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第41章 完勝 暮色沉沉時, 派去打聽的宮人回報, 說成德帝去了高貴妃的漪瀾殿。 趙皇后淡淡擺手, “本宮知道了, 下去吧?!?/br> 她心中雖煩惱, 但亦無可奈何。她是皇后, 不是寵妃。寵妃可以出盡百寶邀寵,而皇后, 即便心底有萬般酸澀,也必須做出賢良的名兒來,不能表現出丁點醋意。 皇后的身份固然給了她無上榮耀, 可是也從此困死了她。 趙皇后慢慢拔下頭上的發簪,正要寬衣就寢,就聽侍婢來報, “傅良娣來了?!?/br> 她怎么又來了?還是在這個時候來? 趙皇后莫名有些不安, 上回郭賢妃給傅瑤送梅湯想令她流產,傅瑤來見她,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 這回又出了什么事? “傳?!壁w皇后凝神說道。 這一回傅瑤進來得更快,禮數也更為粗疏。她甚至沒有行禮, 只福了福身, 就道:“母后,有人要謀害臣妾腹中胎兒,臣妾特意將證人帶來給您過目?!?/br> 她一聲令下,朱弦便被扔進來。 趙皇后一眼瞧出朱弦十指滲出的殷殷血跡,“你對她用了刑?” “不用刑如何肯招?”傅瑤漠然說道, “濫用私刑固然欠妥,可是跟這個丫頭犯下的罪狀比起來,真是小事一樁?;屎竽锬?,您還是先聽聽這個丫頭怎么說吧?!?/br> 她踢了朱弦一腳,“現在,把你方才對我說的,原原本本地跟皇后講一遍?!?/br> “是?!敝煜业偷蛻艘宦?,開始訴說。 趙皇后見傅瑤這般目中無人,心中雖有氣,也只好暫且聽著。 她的臉色漸漸變了。 朱弦說的話,與方才并無二致,可是在趙皇后聽來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傅瑤畢竟與郭家毫無瓜葛,郭家就是死絕了也與她不相干,可趙家卻與郭家同氣連枝,一方有難,另一方勢必難以幸免。 趙皇后忍不住問道:“你說的都是真的?” 朱弦決然說道:“是,字字句句,并無虛言?!狈凑盗兼芬汛饝H募胰?,現在她沒什么好怕的了。 趙皇后又驚又怒,“你怎么敢做這樣的事?” 傅瑤冷笑道:“母后您錯了,不是她膽大敢做這樣的事,是郭二小姐膽色過人才對,朱弦一個小小奴婢,要不是有人主使撐腰,她哪敢謀害皇嗣?” 趙皇后啞口無言。這件事是郭叢珊的罪過,辯無可辯,那女孩子她之前就瞧著不對頭,卻沒想到她大膽至此。更令趙皇后生氣的是,郭氏只顧著自己的私欲,完全未把郭家和趙家的安危放在眼里——這一點尤其不能原諒! 傅瑤鄭重地作了一揖,“如今事情已經分明,還請母后給個說法,該如何處置?” 趙皇后好生為難,謀害皇嗣是滔天大罪,哪怕誅九族也不為過,可若真這樣廣而告之,即便郭家和趙家仍能保全,有這個污點,此后也難以在朝中立足。非只如此,她這個皇后,以及身為皇后之子的元禎,也將孤立無援——最好還是盡力保全這兩家。 趙皇后勉強笑道:“阿瑤,此事畢竟牽連甚廣,不是你想的那般簡單,如今你既已無恙,那女子的詭計也未得逞,不如……” 她叫得親切,傅瑤聽著卻只覺得惡心,她冷聲說道:“莫非臣妾所受的罪便白受了么?若臣妾這回真遭遇不測,皇后娘娘是不是還要包庇那罪魁?” 趙皇后呆呆看著她。假如傅瑤這回真一尸兩命,她還真不知自己該作何舉措。于情,她當然會恨透那殺害自己孫兒之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是于理,她又不知自己是否會繼續遮掩下去,保住既有的利益。 趙皇后訥訥無言,傅瑤深吸一口氣,肅容說道:“臣妾明白了,那么臣妾就遵照皇后娘娘的意思,不會向太子殿下透露半字?!?/br> 其實她一早就預料到這樣的結果,所以才獨身來此,以保全郭趙兩家的顏面,而不是對外揭發??墒怯H口從趙皇后嘴里說出來,她還是不禁齒冷——無論怎樣,她都不會真心將趙皇后視作一家人了。 趙皇后自己仍有些懵懂,“你的意思是……” “臣妾不會追究謀害皇嗣一事,可是那主謀之人,臣妾也不愿放過,”傅瑤揚眉說道,“這一點,還請皇后殿下成全?!?/br> 能不累及趙家,趙皇后已經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她溫煦說道:“你待如何?我讓郭叢珊給你賠罪可好?” 光賠罪未免也太便宜了。 傅瑤冷笑道:“光賠罪就頂用的話,人人都上趕著犯錯去了?!?/br> “那依你之見該如何?”趙皇后有些尷尬。 傅瑤來的路上就已經想好主意,“郭二小姐做下這樣的事,咱們雖不追究,保不齊她哪一天自己說出來,反而麻煩。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別再讓她見人的好?!?/br> 趙皇后聽得納悶,難道讓郭家把郭叢珊關起來?可關不關得住是一說,總不能關一輩子,別人還是會疑心哪! 傅瑤坦然說道:“賢妃娘娘不是臥病在床么?沒準就是二小姐去歲常常進宮鬧出來的。既然二小姐這般不祥,就當送去佛寺里清修,也好驅厄?!?/br> 送去寺廟里,又是不祥之人,那就等同于斷送了一生的指望,從此只能長伴青燈古佛了。 這女孩子年紀輕輕,想出來的手段倒是果決狠辣,半點也不給人留后路。 趙皇后聽得膽寒,也不敢說半個不字。 傅瑤向她拜了一拜,“如此,那就有勞母后了?!笔┒Y離去。 侍女膽怯地看著地上的朱弦,“皇后娘娘,這人該怎么辦?” 趙皇后煩惱的揮手,“先押去后殿關著,容后處置?!?/br> 朱弦臉上反比趙皇后平靜的多——知道自己要死的人,往往格外淡定。 趙皇后又叫來另一名侍女,“你去披香殿將賢妃請來,本宮有要事見她?!?/br> * 那一夜趙皇后同她表妹說了些什么,傅瑤無從得知,她只知道從次日起,郭賢妃的病就漸漸痊愈,眾人都說是郭家二小姐沖撞,因此郭賢妃便向郭家下了口諭,要求將郭叢珊送到城外的慈航齋清修。 永寧伯夫人領著女兒哭到披香殿來,質問郭賢妃為何糟踐自己侄女的名聲,郭賢妃冷冷看她一眼,“嫂嫂這話錯了,不是本宮糟踐她的名聲,是她在糟踐郭家的名聲,你怎么不問問你的好女兒做了什么?” 郭叢珊面色慘白,死死拉住母親的衣袖,“娘,別再問了,我愿意去清修,不關姑母的事?!?/br> 永寧伯夫人摟著女兒痛哭失聲,“我的好女兒,你做錯了什么,一家子血親都這樣狠心!她們既然不肯放過你,娘也削了頭發陪你做姑子去——反正這家里容不下咱們娘兒倆!” 郭叢珊也伏在她懷中流涕。 郭賢妃自經歷變故后,比先前通透了許多,只冷眼旁觀這一對母女。從前她怎么沒發現郭家的人都這般蠢呢?她這位大嫂也是個拎不清的,至于郭叢珊——連豺狼的眼淚都比她真呢。 永寧伯夫人鬧歸鬧,最后還是迫不得已,將好女兒送到尼庵里去。郭賢妃大概跟哥哥提了侄女兒的惡行,所以永寧伯并未反對,反而急急地將女兒送出府去;至于永寧伯夫人,他們則索性瞞著,像這等混不吝的婦人,知道的越少才是好事。 趙皇后又叫傅瑤過去,問道:“那叫朱弦的宮人今日不吃不喝,似乎隱有死志,依你看該如何?” 她現在對著傅瑤總有一種上下顛倒的感覺,似乎對方才是主子——當然是趙皇后自覺理屈。 傅瑤輕快的說道:“她犯的本來就是死罪,要死便死唄?!?/br> 趙皇后皺了皺眉,對她的無禮雖不快,也不好說什么,只耐著性子道:“宮人們生老病死也是常事,但若沒個由頭,也說不過去?!?/br> 傅瑤露出狡猾的笑容,“母后若不嫌棄,臣妾這里倒有個主意?!?/br> 說罷附耳過去,對著趙皇后悄悄說了幾句。 趙皇后聽得睜大了眼,她素知傅瑤鬼心眼多,卻也沒想到她這般能于應變。 只是趙皇后還有些猶疑,“光憑這些證據,只怕不足以定高貴妃的罪吧?!?/br> “要定罪做什么呢?只要有一點疑心即可。做得太明顯了,別人反而要懷疑有人故意陷害,就是這樣影影綽綽才好?!备惮幬⑿φf道。 這還是她從高貴妃母子身上學來的。 趙皇后仍在躑躅,“但,謀害誠郡王世子對她們也沒什么好處,這動機上只怕說不過去?!?/br> “怎么沒好處呢?”傅瑤說道,“娘娘您想想,誠郡王世子是養在誰宮里的?一旦王世子出了意外,人人都會怪責娘娘您教養不善,且朱弦是賢妃娘娘的人,貴妃娘娘此舉,還可挑撥您與賢妃的關系,進而挑撥郭趙兩家不和,打擊太子的勢力,為二皇子鋪路——道理都擺在那里,就看您怎么說呢?!?/br> 趙皇后一臉佩服的看著這女孩子,被傅瑤這么一說,連她都幾乎相信高氏是罪魁禍首了——看來她料得不錯,這丫頭果然是個狐媚子人精,盡管她如今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很快,有人向趙皇后告密,說誠郡王世子落水一事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設計,引誘其去湖邊。趙皇后循著蹤跡查到披香殿的宮女朱弦身上,正待審訊,豈知當晚朱弦就自縊身亡,臨走還留下一封遺書,說自己曾被郡王世子責打辱罵,才心生不憤,作出此舉。 遺書上盡管寫得明明白白,可有心人卻在收拾朱弦的遺物時,發現了一顆東海明珠——昔年高貴妃風光無匹,成德帝獨獨贈予她一斛東海明珠,如今卻在一個小宮女身上發現,難免不惹人疑心。 高貴妃百口莫辯,不惜脫簪待罪,到勤政殿前自證清白??沙傻碌鄣K于人言,加之誠郡王夫婦執意要為兒子討回公道,不得已,只好奪去高貴妃協理六宮之權,罰俸半年,令其閉門思過一月。 二皇子元祈為其母求情,也遭了一頓申斥,深覺丟臉,只好稱病不出。 趙皇后見了這般,自然心滿意足——誰都以為只有高貴妃得蒙圣寵,卻忽略了她這個高高在上的皇后,要弄到幾顆明珠,絕非什么難事。 傅瑤只是付諸一笑。她為趙皇后出的這個主意,對她自己并沒有多大好處,受利的只是趙皇后和元禎。但也罷了,誰讓他們站在同一條船上,彼此的利益都是互相依存的。 不管她喜不喜歡元禎,她都得幫著他,護著他——如同幫著她自己。等肚子里的這個生下來,她將又多一個人需要庇護,要cao的心只會更多。大概只要人活著,就免不了這些紛紛擾擾。 或許她該改一改這懶散的習慣了,只聽說過懶散的姑娘,沒聽說懶惰的母親。她必須打起精神,才能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這地方好壞且不論,她既然來了,便沒有退縮的道理——何況她并不是一個人在戰斗。 暮春時節,落花如同飛雪,紛紛揚揚煞是好看。傅瑤坐在廊前,看著宮人們侍弄花草,以一種緩慢而優雅的節奏,這樣好的季節,誰也不愿它匆匆過去。 然而傅瑤能清楚地察覺到時間的流逝,她撫上自己的肚子,里面傳來輕微的震動。一個新生命正在里頭茁壯成長,它是強健的,而且充滿希望。 元禧輕手輕腳的上前來,仰著臉兒悄聲問她:“傅jiejie,他們都說你快生了,是真的嗎?”他現在也學著昌平喊傅jiejie。 誰整天跟小孩子聊這些生育的話題,傅瑤有些為難,還是“嗯”了一聲。 元禧驚喜地拍手,“太好了,我要有小弟弟了!”于是雀躍著跑走,要向他母親匯報這個消息。 額……宮里的孩子都搞不清輩分嗎? 傅瑤無語地看著元禧的背影。 算了,也好,至少這孩子比從前懂事多了。自從見識過元禧的豐功偉績,傅瑤很擔心會生一個像他那般頑劣的孩子,現在這份擔憂則化為無形:就算天性頑皮,她也有本事將其教好。 她有這個自信。 第42章 生產 傅瑤信守承諾, 關于郭叢珊設計謀害她一事, 她一個字都沒跟元禎提起。 可是元禎似乎有一種天生的直覺, 總能察覺到她什么時候說的是真話, 什么時候說假話。 一連串的事件顯然讓他看出端倪, 他緊緊拉著傅瑤的手, 直視著她的眼睛,“阿瑤, 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這話他問過不止一回,傅瑤不清楚他為何執著這個——就算是夫妻之間也會有秘密吧?何況他們還稱不上夫妻。 傅瑤悄悄滑出他掌心,低語道:“當然沒有?!睉蚜诉@個人的孩子, 連說謊都仿佛有種罪惡感。 元禎納悶道:“貴妃娘娘是怎么回事?她怎么會去謀害元禧,這說不通呀!” 傅瑤照例把對趙皇后的那番言辭說了一遍,元禎聽了卻皺眉:“這事情有古怪, 就算是為了針對皇后與孤, 也不見得要拿元禧動手——誠郡王一脈可是有先帝的圣旨護著的,貴妃怎么敢冒這個險?” 傅瑤有些意外,想不到元禎一眼就看出里頭的漏洞,她還以為這計謀很精妙呢。 既然元禎能瞧出來, 那么成德帝……他那般老于世故, 不見得會被輕易蒙蔽,還是說……他順水推舟,故意讓高貴妃和二皇子吃點教訓? 傅瑤越想越是心驚,忙制止自己繼續這念頭,打算岔開這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