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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帝闕春在線閱讀 - 第89節

第89節

    酒壯人膽,這話是沒錯的。原先的顧慮敬畏皆被酒意沖走,伽羅決定開口,“其實在聽到虎陽關大敗,殿下和皇上回京的消息時,外祖父就料到了今日。外祖母說過,當年那些事都是造孽,終會自食惡果,只是沒想到來得這樣快。不過殿下,外祖母是無辜的,她從來不曾插手過這些?!?/br>
    “我知道?!敝x珩頷。

    “殿下答應幫我搭救家父,這已是天大的恩情,我本不該貪心?!辟ち_側身,蹲在謝珩跟前,“可外祖母悉心撫養,待我極好。除了家父,她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她曾阻攔過外祖父和舅父,但是沒用。殿下——她真的是無辜的?!?/br>
    謝珩低頭,看到她裙衫曳地,月光下臉龐柔和,眼眸蒙了霧氣。

    “我說過,恩怨皆有其主,我不會遷怒?!?/br>
    “可我還是害怕?!辟ち_眼中霧氣漸聚,“殿下寬宏大量,恩怨分明??墒呛薷呒业呢M止殿下?韓大人是王府舊臣,尚且那樣,更何況還有皇上。外祖父害死信王,那畢竟是殿下的兄長,皇上的長子。殿下是否知道,皇上打算如何處置外祖母?”

    謝珩目光落在她臉上,聲音微微僵硬,“父皇沒說?!?/br>
    伽羅酒后膽大,湊得更近些,扶在謝珩的膝頭,道:“倘若皇上遷怒,殿下能否勸他明察——外祖父和舅父的罪行我不敢擅自議論,可外祖母,她真的無辜?!?/br>
    她趴在膝頭,雙眸如同小鹿,滿眼期盼。

    謝珩歸來時本已薄醉,這壇酒下去,酒意更濃。

    心如劍鋒,經歷淬煉磨礪后早已冷硬,卻還是抵不住她的眼神。

    在外他是端貴威儀的東宮太子,于云中城談笑殺伐,于帝都朝堂號令百官,慣常的冷肅與霸道手段令不少朝臣敬畏歸心。在這里,他卻仿佛還是受挫被困的少年,貪戀淮南春光下那雙瀲滟明亮的眸子——

    那是淮南高家密布的陰云里透隙射出的陽光,于滿目陰冷黑暗中,讓他看到亮光。

    他抗拒又貪戀,難以自禁。

    謝珩覷著她,說得更加明白,“父皇的圣意我難以左右,但你外祖母的立場,我會如實稟告父皇?!?/br>
    伽羅的眸中漸漸漾起笑意,透過朦朧霧氣,如明澈微藍的琉璃。

    “殿下明辨是非,胸懷寬大,必定能令群臣歸心?!彼ЬS,想要行禮,酒醉后身體搖晃,一垂,直直栽向謝珩懷中,而后往右一偏,靠在他膝頭。

    謝珩怕她摔著,伸臂攬住。

    伽羅不再動彈,枕在他膝頭,瞇了眼睛笑著望他。漸而眼皮沉重,最終靠在謝珩膝頭,睡了過去。

    謝珩將她往懷中拉了拉,解了外裳,給她蓋著。

    旁邊還有她未喝完的殘酒,他隨手拿了慢慢的喝。目光越過湖面殿宇,暗夜中樹木殿宇猶如鬼影,攔住視線。謝珩卻知道,不遠處是比東宮更加威儀莊重的宮室,更加嚴密的防衛,更加尊貴的皇帝。那是他至親的父親,也是大夏最尊貴的君王。

    他們恨著同樣的人,卻持有截然不同的處置態度。

    最后一口酒入腹,謝珩收回目光,看向伽羅沉睡的側顏。

    “傅伽羅,你讓我很為難。真的?!?/br>
    ☆、79.079

    此為比例最低的防盜章, 時間24小時, 敬請支持正版^o^  杜鴻嘉見她垂不語, 便道:“那日在客?!覜]敢多問。但姚謙對不住你,我瞧得出來。伽羅——姚謙攀附權貴遭人背后唾棄, 從他同窗那里,我聽見了些舊事,不管是惡意中傷還是確有其事,總之不會平白生出流言。別怪表哥說話直, 那個被辜負的人, 是不是你?”

    辜負二字,原本曾令人深夜傷心, 而今聽來,卻格外平靜。

    伽羅把玩一段柳枝, “是我又如何?在淮南時, 他是我外祖父的門生, 往來密切?!?/br>
    她說得云淡風輕, 卻叫杜鴻嘉猛然揪心。

    那天她淚水漣漣的模樣印刻在心間,前些天從姚謙的同窗那里聽到的議論, 更是令他震驚憤怒。他未再提起此事, 帶著伽羅往花園湖邊轉了一圈后送她回去, 順道從值房取了給伽羅買好的幾件有趣玩意, 逗她開心。

    出得東宮, 杜鴻嘉連衣裳都沒換, 騎馬便奔向戶部衙署。

    酉時才至, 便有戶部官員6續出來,杜鴻嘉等了片刻,姚謙陪著戶部右侍郎走了出來,拱手作別。右侍郎神色郁憤,姚謙亦然,搖頭嘆氣的才走了兩步,猛然瞧見山岳般堵在四五步外的杜鴻嘉,愣住了。

    杜鴻嘉呲牙,“姚謙?!?/br>
    “閣下是?”姚謙記得這張臉,卻不知其身份。

    杜鴻嘉淡聲道:“東宮左副衛率,杜鴻嘉。去喝一杯?”

    他眼中的挑釁毫不掩飾,姚謙自然記得那日杜鴻嘉堵在樓梯口的兇狠架勢,心中不服氣,便冷聲道:“請!”

    京城內酒館甚多,拐過兩條街,便是一處有名的酒家。

    杜鴻嘉率先入內,要個雅間,吩咐伙計先來兩壇北地常喝的烈酒。那伙計殷勤送他至雅間,自去安排,姚謙冷著臉進去,就見杜鴻嘉負手立在桌邊,臉色陰沉。

    姚謙冷笑,“杜大人是想喝酒,還是尋晦氣?”

    “尋晦氣!”杜鴻嘉跨步上前,揮拳便倫向姚謙側臉。

    姚謙一介文人,哪料到他會如此粗魯,尚未反應過來,左臉便傳來劇痛,骨頭都碎了似的。他正憋著滿肚子氣,當下心中大怒,也揮拳回擊過去。

    杜鴻嘉不閃不避,挺著胸膛受了,左拳出袖重重擊在他胸口。

    身手出眾的東宮小將本就非姚謙所能消受,加之杜鴻嘉滿腔怒氣,姚謙吃痛,踉蹌后退兩步,撞在墻壁上。

    甜腥的味道蔓上舌尖,他忍痛擦拭嘴角,看到上面鮮紅的血跡。

    仿佛郁氣隨著血被打出,他竟然覺得痛快。

    姚謙忽然哈哈大笑,扶著墻壁笑了半天,才憤然指著杜鴻嘉,“是為了伽羅吧?我比不過你的身手,要打嗎?來,隨便招呼!”慣常的謙和神態化作猙獰,他唾出口中鮮血,道:“杜大人莫非也傾慕伽羅?”

    “她是我表妹?!倍砒櫦卫渎?,“你怎敢辜負她!”

    “你以為我愿意!你以為我想讓她傷心!”姚謙厲聲,側頭見那伙計捧著兩壇酒在門口目瞪口呆,跨步上前便搶了過來。他也不顧身上傷勢,一拳搗開,抱起來仰頭便喝。

    七八口灌下去,辛辣的酒味從喉嚨燒入腹中,他舉起酒壇,砸在地上。

    酒壇甚為牢固,竟未碎裂,只咕嚕嚕滾到旁邊,倒出殘酒。

    姚謙目中赤紅,指著杜鴻嘉質問:“今日既然是尋晦氣,我先問你,戶部新來的左侍郎刻意刁難,也是你仗著東宮的權勢指使的?我知道,我能進戶部,全賴左相提拔,那左侍郎諸般刁難,就是想告誡我攀附的下場??墒俏矣泻无k法!滿京城里都是你這般的人——仗著權勢作威作福,肆意欺凌!”

    “我不認得左侍郎?!倍砒櫦蔚?。

    姚謙卻不信,“那人與東宮來往密切,不是你從中作祟,還能是誰!”

    “不是我?!倍砒櫦沃厣?,“我打你,不靠權勢,靠拳頭?!?/br>
    “呵……呵!”姚謙嗤笑,大抵是酒意上涌難以支撐,踉蹌至桌邊坐著,“我剛上京時,也是滿腔熱血抱負。男兒縱不能征戰沙場,也該在朝堂立一番事業??赡阒绹颖O是什么情形?有真才實學之人難以出頭,倒是你們這些京城官員的紈绔子弟,仗勢凌霸,肆意欺辱!朝中取官只看門第,何曾考察才學?不靠左相提拔,我能靠誰?十年寒窗苦讀,到頭來卻被那些紈绔壓著難展抱負,你甘心嗎?”

    “我知道伽羅傷心,我也愧對于她?!币χt扶在桌面,抬起頭來,眼中紅絲醒目,“這輩子是我姚謙對不住她。我辜負了她?!?/br>
    杜鴻嘉冷嗤,笑容隱含輕蔑。

    姚謙驀然起身,揪住他胸口,手背青筋隱約突起,“怎么,你也瞧不起我?論出身,我是不如你??蓪砦幢?!”

    杜鴻嘉冷嗤,“我確實瞧不起你。不為出身,為你的志氣。從前的名相蘇老先生也是出身寒微,中了狀元卻遭人打壓,被安排在窮鄉僻壤當小吏,卻終憑借斐然政績居于相位,后來退居靈州,也曾造福一方百姓。姚謙——這不能成為你背叛伽羅的理由?!?/br>
    “你胡說!蘇相若非有人提拔,也只會埋沒?!币χt將杜鴻嘉衣領揪得更緊。

    杜鴻嘉揮臂格開,見姚謙又撲上來,當即揮拳,將他打倒在地。

    “你如何謀取前途,與我無關。但你負了伽羅,就該教訓!”他一腳踢開那礙事的酒壇,拂袖轉身,大步出了雅間。

    姚謙坐在地上,全身被打得酸痛,他狠狠擦拭血跡,眼神漸而陰鷙。

    “教訓我……就憑你?走著瞧吧!”

    *

    次日,姚謙未能去戶部衙署。

    謝珩下朝回到東宮,同韓荀商議過要事,又召杜鴻嘉吩咐幾件事情,末了,道:“姚謙是你打的?”回頭見杜鴻嘉臉現愕然,便道:“徐相說的。昨日你約姚謙喝酒,回去時姚謙鼻青臉腫。姚謙說是滾落樓梯,徐相不信?!?/br>
    “是我?!倍砒櫦喂┱J不諱。

    “為何?”

    “私仇?!倍砒櫦沃毖?,“倘若徐相因此為難殿下,屬下自會去尋他,絕不連累殿下?!?/br>
    “他還不敢?!敝x珩淡聲。

    杜鴻嘉便道:“還有一事,需稟明殿下。姚謙懷疑戶部左侍郎是屬下打著東宮的旗號安插,目的是借機打壓,或許會借此詆毀生事。此事屬下并不知情。殿下明鑒,屬下與姚謙雖有私怨,但絕不敢因私廢公,擅自借東宮之勢插手六部?!?/br>
    謝珩瞧著他,冷肅的臉上倏然閃過一絲笑意。

    不可擅自借東宮之名營私舞弊,這是他給東宮屬官的告誡。

    以杜鴻嘉的性情,行得端做得正的事,絕不會心虛。如今特意稟明解釋,是怕他心存懷疑繼而遷怒傅伽羅?傅家傾覆失勢,舊日親友避之不及,唯恐被其連累,這杜鴻嘉倒是待表妹很好。

    很難得。

    謝珩回身,將一封文書遞給他,“那人是我安排?!?/br>
    杜鴻嘉愕然抬頭。

    “左相的賢婿,將來怕是要重用。多加考驗,有何不可?”謝珩出乎意料的解釋,繼而大步出了書房。

    杜鴻嘉深感意外,隨他出去,臉上卻露出暢快的笑意。

    *

    南熏殿內,伽羅對此毫不知情。

    給文惠皇后抄的經書已然過半,再過兩日,應當就能呈上。

    她從前在淮南時,每常外祖母在佛前打坐,偶爾也會陪伴,近來抄書,甚是想念。抄罷經書,同嵐姑說起舊日的事,思及外祖母的處境,愈擔憂。

    外頭天光正好,不日便是端午,內直、典設二局打理得有條不紊,各處裝點籌備得齊全,南熏殿中也沒缺粽子。

    雄黃酒的氣味自窗外飄入,伽羅踱步出門,恰逢侍女抱著酒壇經過。

    侍女并不知伽羅身份,見謝珩以禮相待,杜鴻嘉格外關照,自然恭敬沖她行禮。伽羅亦頷,旋即向嵐姑道:“外祖母不止禮佛,還會釀酒。聞見這味道,更想她了?!?/br>
    “往年老夫人還會給姑娘刺香囊?!睄构煤?,“老夫人吃齋念佛,心地善良,會平安無事的?!?/br>
    “等忙過這陣,我便設法去看望她?!?/br>
    伽羅緩步走過,看到抱著菖蒲匆匆走過的侍女,聞見風中斷續隱約的雄黃酒。

    過了南熏殿往西北走,便是東宮內眷居處。因如今閑置,只留些老嬤嬤照看燈火灑掃庭院,平常少有人來。平素這些嬤嬤深居簡出,而今趁著籌備端午忙碌,喜慶之余,不免同行閑談。

    那嬤嬤五十余歲的年紀,抱著一叢菖蒲,正低聲議論,“……聽說了吧?那位叫高探微的刺史被貶了。從前那樣作威作福的地方大員,如今被貶去做個長史,可真是報應!當年他欺壓咱們王府,如今皇上沒砍他頭,已是恩寬了?!?/br>
    “我昨晚也聽兒子提起。他還說,朝廷就是這樣,一層層的貶下去,最后再砍頭問罪?!?/br>
    “可不是。我聽說他那個兒子也進牢里去了?!?/br>
    “進去了就別想出來,得罪了皇上,他還想活命?”

    ……

    這些人多有從淮南的惠王府6續跟隨入京的,家中丈夫子侄也在東宮衙署或十衛當值,消息靈通。事情關乎昔日的死對頭,消息自然傳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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