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周良玉面上露出一絲尷尬之色,他尚未成親,對孕婦的情況不太了解,這才鬧了笑話,好在清兒是他嫡親的meimei,在自家人面前丟臉,也算不得什么。 拿了一本策論,周清隨手翻了幾下,面色微冷說,“那位好表姐又來香鋪了,之前我分明提醒過,讓她離咱家遠著些,偏她把這話當成耳旁風,上趕著接近母親?!?/br> 周良玉放下毛筆,眼底透著幾分不贊同,“好歹也是自家親戚,總不好撕破臉,清兒只當沒看見便是?!?/br> 秀眉微微蹙起,周清銀牙緊咬,聲音略有些尖利,“難道哥哥也覺得我做的不對?焦茹明顯別有用心,怎能不將她攔下來?” 沒想到清兒的反應會這么大,周良玉伸手輕拍著她的額頭,解釋道,“我meimei如此聰明,為何現在想岔了?你懷著身孕,精力本就有限,又想研習香譜,要是再將心思放在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身上,身子骨哪能受得???哥哥清楚你的意思,我絕不會單獨與焦茹見面?!?/br>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若周清還不明白的話,那跟傻子也沒有多大區別。她眼底淚意盡消,雖然心里的厭惡未減,卻委實松了一口氣。 只要哥哥對焦茹升起防心,就不會那么簡單的被她糊弄,最后惹上了人命官司。 見清兒情緒平復下來,周良玉放心不少,復又拿起書卷,仔細體會著圣人的微言大義。 偏廳中。 焦茹坐在席氏對面,小口小口的吃著茶,她微低著頭,強忍著不露出憤恨的神情。 今日她特地來香鋪走一趟,就是為了見周良玉一面,哪想到都已經呆了一個時辰,連男人的一片衣角都沒瞧見。 端著茶盞的手輕輕顫抖,女人臉色發白,幾乎沒有半分血色,席氏本就可憐這個命途多舛的侄女,忍不住拉著她的手,輕聲勸道,“清兒被我們寵壞了,最是心直口快不過,茹兒千萬別跟她計較,日后多過來走動走動?!?/br> 眼底蒙上薄薄一層淚意,焦茹抬起頭,輕咬唇瓣道,“姑母,茹兒身上帶孝,哪能經常出門?您對茹兒的關懷愛護,我時時刻刻都記在心里,不敢忘懷,只是我乃命賤之人,就不要惹得表妹不痛快了?!?/br> 因為周清的緣故,席氏心生愧疚,低低嘆息一聲,不過在她心里,誰都比不上一雙兒女重要,此刻清兒還懷著身孕,萬萬不能動怒,就算表姐妹之間有什么誤會,等到生產之后再解釋也不遲。 焦茹等了半天,席氏都沒有說什么,她心中更是不平,臉上卻露出一抹怯怯的笑容,恭順地跟席氏告辭,隨即離開了香鋪。 剛邁出門檻,女人嬌柔美麗的臉龐霎時間變得猙獰扭曲,那副兇狠的模樣極為可怖,讓人心肝直顫。 對上路人驚異的目光,焦茹知道自己失態了,趕忙收斂神情,恢復了平時的柔弱可人。 晌午正是一日中最熱鬧的時候,正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不知多少,鼻間嗅到長工身上的汗臭味,她胃里一陣翻涌,簡直厭惡極了,加快腳步想要回到宅子中,卻不曾想撞在了一個男人身上。 身子一個不穩,她直直往后栽倒,好在那人反應不慢,伸手攬住了女人的腰,這才沒讓焦茹摔在地上。 “姑娘這是要去哪兒,不如在下送你一程?” 感受到放在自己腰間的手臂,焦茹面皮霎時間漲紅一片,就連耳根子也跟著紅透。余光打量著眼前的男人,發覺他生的還算俊秀,身上穿著錦緞衣裳,腰間掛著一塊成色不差的玉佩,一看便知家底頗為豐厚。 眼神連連閃爍,焦茹低聲開口:“公子,小女子還在孝期,最是晦氣不過,就不勞煩您了?!?/br> 俗話說的好,要想俏一身孝,焦茹原本只是六分的容貌,但在一身素衣的襯托下,更突顯出她嬌柔的氣質,楚楚可憐,如同枝頭被風雨摧殘的梨花一般,能激起男人的保護欲。 果不其然,錦衣少爺道,“在下不怕晦氣,還請姑娘莫要介懷?!?/br> 方才焦茹剛在周家碰了個軟釘子,知道自己想跟周良玉成事,肯定十分艱難,還不如另辟蹊徑,這么一想,她便點頭應了,絲毫沒有注意到男人yin.邪的目光。 第20章 意外 只要焦茹不把心思放在周良玉身上,周清就不至于這般勞神。 她那哥哥什么都好,但不知是圣賢書讀多了,抑或本性就是純善,并沒有那么多的陰邪心思,前世里才會輕易的被焦茹給蒙騙了。 緩了緩心神,周清拋卻腦海中紛雜的思緒,將周父交給她的調香筆錄找出來。 這是前朝調香大師一輩子的心血,其中不但記載了不少香料的品類,甚至連一些失傳的香方也有所涉獵。 她從小與香料打交道,是真心喜歡調香,得了此物如獲至寶,整日捧著筆錄不撒手。 此刻周清坐在靠窗的桌子旁邊,借著日光仔細研究。 她并非逐字逐句的背誦,而是認真體味著大師的經歷,將自己帶入其中,以求了解他調香時的心境,這樣反復數日,她心頭縈繞的郁燥焦灼之感消褪不少,整個人顯得十分淡然,如同山林中挺拔的修竹,倒是讓人忽略了她容貌上的艷麗。 日子平平淡淡的過,周清絲毫沒有回到羅家的意思。到了現在,香鋪上下全都覺出味兒來,知道夫妻兩個怕是鬧出了齟齬,否則也不至于如此。 周清并沒有解釋的意思,她幾步走到于福跟前,小聲懇求,“師兄,勞煩你幫我個忙?!?/br> 于福同王魯一樣,也是打小兒就被周父收入門下的,他腦子活,做生意是一把好手,卻一直沒有自立門戶,甘愿在香鋪中當個小小的伙計,也是個知恩圖報的。 如今王魯不在,他成了掌柜,每日呆在柜臺后頭,只憑著一張巧嘴,就將店里的香料、木樨油以及傅身香粉等物夸得天上有地上無,女客們被哄的眉開眼笑,掏錢買了不少東西。 “小姐想做什么?” “你幫我盯著羅新月,看看她最近如何了?” 于福知道羅新月是周清的小姑子,不過二人的關系委實稱不上好,那女子本性貪婪,看到什么稀罕物都要握在手里,十分討嫌。 眼神帶著狐疑,于福卻沒有多問,他看著小師妹長大,知道她心地良善,不會做出喪盡天良的惡事。 既如此,盯著羅新月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哪想到他出門一趟,回來的時候緊緊皺眉,沉聲道,“小姐,羅新月不在家中,不知去了哪里,有不少嘴碎的婦人說她跟人私奔了,羅家現在亂成了一鍋粥?!?/br> 眼底露出幾分詫異,但定下神來仔細一想,周清也猜到了幾分。她那小姑子懷了吳永業的骨血,為了嫁入長夏侯府,肯定不會輕易落胎,如此一來,說不定會去情郎身邊避避風頭。 她擺手道,“師兄不必費心了,羅家的事情我插不上手,還不如在房中看香譜?!?/br> 于福連連點頭。 小師妹肚子里還懷著身孕,要是身處羅家那種烏七八糟的環境,被氣壞了身子該如何是好? “說的也是,你不如在家多住些時日,等孩子生下來再回去也不遲?!?/br> 柔嫩指腹摩挲著袖口的花紋,周清笑了笑,卻并沒有應聲。 先前周清答應過指揮使,每隔三日就要去到謝府一趟,為他調制安神香,這天傍晚,香鋪馬上就要關門了,卻見一個玄衣侍衛面帶急色沖了進來,將于福駭了一跳。 “客官是來買香的?”為何身上帶著nongnong血煞之氣? 后半句話他不敢問出來,這侍衛卻甕聲開口,“勞煩將羅夫人請出來,我家主人有急事相尋?!?/br> 抬眼看了看天色,于福心里雖有些慌亂,卻仍止不住的搖頭,“馬上天就要黑了,小姐一旦出了門,難道在貴府過夜不成?有事明早再來罷?!?/br> 這話還沒說完,謝一的面色霎時間陰沉下來,他也不多言,掀開簾子直接沖到后院住人的地方,張口喊道,“羅夫人可在?還請您出來見上一面?!?/br> 他開口時,特地用上了幾分內力,聲音又大又清晰,霎時間傳遍了整個周家。 呆在房間中的人紛紛推門走出來,周清放下手中的書卷,扶著后腰站在院中,不去管父母哥哥詫異的眼神,問,“謝侍衛,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謝一面容緊繃,搖頭道,“大人有急事,想見您一面?!?/br> 腦海中浮現出指揮使俊美的輪廓,以及周身懾人的氣勢,周清不覺得謝崇會平白無故派人來找自己,此刻謝一之所以會出現在香鋪,指不定是那位的髓海出了問題。 即使死了一回,周家人刻在骨子里的本性卻不會改,指揮使替她保管宣爐,救他們一家于水火之中,這可是天大的恩惠。 滴水報以涌泉,這重如山深似海的恩情,周清這輩子都無法償盡,又哪有拒絕的道理? 她微微頷首,輕聲開口,“謝侍衛莫要心急,我跟家人說一聲,帶上調香的器物,咱們再走也不遲?!?/br> 謝一內心雖焦灼異常,卻也知道催促不得,只能強行按捺住心緒,應了一聲。 快步走到周父面前,看著席氏與周良玉擔憂的目光,周清笑著開口,“先前有位大人幫了咱家,此刻他身子不爽利,需要安神香舒緩心神,女兒去他家走一趟,明日便會回來?!?/br> 聽到這話,周父嘆了口氣,他知道清兒口中的大人就是錦衣衛指揮使謝崇,這樣的人,掌管了整個北鎮撫司,無論如何都不能得罪。 “爹爹,您莫要憂心,安神香的效果您最是清楚不過,大人不會對女兒不利?!?/br> 說罷,周清回房取了香料,又帶上香器,隨后坐上馬車,直直往謝府的方向趕去。 大周朝并沒有宵禁的規矩,傍晚正街上的人并不算多,百姓們大多會等到夜幕降臨后才出門,屆時坊市便會熱鬧起來。 馬車很快到了地,周清熟門熟路走到書房門前,小手甫一推開雕花木門,一股粘稠的血腥氣撲面而來,讓她臉色瞬間蒼白下來。 第21章 不平 周清記得十分清楚,指揮使喜歡通透明亮的環境。當時她第一次來到謝府,進了書房,明明外面朗日當空,光線充足,屋里居然還點著蠟燭,透著淡淡的蠟油味兒,雖不濃,但對于嗅覺靈敏的人來說,卻根本無法忽略。 此刻天已經黑透了,房中卻未點燈,即使周清站在門口,也無法看清里面的景象。 她甚至不能確定,謝崇究竟在不在此處。 纖白小手搭在門框上,女人心存猶豫,不知自己該不該再往里走。謝一站在她身后,面上露出一絲焦急,忍不住催促道,“羅夫人,指揮使就在書房內,還請您進去調制安神香?!?/br> 想起指揮使對周家的大恩,周清勉力忽視那股血腥氣,她臉色蒼白,憑著記憶挪動腳步。她一手護住小腹,另一手四處摸索,生怕撞到書房的器具;若是沒記錯的話,前面擺放著一張案幾,謝崇通常會坐在其后。 豈料還沒等她停住腳步,小手便碰到了一片濡濕布料,這股濕意粘膩厚重,并不像是清水,而是另外的東西,到底是何物,她還來不及細想,就被手上的觸感給駭住了。 她清晰地發覺,男人渾身筋rou十分堅實,如同鐵水熔鑄而成,周清匆忙收回手,連連告罪,“小婦人不知指揮使在此,無意沖撞了您,還請大人見諒?!?/br> 謝崇低低嗯了一聲。 人在黑暗中呆的久了,視線便會逐漸適應,再加上他的目力本就不差,能看到女人驚慌的神情,以及微微顫抖的身軀。 “無妨,調香吧?!?/br> 此刻指揮使的聲音比起平時要喑啞許多,透著濃到化不開的危險。周清沒有去找蒲團,而是直接跪坐在地上,就算膝頭被青石板硌的發疼,面色也沒有絲毫變化。 今日謝一突然上門,她雖然帶上了香料,卻缺了最關鍵的一步——她的血液沒有滴上去。因此,方才在馬車上周清用匕首割破了尾指,將安神香的材料處理妥當,傷口沒來得及包扎,陣陣刺痛綿密不絕,讓女人不由蹙眉。 謝崇從懷中取出火折子,點亮燭火,昏黃的光線雖不算明亮,卻足夠辨認出何處是案幾,何處是蒲團。 周清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找到了自己往常的位置,按部就班準備用宣爐調香。 還沒來得及動手,她瞥見掌心已經凝固了的血跡,窈窕的身軀瞬間變得十分僵硬,一動不動。 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炙熱的氣息仿佛隔得很遠,又恍若親密無間,“知道為何會有這么多血嗎?方才本官去了詔獄,在獄中給一家十五口上了全刑,他們沒挨住,鮮血從喉管中濺出來,臟了本官的飛魚服?!?/br> 本朝律法規定了十八種刑罰,諸如夾棍、杖刑之流,偏北鎮撫司的人手段十分狠辣,為了逼供,會將這些刑罰輪番在犯人身上用一遍,甚至還會有刷洗、油煎等殘忍手段。 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周清將碾碎的香料放在爐中,慢慢點燃,“大人并非濫殺無辜之人,您之所以會用刑,肯定有這個必要?!?/br> 謝崇扯著扯唇角,黑眸中透出一絲諷刺,“可本官的血脈至親卻將本官視為洪水猛獸,認為我比叔叔還要可怕,是天生的惡鬼,而北鎮撫司就是閻羅殿?!?/br> 絲絲縷縷的煙氣從香爐中涌了出來,鼻間嗅到那股清幽的味道,周清心神平復了幾分,強自鎮定道,“凡事必有存在的道理,本朝設立錦衣衛,雖令人聞風喪膽,卻依舊可見成效,上能震懾貪官污吏,下能安撫平民百姓,謝大人,您身為指揮使,肯定會恪守職責,今日死在詔獄中的囚犯,小婦人相信,他們必是該死之人?!?/br> 周清一開始還心存驚懼,到了后來,語氣中卻帶上了幾分真心實意。 當她只剩下一縷孤魂在望鄉臺上徘徊時,不知怎的,竟看到了謝府。 謝崇是大周最為忠心的臣子,誅弄臣斬jian佞,手上雖沾滿了無數鮮血,卻還百姓一片清明,只可惜眾人只能看到他的狠毒手段,全然不顧他做下的好事。 謝孟冬身為謝崇的嫡親叔叔,也是第一任錦衣衛指揮使,打從他接手這個位置,謝家人就再也無法擺脫“鷹犬”二字。謝崇的手段比起其叔殘酷百倍,不知審訊過多少人,沒有誰膽敢在他面前撒謊。 眼前的小小婦人,自然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