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再往后,自然是靠著徐相經營數年的勢力,奪回朝政大權了。 太上皇回歸,傅家、高家權勢富貴可保,這當然是很誘人的??杉幢惚睕鲈敢夥湃?,太上皇就能安穩回京,重掌權柄嗎? 伽羅不知道原先那位太子為何嘔血而死,八歲的皇子為何暴斃,卻總覺得,謝珩父子被壓制多年后能迅入主皇宮,絕非庸碌之輩。太上皇復位的事,應當是希望渺茫。 她不敢答應,只做苦思之狀。 正自沉吟,忽覺地上多了道影子,抬頭就見岳華不知是何時趕來,手中長劍在握,劍尖抵在彭程喉間。 彭程對喉間的冰涼后知后覺,下意識往側面躲了躲。 劍尖如影隨形,岳華眼中仿佛結著寒冰,目光如刺,要將彭程刺穿。 彭程面色不變,似乎半點都不為被人窺破而擔憂,甚至顯得有恃無恐。他官居高位,被一介侍衛這樣執劍冒犯,竟然也不曾作色。 兩人對峙片刻,彭程忽然笑了笑,繼而抬手捏住劍尖,緩緩將其拿開。 岳華劍尖虛指,目光卻還是刺在彭程身上,如藏憤恨,直至彭程走遠時,仍未收回。 伽羅冷眼旁觀,覺得這情形實在有趣,仿佛這兩位陌路人有過私怨似的。 然而也與她無關。 見岳華并無動身的意思,伽羅便是一笑,“咱們走吧?彭大人背上也沒繡花,似乎不值得細看?!辈淮廊A回答,便抬步走開。 * 次日清晨,岳華換了身尋常民婦的裝束,與嵐姑一道跟在伽羅身后,等待謝珩宣召。 議和的事由謝珩率鴻臚寺、吏部等官員去安排,伽羅安靜坐在屋中,直至晌午將近,才聽外頭陳光道:“殿下請傅姑娘前往明光堂?!?/br> ☆、78.078 此為比例最低的防盜章, 時間24小時,敬請支持正版^o^ 嵐姑捧著一盤粽子進來,見伽羅還是呆坐, 便低聲勸道:“姑娘坐了太久, 起來動動吧。高家老太爺的事,說句誅心的話, 當年既然敢出手殺害皇上的兒子,就該想到可能會有今日。姑娘顧念親情, 卻也管不到那么遠, 還是做好手頭的事要緊。這粽子是才送來的,餡兒姑娘也愛吃, 先嘗嘗?” 伽羅接過,嘗了一口, 軟糯香甜, 果真味道極好。 從前在淮南時,外祖母總會親手包些粽子給她, 比外頭街市上的都好吃。如今,她老人家會在做什么?謝珩父子要找外祖父和舅父清算舊賬,一則為舊仇, 而則為朝堂權力, 她確實無權置喙,甚至連表哥, 她目下也無力相助。 可外祖母的事, 她終究擔憂。 哪怕謝珩說過不會牽累旁人, 可手握生殺大權的皇帝會如何處置? 畢竟,深宮中的皇帝才是天下之主。 他的態度才是問題的根本,總得竭力嘗試。 伽羅吃完粽子,順道洗臉沐浴,又叫嵐姑尋了胭脂水粉出來,細心裝扮。 嵐姑手巧,將她頭擺弄了兩炷香的功夫,云鬢玉顏,寶髻松挽,簡單點綴珠釵玉環,兩股青絲搭在胸前,不失十四歲少女應有的活潑明艷,卻增嫵媚風情。 她的容貌幾乎無需修飾,白膩柔嫩的肌膚不必涂脂抹粉就已羨煞旁人,翠眉輕描,雙眸燦若星辰,只往唇上點稍許朱丹,便是嬌艷欲滴。 海棠紅的半袖外罩件紗衣,底下裙衫垂落,腰間纏著兩枝海棠,裙角灑滿碎花。 對鏡自照,伽羅甚為滿意。 端午之日有宮宴,謝珩赴宴尚未歸來,她便在殿中等候。 * 宮內,宴席已散,端拱帝難得有空,遂攜謝珩、段貴妃和樂安公主品茶閑話。 一家人共苦數年,此刻殿內沒留半個宮女內監,說話更自在些。 端拱帝心緒甚好,酒后面色微紅,說起舊時的事和如今朝中形勢,不免跟謝珩論及徐公望、高探微等人,末了道:“……那個高文燾還活著?” “刑部連夜審訊,案子與他無關,目下暫押在獄中,尚未處置?!敝x珩回答。 “我知道?!倍斯暗郯櫭?,“牢獄里辛苦,暴斃了罷。算是給高探微的賀禮?!?/br> 謝珩神色微僵,看向上的皇帝。 從淮南至京城,父子二人隱忍多年,端拱帝暗中籌謀奪回帝位的事情,謝珩也出力不少。一家人彼此陪伴熬過陰霾,終有今日的君臨天下,確實令人快慰。然而但凡涉及舊事,卻難免有小爭執。 關于傅家女眷的事如此,高家的事更是如此。 先前高文燾入獄時,謝珩就曾探過口風,彼時端拱帝正忙,沒說處置的打算,他也不曾僭越。而今既然說了要暴斃,可見是想將高家男丁都置于死地。 謝珩稍作猶豫,道:“父皇,兒臣以為不妥?!?/br> “不妥?”端拱帝目光稍沉。 “高文燾固然該懲治,卻罪不至死?!敝x珩起身,給端拱帝添茶,“我知道父皇是想給大哥報仇。兒臣也深恨高家,但當日的事,是高探微父子所為,與孫輩的高文燾等人無關。高探微父子必須為大哥償命,至于高文燾……兒臣以為,配充軍即可。往后處境如何,全看他自己造化?!?/br> “高家害死的是我兒子,你的哥哥!”端拱帝面露不悅,將他斟的茶推開,“你卻說罪不至死?” “父皇請聽兒臣說完?!敝x珩掀袍跪地,“大哥和母妃的事,兒臣時刻未忘,高探微父子和傅玄必須償命!而至于旁人,倘若父皇當真要他死,自然無人能阻攔。莫說高文燾,就是讓整個高家陪葬,也輕而易舉??扇粽嫒绱?,朝臣百姓,會作何感想?” “朕就是要他們知道,天家威嚴,不可侵犯!” “高探微父子和傅玄償命,足夠讓那些人長教訓。父皇初登大寶,內有徐公望之輩居心叵測,外有北涼虎視眈眈,太上皇雖在石羊城,倘若北涼要送回,不得不迎入宮中。此時最要緊的不是復仇,而是收服人心。父皇——”謝珩跪地而拜,言辭懇切,“父皇登基之前,朝中有多少個高家、傅家?數不勝數。高家是個例子,父皇若為昔日仇怨嚴懲,那些人膽戰心驚,未必敢歸心,真心輔佐父皇?!?/br> 這道理端拱帝明白,然而念及逝去的愛妻長子,卻是怒意更甚。 謝珩緩了語氣,“倘若父皇按律論處,不作牽連,朝臣沒了后顧之憂,必定感念天恩浩蕩,誠心歸服父皇。母妃和大哥在天之靈,必定樂意見此?!币姸斯暗勰樕q自陰沉,續道:“倘若高探微、傅玄的命仍不能消了父皇怒意,待朝政穩固后再行處置高家其他人,又有何不可?” 最末一句,算是稱了端拱帝的心意。 他將謝珩盯了片刻,才抬手道:“起身吧。跪著也不嫌累?!?/br> 謝珩依命而起。 旁邊段貴妃見他面色稍霽,這才柔聲道:“英娥,給你哥哥添茶。說了半天,嗓子該干了?!闭f罷又捧了茶杯送到端拱帝面前,“皇上也是,都是至親父子,多少風浪過來了,還動不動就虎著臉,不肯耐心教導。太子是誠心為皇上考慮,拳拳孝心,臣妾都看得出來?!?/br> 她膝下無子,將樂安公主撫養長大,加之性情溫順,安分守己,端拱帝縱對妻情深義重,待她也頗禮遇。 婉轉帶嗔的勸言將怒氣消去不少,端拱帝瞪了謝珩一眼,“就只會給朕添堵?!?/br> “兒臣愚魯,還需父皇多加教導?!敝x珩帶出一絲笑意。 端拱帝也不再計較,“罷了,此事我再想想?!?/br> 謝珩拱手稱是。 于是添酒添茶,殿中恢復融融之樂。 * 南熏殿中,伽羅盤膝而坐,靜候謝珩歸來。 誰知暮色四合時,未等她動身,謝珩竟先來了。 宮廊兩側雖已點了燭,卻并不濟事。他身上還是赴宴時的太子冠服,應當還未回寢處換衣裳,身后并無隨從,只踏著暮光大步走來。 伽羅忙迎上去行禮,晚風中聞見他身上的酒氣,不由詫異,“殿下?” 謝珩將她容貌衣衫打量,窈窕的身段襯著嫵媚面容,賞心悅目。她平常雖也裝扮,卻很少這般精心,更不會刻意點染眉目雙唇,增添風情。 著意的裝扮是無聲的示好,她笑意盈盈,意態柔美。 謝珩忽然覺得很愉快,微微一笑,道:“很好看,是過節的樣子。有茶嗎?” 茶當然是有的,伽羅忙請他入內。 他今日心緒不錯,伽羅盡量收斂敬懼,沖茶給他斟上,雙靨含笑,“殿下似乎喝了不少?” 謝珩笑而未答,目光在屋內逡巡。由窗臺至書架、桌案,最后停在硯臺筆架上。聽侍女回稟說伽羅打聽過鸞臺寺佛事的時間,近日又極認真的抄經書時,他頗感欣慰,而今瞧見那擺放整齊的筆墨硯臺,素來沉肅的神色愈見和緩。 伽羅燈邊俏立,拿了瓷杯給他添茶,“殿下在看什么?” “沒什么。傅伽羅——”謝珩頓了頓,又閉口不言。 伽羅含笑奉上茶杯,也未多問,返身在桌旁坐下。 “從宮里出來,想來此處坐坐?!敝x珩覷向伽羅,燭光下但見美人如畫,比從前添了幾許嫵媚,叫人舍不得挪開眼。當日鷹佐說她“又香又軟,蝕骨銷魂”,謝珩后來明白那是鷹佐在搪塞。否則以傅伽羅這樣子,若當真被鷹佐欺負,哪會風輕云淡? 只是……又香又軟他早就知道,蝕骨銷魂呢? 身姿裊裊婷婷,纖腰盈盈如柳,漸漸鼓起的胸脯如春日蓓蕾綻放,入目婀娜。 他忽然,有些非分之想。 謝珩輕咳了聲,起身踱向書案,隨手翻起伽羅那本佛經,“你抄的?” “聽說文惠皇后的佛事將近,抄本經書,聊表心意?!辟ち_隨他走過去,目光微垂,“當年的事我雖不知情,但傅家與殿下父子的恩怨由此而起,伽羅心知肚明。殿下寬宏大度,伽羅無以為報,唯有虔心抄誦經書——這是外祖母從前教我的?!?/br> 謝珩覷她一眼,翻著經書。 簪花小楷寫得整齊秀麗,看得出她很認真。傅玄狠毒jian詐,高探微隨波逐流,麻木逢迎,她長在傅、高兩府,卻還是玲瓏剔透,十分難得。 “隨我走走?!彼f。 伽羅依言跟隨在后。 晚風薄涼,漸漸行至湖邊。臨水有亭,昏暗夜色下,迎風挑了數盞燈籠。亭中有石桌,擱著兩壇酒,再無他物。 戰青筆直的站在那里,待謝珩進了亭子,便拱手道:“殿下,酒已備好了?!?/br> 謝珩頷,令他退下,隨手拆開酒封,就著酒壇喝了兩口。轉頭見伽羅還傻站在那里,便指了指另一壇酒,“嘗嘗?” “這個嗎?”伽羅瞧著酒壇,頗為驚訝。 今晚的謝珩很奇怪,從初見到的那一瞬,她就能感覺出來。從前他神情冷肅,雖寬宏大度地幫了她,卻總是威儀不可親近。今晚卻無端叫她來散步喝酒…… 難道是那卷經書的功勞? 伽羅猜疑不定,毫不猶豫的拆開酒封,捧起來喝了兩口。 不是預想中的辛辣,入口綿軟,甚至有清香撲鼻。她在淮南時也喝過酒,雖然量淺,卻也不懼酒味,喝了兩口放下,偷偷擦拭唇邊酒漬。這般喝法很不雅,若在淮南,舅母必定會責備。但伽羅卻覺得過癮,抬頭看向謝珩,便見他也正瞧她。 目光相觸,謝珩仿若無事的挪開,旋即坐在水邊喝酒。 伽羅猜不透他心思,未敢攪擾,就在旁邊陪著,偶爾喝兩口。 蒼穹濃如陳墨,唯有燈籠昏暗的光芒照亮方寸之地。極低的風里,謝珩忽然開口,“高家的事,你知道了?” “嗯。聽到她們議論,才知道外面的動靜?!?/br> 謝珩頷,未再多說。 酒壇漸漸空了大半,伽羅醉意深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