一個也不少,你是做慣了的,且饒我一遭,我這就去了?!?/br> 說完,就帶著小燕嘻嘻哈哈走遠了,只留下肖云一人頓足不已。 杜瑕沿河走了幾百步,就見方媛正與幾個姑娘圍坐說笑,老遠見了她便拼命招手。 杜瑕笑著過去了,剛跟她和萬蓉見禮,一抬頭,看見另一個姑娘后頭跟著的丫頭,臉登時就僵住了。 那,那不是四丫?! 四丫自然也看見了杜瑕,臉色更加不好,又忍不住在她身上來回打量,灼熱得很。 方媛替她介紹,只說那位姑娘是趙家的第二位嫡女,三姑娘。 猜著也是了,當初四丫死活把自己賣到趙財主家當丫頭,如今她跟著一個年輕姑娘出來,可不就是趙姑娘了? 真是世易時移,當初四丫何等囂張跋扈,更不惜只賣為奴。如今她倒是如愿穿上了簇新的褙子,可也不過是細棉布而已,又跟杜瑕身上的綾羅綢緞成了云泥之別,只恨得雙目生火,牙根癢癢。 方媛、萬蓉與趙姑娘不過點頭之交,此時不過湊在一起應景打發時間,杜瑕更被四丫的出現沖擊一番,也不大熱情,趙姑娘似乎覺得她清高不好接近,也不輕不重哼了一聲,不大搭理她了。 趙姑娘今年都十七了,算是在座中年紀最大的,聽說家中已經給訂了親,來年便要出嫁。她本人對未來夫婿約莫也頗滿意,言辭間難免帶了些出來,不斷地說夫家給自己捎來多么名貴的珠寶首飾、上用綢緞乃至舶來品,又高高舉起手腕,叫眾人看她珠光璀璨的鐲子。 在座的不過都是些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又是在外頭,光天化日的,平日往來也不大多,今日難得出來松快一二,哪里耐煩聽她炫耀這些個,不多時就有另一個不知哪家的姑娘打岔道: “眼見著趙家jiejie是有了終身的人了,說話做事果然與我們不同,張口閉口他如何,他怎樣,我卻是聽不得了,這就走了?!?/br> 說罷,竟真的站起身來,對杜瑕等人匆匆一禮,不看趙姑娘的面色就甩頭走了。 她這一走不要緊,后頭竟也緊跟了幾個人,顯然大家都對趙姑娘赤果果、明晃晃不分場合的炫耀忍無可忍,一發都抓住機會離去。 趙姑娘登時給氣個倒仰,又不能將眾人拉回來繼續說道,當即漲紅了臉,也起身,氣鼓鼓的帶著兩個丫頭走了。 主子走了,四丫也不得不跟著,只是臨走前還不忘用力瞪杜瑕一眼,并狠狠刮過她身上亮閃閃的好衣裳。 杜瑕正暗自感慨四丫的手段,畢竟不是每個外頭買來的丫頭,混幾年就成了當家姑娘的貼身丫頭的,卻不曾想她臨走前又故態萌生,也是無奈了。 她不曾如何,方媛卻也瞧見了四丫的舉動,當即怒道:“真是什么樣的主子就配什么樣的奴才,主子這樣不著調,奴才竟也沒有個主仆尊卑!成何體統!” 只要不對上官家小姐,方媛在陳安縣便沒有怕的,是以音量著實不小,且年紀輕輕的趙姑娘耳聰目明,也沒走遠,自然聽見了。 哪成想她聽見了也裝作沒聽見,只是腳步略一停頓,脊背微僵,繼而沒事兒人似的繼續走了。 方媛目瞪口呆,與萬蓉和杜瑕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難以置信和無奈。 大概這對主仆實在太過“出類拔萃”,饒是萬蓉也呆了好久才回神,由衷感慨道:“真是奇人奇事,得虧著你我素日與她無甚往來,不然豈不帶壞了你我名聲?” 方媛深以為然,杜瑕卻不好解釋,只跟著點頭。 這里方才還人擠人,轉眼就只剩她們三個和各自的丫頭,真是誤打誤撞,方媛就笑開了:“可算都走了,咱們說說知心話?!?/br> 萬蓉也笑著打趣杜瑕:“你是個讀書人,我與阿媛才剛還瞧見你被元夫人等人拉著說話,極其親熱,怎得又來這邊?” 杜瑕連忙告饒:“可饒了我吧,說的嘴都干了,也顧不上吃茶潤嗓子,且我笨嘴拙舌的,又都是官太太,不過瞧在肖知縣的面兒上略待見我一二,不過面子功夫罷了,偏你們又來說!” 話音剛落,方媛和萬蓉就都笑倒了,知道:“你聽聽這牙尖嘴利的,還好意思說自己笨嘴拙舌,我們倒成什么了?” 她們三個年紀相當,認識的時間也久,難得更有許多共同語言,如今湊在一處沒了顧忌,嘰嘰喳喳邊吃喝邊聊,不決時光飛逝。 晚間天黑時分,她們便又回到各自母親身邊,吃幾塊兒切成蓮花狀的甜西瓜應景,然后便由元夫人帶頭放河燈許愿。 一時那整個河面都漂滿了制作精美的各色荷花燈,銀黃的燈光幾乎照亮了大半條河,宛如一條銀帶緩緩流動,說不出的美麗,道不盡的壯觀。 玩了一天也是累得很,家去之后杜瑕洗了澡就沉沉睡去,一覺到天亮。 早飯是圓潤可愛的金黃油餅,上面灑了白白的芝麻與應景的菊花花瓣,濃香撲鼻,外酥里嫩。還有一籠梅花牛rou包子,雪白的面皮,肥而不膩,配著可口醬菜和雪白濃稠米粥,真是再受用不過。 因她家也不是什么門第人家,眼下又只有一家三口,并不講究食不言,杜瑕就把昨日碰見四丫的事情說了。 一家人搬到鎮上,當真是埋頭用心過活,努力將早些年的一眾不痛快都拋到腦后,竟也漸漸地將四丫等人忘了,如今驟然提起,王氏和杜河都愣了一愣才明白過來她說的是誰。 王氏咽下去一口粥,擦了擦嘴才笑道:“瞧我這記性,你方才一說,我竟想不起來了?!?/br> 杜河三口兩口吃完一個包子,又夾起一個,也點頭道:“那起子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燈,能不見就不見,有什么要緊?!?/br> 王氏又感慨道:“那趙家雖不如方大戶等,可聽說一年也幾千上萬的銀子,又妻妾子女眾多,四丫竟能混成貼身丫頭,著實不易,可見心思深沉,咱們日后且遠著些吧?!?/br> 杜河深以為然,也跟著點頭。 這正和了杜瑕的心意。 她跟四丫本就沒什么情誼,早年不知吵了多少架,貌似原身就是被四丫推倒在石頭上一磕死了的,自然不愛有交叉。 況且王氏說的有理。 當初四丫是孤身一人給賣到趙家去的,半點兒根基也沒有,又是平民小戶出身,見識淺薄。趙家內外妻妾爭斗何其兇殘,又有十多個嫡子嫡女、庶子庶女,亂的很,四丫如今竟能混到嫡女的貼身丫頭,出入都帶著,談何容易?誰又能說明期間發生了什么! 一家三口一邊唏噓,一邊又說起要第三次搬家的事情,真是既歡喜又頭疼。 因如今杜文成了秀才公,又是廩生,杜瑕也漸漸入了一眾太太奶奶和姑娘們的眼。再加上王氏,娘們兒倆交際圈也打開了,隔三差五就要去跟誰說話、玩笑,又參加個生日宴、茶話會什么的,著實忙得很,也有人來這邊做客,家里就有些挪騰不開。 旁的不說,因頻繁交際,多的時候一天都能換三兩套衣裳,只靠王氏一人做針線就有點忙不過來;且如今衣料都日益貴重起來,放到外頭去清洗,不放心不說,也容易刮壞。 再者每到各節令,娘兒倆也要應酬往來,接送禮物之類,近的還好說,遠的光是雇轎子這一條就是個麻煩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