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日后自己更加要發奮讀書,哪怕為了給meimei撐腰呢,少不得也要求個進士之名! 待正式開學后,杜文、牧清寒幾人都收斂心神,換上書院統一的生員服,見過諸位師長,潛心學習。 那生員服分兩色,都是上有儒生帽,下有月白道袍,外頭罩著或青或玄罩衫,兩套替換。再根據春夏秋冬四季,另有單、夾、棉應季替換,十分體貼。 如今眾人都褪去私人衣裳,換了生員服,便都油然生出一種書香氣來,瞧著才是正經讀書人了。 ************* 中秋佳節在民眾心中地位一直十分崇高,且圣人親點其為一年三佳節之一,命各處官府學院等放假三天,民間又有諸多的廟會等熱鬧,是以不僅濟南府在這幾日繁華異?!燎遢x因不得不與一干官員、商會人物應酬往來,不得脫身,便打發人跟著牧清寒使喚,叫一眾放假出門的學子們肆意玩耍,就是小小陳安縣另外也涌動著一股節日特有的氛圍。 距離中秋節還有幾天,杜瑕就接到了好幾張帖子。如今她哥哥是本縣第二名秀才,又是入了府學的廩生,她的身份也不同往常,交際多了起來,隔三差五就有人邀請她去賞花,開茶會,又或是詩會,竟也頗為忙碌。 這幾年杜瑕跟著杜文和牧清寒讀書,著實開闊了眼界,又學著作詩。 原先她一直都覺得作詩這種事情對自己來說高不可攀、遙不可及,可等真的硬著頭皮下決心去學,卻又發現其實也沒什么難的。 首先做詩這種事是有很強的規則性的,只要摸住了規律,再狠讀幾十本詩集,有樣學樣的按照平仄填詞也就是了,差的只是天分、意境和見識。 說老實話,杜瑕也有自知之明,她深知自己在文學方面天分一般,靈性方面就差了些。但因為她有后世穿梭大半個地球見過的山山水水、風土人情深深印在腦海中,不管是大漠狂沙還是無邊海洋,亦或是一望無際的草原荒漠,她都曾見識過,思想、眼界和觀念自然非比尋常。 因此杜瑕做的詩竟很不同尋常,斷然不是尋常的閨閣女子一般繾綣狹小,便是一般兒郎也不似她大開大闔的胸襟開闊,令杜文和牧清寒時常拍案叫絕,又惋惜她怎么不是個男子,不然斷然會做一番事業。 杜瑕每每被他們夸得害羞不已,可也確實增長信心,又出去與幾位讀書人家的姑娘試著做了幾回,也就不怵了。 因她時常出門交際,見的多是些富商和讀書人家的太太、姑娘,王氏也知道自家出身略差了些,就更加用心為她裝扮。 如今且不說她家已經每年都能攢下不少銀兩,王氏時常去街上尋些新鮮花樣的首飾和布料替女兒妝點,就是前兒牧清寒的大哥托人送來的年禮和中秋節禮這兩份兒,就有幾十匹異常華美精致的衣料!家里就只這么幾個人,又如何用得完?統共才動了不過兩三成罷了,王氏就經常拿出來給女兒裁剪衣裳。 昨天是正式的中秋節,雖然少了杜文不免十分遺憾,但他們一家三口在院中賞月,倒也有一番意趣。 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便是賞月通常也連續好幾天。 今兒是十六,肖易生作為一縣父母,自然也少不了要與民同樂,組織出席各項與民同樂的賞月活動。元夫人自然也是夫唱婦隨,與女兒一起招待本縣的諸多有頭臉的太太小姐,杜瑕也在其中。 大祿朝商業經濟十分繁榮,普通百姓的娛樂生活也很豐富,本來夜市就已經幾乎通宵達旦,每到逢年過節便更是熱鬧上十倍百倍,端的晝夜無休。 就拿這十六的中秋活動來說,每年城外沿河一帶便有無數人來此游玩賞景,晚間還會放河燈,并有其他一些猜謎、雜耍、詩會等活動,通宵達旦,一直鬧到四更五更天才罷。 因今時不同往日,且經濟條件允許,又是好日子,杜瑕也打扮得比平時更鄭重。 她頭上簪了兩支簪子,帶了一朵時令鮮花,掛了金石榴嵌紅寶石的耳墜,襯得臉兒好似也紅撲撲的。 王氏早就給她做了好些衣裳,專門應付今天這種見人會客的大場合,也有平時穿的一般服飾,更有許多只求舒適的家常衣裳,滿滿當當的塞了幾個柜子,挑選起來也正經有些費勁了。 今天杜瑕穿著一件鵝黃色繡山水暗紋的撒口對襟半臂短襦,內套淺灰鄒紗衫,下著繡著祥云飛鳥紋的百褶石榴紅華裙。因為這衣裙布料原就繡著紋樣,且做裙子的料子中更是摻了金銀雙色絲線,行走間便如星光璀璨,十分華貴奪目,并不用做多余的裝飾,只簡單的包邊掐牙就足夠了。 待杜瑕穿戴整齊,王氏又打量幾番,十分心滿意足:“我兒也是個大姑娘了,平日還只好那些寡淡顏色,瞧今兒打扮得這樣鮮亮,豈不是更好看?” 杜瑕就笑:“咱們也不是什么高門大戶,平日里過的去就得了,何須那樣鋪張,沒的叫人說咱們輕狂?!?/br> 王氏不與她爭辯,只道:“罷罷罷,我說不過你?!?/br> 一時娘倆又都笑了。 第三十一章 今日秋游, 便是全民同樂, 到了專門游玩的場合, 一眾太太奶奶和姑娘們也都很放的開,老遠便聽她們大說大笑, 可若是知道她們底細的人細看便能發覺, 官商出身的還是涇渭分明, 甚少混雜。 因此次杜文考試名次靠前, 又頗年幼,杜瑕也是個風云人物,她剛一下車, 好些人都遠遠的沖她微笑招呼,十分熱情。 杜瑕自然先去見過元夫人,不免又被她拉著說了幾句話,好一會兒才得脫身。 稍后她跟肖云邊走邊看景, 幾個丫頭在后面不遠不近的跟著, 肖云就道:“娘是真喜歡你, 我有時候瞧著也眼熱呢?!?/br> 杜瑕笑著去捏她的臉, 又假意抽動幾下鼻子道:“呦呦呦,好酸的醋味兒, 卻不知是哪里來的?” 肖云臉上微微泛紅, 跟她嘻嘻哈哈鬧了一會兒。 杜瑕細看她氣色, 只覺得比往日好了些,且雙目也頗有神采,臉上似乎也長了些rou, 便喜道:“如今身子可大好了?今兒鬧了這么久,竟沒大見你喘,臉面也紅潤?!?/br> 誰不愿意有一副健康的身體呢?肖云聽后也歡喜,從丫頭手里接了團扇,輕輕扇著道:“果然好了?不瞞你說,我自己也覺得松快了好些呢,只是不大敢認,夜里睡得也好了?!?/br> 杜瑕愛她為人,聽了這話也替她高興,又問了幾句,知道早前元夫人專門給她請了個女師傅,現如今也時常跟著做些養生,再配合吃藥調理,自然慢慢見好。 “多活動才是正經,好吃好睡,夜間如若睡不大安穩,便燙燙腳,再喝些個熱牛乳,我自己試過的,有用呢?!?/br> 肖云一一記下,又道謝。 前頭已經有知縣府里的丫頭小廝在河邊樹蔭底下設了小幾、毯子,上面白了好些時令瓜果并幾盤圓滾滾胖乎乎,金黃可愛的月餅。 肖云和杜瑕過去坐下休息,也嘗了些。 因為那月餅甚大,便都有人切成小塊兒端上來,杜瑕每樣都嘗了一口,內容竟十分豐富,比后世也不差什么。有干果膏兒的,棗泥的,豆沙的,瓜瓤的,還有蛋黃、咸rou等十分豐富,更有玫瑰等鮮花口味的,都很美味。 見她愛吃,肖云就笑說:“前兒派人給你們家送的也是這廚娘做的,只是這兩天她又想出來幾個新口味,你若喜歡,回頭我再打發人送去?!?/br> 杜瑕也不推辭,只點頭笑道:“那我可是有口福了,你只多多的送,我一準兒來者不拒?!?/br> 兩個姑娘在樹下笑成一團。 這卻是一棵桂花樹,本身氣味就十分香甜,再叫這熱天氣一熏,越發濃郁了。 鬧了一會兒之后,杜瑕便起身看桂花,又從上頭挑了兩支好看的摘下來,小心的編成一個手環。 肖云早知她手巧,如今親眼見了,越發贊不絕口:“哎呀,可真好看?!?/br> 杜瑕笑了,招手叫她過來,肖云當真笑嘻嘻的過來,乖巧的模樣耿直小貓兒崽似的惹人憐愛。 杜瑕拉著她的手,將桂花手環給她戴上,又端詳一回,再瞧瞧這個小姑娘,笑道:“可真好看?!?/br> “哎呀,你可真是!”肖云忍不住噗嗤笑了,臉上泛起一片紅暈,卻也還是舉著看,覺得十分美麗。 熟了之后,杜瑕就好似被激發怪阿姨脾性,就喜歡逗這個容易害羞的小姑娘,當即道:“這才是真正上等自然桂花香呢,可不比什么香囊香袋香墜兒雅致多了?” 肖云點頭稱是,當即解下身上的八寶桂花香囊,叫丫頭重新給自己換了個空的,權當裝飾。桂花味濃,如今天兒又熱的很,若是全身帶香,只怕要熏倒人啦! 就聽那邊杜瑕又來了句:“你這樣害羞,若是日后說婆家可如何是好?” 話音剛落,杜瑕自己就先笑起來,肖云一張小臉兒都紅透了,也不管香囊還沒帶好,當即拔腿去追,口中嚷道:“你這可真是,真是,看我不打你……” 因還是九月,天氣有些燥熱,走了這段路又鬧了一回之后,兩人額頭便微微見汗,都拿扇子輕輕的扇動。肖云帶的丫頭又端上來兩盞雪泡縮皮飲,正是有解暑熱、干渴、消暑毒的功效,恰對這個景兒。 里面放了些荷花蜜,聽說也是用什么泉水沖泡的,喝起來自有一股甘甜清香,一盞下去,果然人都清爽自在了許多。 算來杜瑕來這邊卻也有小半個時辰了,仍舊沒看到方媛等人,原先是覺得來人太多,找不過來,可如今總覺得哪里不對勁,約莫是被誰絆住了。 現在有了這個想法,她接下來在四處逛的時候就更著力尋找,果然就在一棵柳樹下發現了正在與石瑩等人爭執的方媛和萬蓉。 兩邊雖然隔得遠,可看她們的表情動作,也能猜出必然不是什么和諧友好的氣氛。 杜瑕也只熟悉她們三個,周圍的幾個姑娘卻都不大認識,正皺眉呢,耳邊便響起肖云不緊不慢的解說:“……都是縣內幾個秀才的姐妹,只不是同一屆的?!?/br> 雖說都是秀才,可世上能有幾多如杜文、牧清寒、洪清之流十來歲就早早中了的?竟都是二三十歲,他們的姐妹自然也沒有多么年輕,因此不過豆蔻年華的石瑩放在里面便格外顯眼。 杜瑕跟石瑩一直關系不大好,也看不慣她的做派,眼下必然是石瑩又找別人麻煩了,自然不能坐視不理,就跟肖云告罪一聲,先帶著小燕快步過去。 還沒走到呢,就聽石瑩大聲道:“我們都是在這里談詩論畫的,你這么大的人了,竟也沒正經讀過幾本書,快離了這里吧,別用銅臭熏臭了我?!?/br> 方家、萬家之流雖祖上老家是陳安縣,也已經兩代人在外過活,落到旁人眼中便是外來戶??善褪沁@外來戶,竟無比豪富,力壓原先風光的數家,成了結結實實的陳安首富,當家的又豪爽大氣,竟十分風生水起,于是有一干心胸狹隘的便都不自在起來。 原本石家雖算不得一流富裕,可也著實叫人不敢輕視,哪知方老爺帶著幾個兄弟一回來,竟就將他們生生壓下去,原先的一流立時成了二流,二流也變成了三流,這口氣如何忍得下? 石瑩對方媛和萬蓉的態度一直很矛盾,既羨慕她家豪富,巴不得上趕著親近;又嫉妒她們搶了自己風頭,恨之入骨。 只因原先自家到底奈何不得方萬幾家一處的龐然大物,也只得忍耐,又因著方媛是個直腸子,并不難相處。 誰知突然有一日,不知哪兒個犄角旮旯又躥出來一個杜瑕!見面頭一遭就害她吃了方媛的排頭,引得無數人看她笑話,實在可惡! 石瑩卻不找自身原因,只一味記恨方媛和杜瑕等叫自己下不來臺的人,久而久之,恨意漸濃。 如今喜的是石仲瀾順利中了秀才,石家現下也出了正經讀書人,一朝揚眉吐氣,便覺得方家、萬家之流也算不得什么了。 我哥哥是知縣老爺的入室弟子,更是秀才公,你不過一屆商賈,算什么東西! 尤其石仲瀾中了秀才后,本就熱鬧的石家越發賓客盈門,無數熟的不熟的人紛紛前來恭賀、拉關系,只禮物就收了好些! 石瑩越發得意,也越發的不將方媛等人看在眼中,現下便集結一眾讀書人家的女眷過來找茬,當眾削面子,眼睜睜看著她們吃癟,心中真是說不出的痛快! 周圍幾個姑娘、媳婦紛紛捂著嘴嬌笑起來,眼神也十分輕蔑,明顯站在石瑩一邊。 這話實在扎心窩子,卻又偏偏反駁不得,因為方媛確實是出了名的喜武厭文,不僅字寫的不好,便是肚子里也沒記得幾首詩,只氣的她和萬蓉臉都漲紅了。 這明顯是在挑刺兒了,即便方媛不通詩書,可萬蓉卻著實是個才女,石瑩這樣做只是故意給她們難堪。 旁人暫且不提,杜瑕一聽這話先就惱了,一邊往那邊走,一邊朗聲道: “石jiejie如此心高氣傲,瞧著是誰也不放在眼里,難不成別忘了家中產業?便是商戶出生也是正經良籍,你如此自輕自賤,豈不是輕了圣人,輕了父母,也輕賤了自己,好沒意思?!?/br> 分明是石瑩故意挑唆眾人來排擠方媛,給她難堪,可被杜瑕這樣一講,竟好似她自己先就自輕自賤起來,著實打臉。 石瑩一聽臉色刷地變白,張了張嘴,終究什么也沒說出來,只是氣鼓鼓的瞪著她。 她嘚瑟不假,卻不敢嘚瑟到杜瑕頭上,皆因如今自己憑借的就是哥哥的功名,可杜瑕的哥哥卻比自家哥哥更年輕,且名次更加靠前…… 方媛和萬蓉不禁朝杜瑕投來感激的眼神。 她們早就被石瑩的輕狂倨傲氣的不行,只是這些話杜瑕能說得,她們卻說不得。杜瑕說是大肚能容人,她們說便是狡辯難纏了。 雖說商戶也是正經良民,然而在某些情況下著實有些底氣不足,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一見是她,石瑩越發怒氣高漲,斥道:“又有你什么事兒?” 杜瑕反唇相譏,嗤笑道:“這兒也不是你家的,誰都來得,人家愛什么不愛什么,又有你什么事兒?” 原先自己不愛跟她一般見識,哪知越發縱的她不知姓什么,如今竟也會拉幫結伙,欺負旁人了! 她們幾個都是熟人,鬧成這樣也是新愁加舊恨,石瑩旁邊的幾個姑娘媳婦卻都不大認得杜瑕,只是見她底氣十足,又衣著華貴,穿的都是她們從來沒見過的上等料子,心里先就怯了,不敢吱聲。 眼見石瑩大有不罷休的意思,隨后趕到的肖云只得出馬,輕聲道: “莫傷和氣,陸家jiejie言之有理,一方百姓和樂安詳便是各行各業環環相扣的結果,少了誰能成呢?糧米菜蔬承然有農戶耕種,可若是中間沒有商人流通買賣,難不成你我要自去請田間地頭摘???若真是那樣,讀書的也必然讀不成書,做官的也就做不得官,如何能有太平盛世,國泰安寧。都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這也就是說不管你身居何處,肩挑何職,必須辛勤勞作,不愧天地,便是大善,又何懼流言,更不好看輕旁人?!?/br> 這一番話雖是輕聲細語,可著實擲地有聲,難為她小小年紀便已有了這樣的見識,眾人紛紛稱贊不已,又十分敬佩。 杜瑕聽后也暗自感慨:果真是官家小姐,自小耳濡目染就已經十分了得,只這份政治覺悟和敏感度,就是一般人比不了的,換作自己是斷然說不出來這樣有高度又無懈可擊的話。 都云官商一體,雖聽著不是好話,卻也有幾分道理。 商人固然惹不起官,可官卻也輕易動不得富商巨賈。皆因他們根深蒂固、盤根錯節,掌控一地經濟,端的是牽一發而動全身。若真的惹得狗急跳墻,豁出去鬧個天翻地覆,當地經濟瞬間陷入癱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而當官的政績與地方經濟發展程度息息相關,若真的鬧到那一步,必然惹得天子震怒,自己也討不了好,是以官府對一方富商大多已安撫、威懾交互進行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