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傅瑤將這番推斷說出,秋竹不由大驚,“那咱們該怎么辦,難道任由此人逍遙法外?” 說出真相顯然是不恰當的,她現在安然無恙,元禧可正在受罪呢。若叫眾人得知,難免有袖手旁觀之嫌,誠郡王妃沒準也會恨上她。 傅瑤沉思片刻,悠悠說道:“好在,就算刨去我這樁事,誘殺王世子的罪名也不輕呢?!?/br> 敢謀害她的人,就必須要付出代價。 三日之后,傅瑤休養得差不多了,她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元禧。 元禧被安置在椒房殿的偏殿,醒是醒了,依舊下不來床。 誠郡王妃正在床邊看護兒子——兒子當然比婆婆重要多了,常貴太妃那邊現在只有幾名侍女照顧。 郡王妃一見到她,立刻淌眼抹淚起來,用手絹拭著眼眶,泣涕不能成聲,“傅良娣……” 傅瑤柔聲勸道:“王妃不必傷心,好在世子并無性命之憂,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我看您以后的指望大著呢?!?/br> 郡王妃感激地抬起眼簾。 傅瑤向床上望了一眼,同其母說道:“王妃,我想單獨同世子說說話,不知可以么?” 王妃驚奇地看著她。 “您放心,我只是想澄清一下從前的誤會,并不為別的?!备惮幒φf道。 她救了元禧的性命,這點要求自然得答應??ね蹂c了點頭,“好?!北惴鲋膛?,帶上門出去。 傅瑤坐到床邊,靜靜地看著被窩里露出的小腦袋。元禧故意把頭對著墻壁,用手掌捂著臉,似乎不好意思與她會面。 這臭小子還知道羞愧。 傅瑤故意說道:“郡王世子這是打哪兒學來的禮數???對待救命恩人,你就是這樣的態度么?” 元禧霍的坐起,兩只鼓鼓的眼睛瞪著她,傅瑤本以為他要頂嘴,誰想片刻之后,元禧竟垂下頭,小聲說道:“多謝傅良娣……救命之恩?!?/br> 蒼白的小臉上還冒出了兩朵紅云。 原來這小子也不是那么可惡。傅瑤爽性大度起來,豁朗說道:“好啦好啦,我也懶得要你一個小孩子承情。以后你須記著,別自涉險境,累得旁人為你cao心就是了?!?/br> 元禧飛快地看了她一眼,依舊垂眸說道:“……好?!?/br> 這小子如今倒乖,看樣子還算有良心。 傅瑤趁便問道:“你怎么想到往湖邊去的?那里頭又沒什么好玩的?!?/br> 這種小孩子的口吻最能套話。元禧想了一想,認真答道:“有人跟我說,湖里新喂了幾頭錦鯉,我一時好奇才過去的?!?/br> 還真是有人布下的局。傅瑤又問道:“是誰,是你認得的人嗎?” “是個眼生的丫頭?!痹麚u頭,他形容了一下那人的模樣,“長長的臉兒,柳葉眉,吊梢眼,鼻子不大,嘴有點厚?!?/br> 這特征雖能排除一部分人,可宮里這副模樣的人也很有幾個,看來還得再做一番功夫才行。 問的話差不多了,傅瑤便起身,“你先歇著,我改天再來看你?!?/br> 正要離開,忽覺一只小手牽住了自己的裙子,回眸瞧時,卻是元禧探出半身拉著她。 傅瑤不禁失笑,“怎么了?” 元禧小臉通紅,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來,“你可一定要再來呀!” 這小鬼倒像是黏上自己了。她隨口一說,元禧卻視為約定。 傅瑤只好轉身,摸了摸他的頭,柔聲笑道:“當然,我不會食言的?!币幻嫣嬖戳艘幢蛔?。 她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仿佛來自元禧衣上,不禁問道:“世子爺有熏香的習慣嗎?” 元禧擰了擰眉毛,“才不呢,我最討厭熏香,寢殿里都不許焚香的?!?/br> 也是,像這種男孩子,頂怕自己沾上一點女氣,又怎會主動接觸香料呢? 傅瑤再度笑了一笑,“沒事,我隨便問問?!北愠龅疃?。 回到東宮,她便問起秋竹,“你還記不記得那個向咱們通風報信的宮女?” 秋竹自然記得,這正是疑心之一,“那丫頭低著頭,也看不清什么模樣?!?/br> “那你還記不記得,她身上沾染了什么氣味?”傅瑤笑道。 她將一件衣裳扔給秋竹,“這是我前幾日換下來的,你聞聞?!?/br> 秋竹抱著嗅了嗅,不禁瞠目,“這是沉水香的氣味,咱們宮里可從不用這個?!?/br> 傅瑤頤然說道:“咱們從不用這種香,必定是在前幾日,那丫頭報信時蹭上的,而我在郡王世子身上也聞到同樣的氣味,這其中的關竅,也就很清楚了?!?/br> “宮里喜歡用沉水香的,就只有披香殿那一位……”秋竹喃喃說道,“容長臉,吊梢眼,厚嘴唇,可不就是伺候郭賢妃的朱弦嗎?” 她大驚失色,“良娣,莫非又是郭賢妃做的手腳?咱們要不要稟報皇后?” 傅瑤抬手止住她,“慢著?!?/br> 她覺得這件事另有蹊蹺。一個人不該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郭賢妃縱然愚蠢,也不會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得罷。 她沉吟一會兒,吩咐秋竹,“你去披香殿悄悄兒地把朱弦叫來,就說我有事找她?!?/br> 秋竹有些為難,“她要是不肯來呢?” “她不會不來的,”傅瑤笑吟吟說道,“她不來,可不就坐實她心虛么?” 秋竹答應著去了,傅瑤卻叫了小香過來,問她道:“小香,我記得你的針線活似乎不大好?” 小香有些赧然,“婢子……婢子正在勤學?!?/br> “扎綢緞扎不好,扎人總該會吧?”傅瑤詭秘的笑著。 * 秋竹沒怎么費力就將朱弦帶了來——看來還真是做賊心虛。只是想從她嘴里套出話,只怕還得費一番功夫。 傅瑤高高坐在貴妃椅上,挺著魁偉的肚子,面容像門神一般莊嚴。 朱弦顫顫巍巍跪下,小聲道:“傅良娣……找奴婢有何事?” 傅瑤也懶得跟她廢話,直奔主題,“推我入水這樁事,究竟是誰指使你做的?” 朱弦益發抖抖索索,“良……良娣說的什么,婢子聽不明白?!?/br> “裝糊涂?”傅瑤冷笑一聲,“有膽子做卻沒膽子承認么?誠郡王世子雖不認得你,卻記得你的相貌,要不要叫他來指認一番?我衣衫上沾染的沉水香的氣味,也只有賢妃娘娘宮里才有,如今證據確鑿,我本可以稟報皇后立刻杖斃了你,如今特意將你叫來,是想問一問背后主使是誰,你不要不識抬舉?!?/br> 朱弦聽了這番陳詞,幾乎暈倒,想不到這么快就暴露得一清二楚。她躊躇要不要供出主謀。 傅良娣單獨將她叫來,可見也不是很有把握——她不過是個良娣而已,還真能掌控生殺大權了?她現在供出也是死路一條,相反,若是暫且瞞著,郭叢珊怕秘密泄露,沒準還會保全她。 朱弦這般想著,小心地往上看了一眼,大著膽子說道:“無人主使,只是奴婢一人的主意?!?/br> 這丫頭倒嘴硬。傅瑤挑了挑眉,“這話不通,你一個小丫頭,陷害我腹中的皇嗣做什么?諒你也沒有這樣的膽子?!?/br> 朱弦見她只是嘴上厲害,并未有實際動作,心下反增了底氣,謊話也編得順口了,“確實是奴婢一人所為。奴婢只是見賢妃娘娘幽禁披香殿多時,心中不忿,才想為娘娘出一口氣?!?/br> 小香叱道:“胡說八道,郭賢妃是咎由自取,與咱們良娣什么相干?” 朱弦昂著頭毫不示弱,“要不是傅良娣到皇后娘娘跟前告發,我們娘娘又怎會被關押起來?” 小香不禁好笑,“照你這么說,被人害了還得躲起來做縮頭烏龜不成?” 見兩人吵得不可開交,傅瑤皺眉喝道:“都給我安靜點!” 兩人方始收聲。 傅瑤看著朱弦,慢慢說道:“你這理由編得很好,可惜,我一個字都不相信?!?/br> 朱弦不禁色變。 傅瑤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就算是朱弦一人所為,她方才口口聲聲說道賢妃,分明是在把郭賢妃扯進來——真正忠心于主子的丫頭,怎么會做出這種事? “你還是不肯說嗎?”傅瑤凝視著她。 朱弦垂下頭,訥訥道:“奴婢實在沒什么可說的?!?/br> 傅瑤使了個眼色,小香陡然捉住她的手,掏出旁邊的針線盒,摸出一根又長又亮的細針,毫不容情地往朱弦指尖戳去。 殿內響起殺豬般的慘叫。 十指連心,最為痛楚。 傅瑤看著自己春蔥般白皙柔潤的手指,懶懶說道:“一直扎,不必停下來,直到她說出實話為止?!?/br> 扎人的確比扎衣裳容易多了,小香的性子本就利落,加之恨透了朱弦謀害自家主子,一下一下又狠又準。 不過片刻功夫,朱弦就已經淚水漣漣,連嚎叫的力氣都沒了。 她氣息微弱的喚道:“我招,我全都招?!?/br> 傅瑤這才說道:“放開她?!?/br> 仿佛還抓著一線希望,朱弦問道:“我若供出幕后主使,良娣能饒我一命嗎?” “不能,”傅瑤搖頭,她還沒有大度到原諒謀害自己的人。 不過她說:“我可以饒你的家人不死?!?/br> 朱弦眼中的光亮黯淡下去,她自嘲地笑笑:是了,她倒忘了,謀害皇嗣是重罪,會株連親族,她一人死了不打緊,只怕會連累自己全家。 這般看來,傅良娣已是寬仁之至了。 朱弦的身軀軟軟滑落下去,頭皮幾乎貼著地面,她慢慢說道:“指使我的人,是永寧伯府的二小姐郭叢珊?!?/br> 這消息雖在傅瑤意料之外,卻也沒有偏出太遠,不過,郭叢珊那次雖設計過她和秦爽的私會,也還沒有這般喪心病狂,如今怎么像瘋了似的,迫不及待要置她于死地? 秋竹替她問出來,“郭二小姐怎么指使得動宮里的人,她究竟許了你什么好處?” 朱弦訥聲道:“二小姐答應事成之后給我萬金,還有……待她成為太子妃之后,勸說太子立我為孺子……” 又是一個被元禎的美色迷昏頭的,傅瑤不禁翻一個白眼,她忍不住問道:“她要做太子妃那是她的事,我又沒攔著她,何以處處針對于我?” 朱弦愕然抬起頭來,“良娣你不知道么?太子殿下已經向陛下請旨,待良娣你誕下皇長孫后,就立你為太子妃?!?/br> 傅瑤愣愣地看著她。 她還真不知道這件事。 元禎壓根就沒跟她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