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好在她早有準備, 當下瞪著元禎說道:“殿下還說我瞞你,你不是照樣瞞著我嗎?向圣上請旨立我為太子妃的事,你怎么一個字都沒跟我提?” 她果然戳中了元禎的軟肋。元禎摸了摸鼻子,不自然道:“我……怕你為此事心緒不寧,打算等你誕下孩子再說的……” “哦,所以殿下就自己決定了是嗎?也不曾打算問問我的意思?”傅瑤咄咄相逼。 元禎好像受氣的小媳婦那樣低下頭去,傅瑤暗中得意,誰知就見元禎嚯的抬起:“怎么,難道你不想做太子妃不成?” 這回輪到傅瑤退縮了,“倒不是不想……” 誰不想做正妻,誰不想成為唯一和丈夫并肩站立的女人,可惜她這個身份注定無法清凈。 她嫁給一個太子,意味著和許多女人成為敵人。一旦她成為太子妃,不止要面對眾女對元禎的虎視眈眈,必須想方設法排除異己,還正式成為趙皇后的兒媳婦,必須到趙皇后跟前立規矩,恪盡孝道。 此外,高貴妃母子也將正式視她為敵。 這其中的麻煩與紛爭,豈是三言兩語就能道清的。 傅瑤扁著嘴不說話。 元禎攬著她的肩膀撫慰道:“阿瑤,孤之所以許你這個位子,不止是為了你,也是為了你腹中的孩子,只有成為嫡子,他才能名正言順地繼承孤的希望,你們母子也能更好地在這東宮生活下去?!?/br> 聽起來仿佛很有道理。 作也得有個限度,傅瑤見好就收,偎在元禎懷中,“那殿下的心上人呢?你把太子妃之位給了我,將來的那一位該如何是好?” 元禎點著她的額頭笑道:“孤的心上人就是你呀!” 還是老一套。 算了,看樣子她這輩子都無法同元禎進行真誠的交流。傅瑤伸了個懶腰,瞅著自己蜂后般的肚子,不經意說道:“倘若這一胎誕下的不是皇長孫,又該如何?” 元禎忙摟住她,“不會,張太醫已經說了,這一胎是個男孩兒。他的醫術怎么會不放心?” “也是?!备惮幋蛄藗€呵欠,安然睡去。 元禎看著她寧靜的睡顏,卻無端有些心神不寧。 不出意外的話,下個月就該是傅瑤的產期。她大腹便便不利行動,可有些事必須抓緊起來了。 乳娘就是必須提前找好的。 好在趙皇后沒有忘記她做祖母的本分,不待傅瑤主動找她,她就自己著手安排這些事。 按照大歷朝的規矩,皇子公主初生時,都該配有四名乳母,皇長孫的規格與此差不多。隨著孩子漸漸長大,中途會減掉一波,最后留下來的只有一人——為了這個,乳母們的明爭暗斗也不在少數。 趙皇后選進宮的乳母不在少數,但經過層層審批,排除掉那些體貌不佳的、有疾患的、曾有劣行者,最后送到傅瑤殿里的只有十名——這最后一道工序,當然要她自己挑選。 傅瑤看著面前站成一長排的乳娘們,個個胸脯鼓脹得要飛出來似的,胸器悍然。她們倒是一個個垂著頭,仿佛很老實的模樣。 這一下子也看不出什么,日久才能見人心,眼下只能從外貌分辨。傅瑤雖不相信元禎會被乳娘引誘,可是母親陳氏的話也不無道理,那太過妖嬈的不得不防——據說明熹宗的乳母客氏就是個妖艷婦人。 因此傅瑤命她們抬起頭來,隨意挑了四個容貌清秀、態度也較為端莊的,連名字也懶得想,就叫春娘、夏娘、秋娘、冬娘,讓秋竹領著她們去偏殿歇息,順便學點宮中規矩。 入選的固然眉飛色舞,落選的卻一個個如喪考妣垂頭喪氣,感嘆自己沒有四季娘的福分。傅瑤看了不禁好笑,到底哪邊是福,現在還是未知之數呢。 總之,現在一切都準備得很充足了,就等肚子里的這個小rou球下來。傅瑤以一個母親滿懷希冀的心事,來展望未來美好的愿景——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常貴太妃雖然撐過了這個春天,卻終究沒能贏過與時間的賽跑,太醫無奈地宣告:貴太妃娘娘已經油盡燈枯,活不了幾日了。 據說常貴太妃臨死之前,特意讓誠郡王妃去壽康宮請江太后,愿與江太后一敘,化解從前恩怨——江太后始終沒有答應,常貴太妃只能含恨而終。 江太后后來叫傅瑤過去,問起常貴太妃的喪儀置辦情況。 傅瑤恭敬回道:“陛下很是恩恤,以皇貴太妃的儀制下葬,還為貴太妃娘娘上了尊號,號為康慈皇貴太妃,于是內外上下感激不盡,連誠郡王夫婦也稱贊陛下仁德?!?/br> 江太后沉吟片刻,“你是不是覺得哀家很不近人情?” 傅瑤注意到殿中焚起了檀香,江太后一向不愛香的,這么做,必然是心中煩悶無法紓解。 她依舊垂頭,“能以德報怨固然最好,可恩怨分明也是人之常情?!?/br> 江太后看了她一眼,笑道:“你這丫頭還是這么機靈,慣會拿些話哄人?!?/br> 她幽幽嘆道:“哀家當然知道她與哀家有心結,可哀家寧愿放著,不去解開,只因哀家也是個女人。她當年那樣得寵,什么風頭都占盡了,連哀家也在她手底下吃了不少苦頭,如今風水輪流轉,她成了不能動的那個,卻反過來要哀家原宥她??v然她是真心悔過,哀家也實在邁不去這道坎?!?/br> 傅瑤盈盈抬頭,“臣妾看不見得。要悔過早該悔過了,何必到臨終前才做出許多張致來博取名聲,臣妾看,沒準貴太妃不止想與您重修舊好,還想求得您的庇護,保全誠郡王一家呢——先帝的旨意雖然有用,可先帝到底不在了,如今能在陛下跟前說得上話的,也只有太后娘娘您?!?/br> 她斗膽這么說,就是為了消除江太后的罪惡感——江太后也不是真有罪惡感,她一向厭惡常貴太妃,只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礙于人言罷了。 江太后果然笑起來,“你這丫頭,什么話到你嘴里都能變個味兒?!?/br> 傅瑤脆生生說道:“臣妾也只是老實道出自己的想法罷了?!?/br> “你說的也不無道理,”江太后覷著她笑道,“你比哀家精明,也比哀家看得清楚,又不懼人言,的確容易適應宮里的生活?!?/br> 傅瑤坦然接受這番贊譽。 “可是光有心思,固然能活著很好,可若要活得快活,就非得有一顆真心不可呀!”江太后嘆道。這話也不知是對她,還是對自己。 傅瑤若有所思。 真心么?江太后說的或許是對的,一個人不付出感情,就體會不到別人的感情,自然就不會快樂??墒墙蠼怀隽苏嫘?,卻并未得到應有的報償,反而給了她無盡思念的痛楚——她成為太后靠的也是運氣,而非真心。 反觀常貴太妃,誰知道她愛不愛先帝,至少先帝很愛她,她曾經風光過,得意過,這就夠了。 連江太后自身的經歷都無法佐證,她又何必聽這些訓誡呢? 傅瑤這般想著,忽然覺得小腹一陣抽動,一股強烈的脹痛感,自下面慢慢升上來,漸漸席卷四肢百骸。 她一手扶著桌子,勉強支撐著沉重的身體,眼前卻漸漸吃力起來,額頭上也冒出豆大的汗珠。 江太后察覺到她的異樣,咦道:“你怎么了?” 傅瑤勉強朝她一笑,“太后,臣妾……怕是要生了?!?/br> * 元禎急急趕到時,壽康宮已經忙成一團,宮人們出出進進,盆子里頭端的仿佛是血水。太醫和穩婆則齊聚在壽康宮的內室里,里頭偶然傳來一兩聲微弱的嚎叫。 元禎坐立不安,恨不得自己代傅瑤受罪,遇到一個宮人就問她一聲,“里頭怎么樣了?” 江太后比他鎮定,盡管面上也有些不安,她細細捻著一串佛珠,安撫元禎道:“你放心,太醫說了,傅良娣的情況很好。只是她頭一胎生產,難免費些功夫,沒事的?!?/br> 趙皇后也一早得了消息趕來,靜靜在一旁坐著。她雖不像這祖孫倆同傅瑤那般親近,可心中也有些牽念:怎么說那也是她的第一個孫兒,以后得喊她喊皇祖母的。 元禎聽著里頭的動靜,面色驚疑不定,“怎么阿瑤的聲音這樣輕,不會有什么問題吧?” 江太后好言同他解釋,“這是要留著力氣把孩子生下來,不然大喊大叫地把體力耗盡了,待會兒哪還使得上勁?” 元禎方才略略放心。 趙皇后瞅著兒子這般,心中好生納罕:這個傅瑤究竟有什么本領,能讓元禎對她念念不忘呢?之前不論,就連她有了身孕,元禎還是一心一意地守著她——成德帝做太子的時候也不曾這般,那時高良娣有了身孕,他還不是照樣往周氏房里去了? 太過鐘情,可是帝王之大忌??! 元禎在殿里踱來踱去,忽聽里頭的喊叫一聲高似一聲,仿佛夜梟的悲鳴,令人毛發森豎。 元禎再也等不住了,便要沖過那道簾子,趙皇后連忙喝?。骸罢咀?!你要做什么?” 元禎咬牙道:“阿瑤在里頭受罪,孤要進去陪著她?!?/br> “胡鬧!你是國之儲君,怎可進產房這等血光污穢之地,若出什么亂子,誰擔待得起?”趙皇后豎眉說道。 元禎冷眼看著她,“倘若躺在里頭的是母后,母后也寧愿父皇眼睜睜地看著,而不來慰問一聲嗎?” “你……”趙皇后語塞。 還是江太后平靜地上前,拉著元禎的胳膊勸道:“禎兒,你不用去?,F在里頭有太醫和穩婆照顧,阿瑤不會有事的。你這樣闖進去,反而會擾亂她的心神,你讓她還怎么集中心力?聽祖母的話,就在這里乖乖守著,阿瑤知道你在外頭等她,她會安心的?!?/br> 如此好說歹說,總算勸住了元禎。 趙皇后在一旁憤憤看著,元禎居然為一個女子頂撞她,哪怕現在是特殊情況,未免也太不孝順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里頭的聲音漸漸平息,仿佛驚濤駭浪后的平靜。殿里眾人面色都驚疑不定。 片刻之后,一名身手便利的穩婆抱著嬰孩匆匆出來,含笑俯身說道:“恭喜太后,恭喜皇后,恭喜太子,傅良娣誕下了一位皇女孫?!?/br> 第43章 女兒 平安生產當然是好事, 只是這孩子…… 趙皇后遲疑問道:“是個女孩兒?” 穩婆臉上一滯, 還是掛著平靜而穩妥的微笑說道:“回皇后娘娘的話, 是女孩兒?!?/br> “女孩也好?!痹澱f道, 仿佛面向著殿中諸人。 他猝然起身, 走到穩婆身前, 伸出雙臂,“讓孤抱抱孩子?!?/br> 穩婆可不敢讓他抱, 賠笑道:“殿下,您不知輕重,會傷著這孩子的?!?/br> 這話也是, 元禎也便沒有堅持,只道:“那讓孤看看?!?/br> 穩婆小心地將襁褓掀起一角,露出里頭紅色的rou團。才出世的嬰兒, 皮膚都是皺巴巴的, 臉部也未伸展開,雖然細細擦洗過,看去還是有幾分怪異。 然而元禎卻笑了,眉眼彎彎, “挺好看的孩子?!?/br> 他頓了頓, “傅良娣呢?” 穩婆往后瞅了眼,太醫們正在陸續退出,“殿下放心,傅良娣很好,只是產后虛弱, 暫時還不能起。殿下若想看視,現在就可以去,傅良娣尚且醒著,只是需仔細些,別讓傅良娣著了風?!?/br> 元禎聽罷,待太醫們都去后,便小心地掀起簾子,側身進去。 傅瑤斜倚在床上,靠著一個軟枕,青絲都披散著,臉上也是平平靜靜。 她一見到元禎便笑起來,“殿下,你來了?!?/br> 明明是一樣的笑容,落在元禎眼里卻多了些不同:他的阿瑤,仿佛比從前更沉靜了,可是這份沉靜只會令人心疼。 元禎輕輕坐到床邊來,留神不發出太大的動靜,他拉起傅瑤一只手,有許多話要說,末了卻只吐出兩個字,“阿瑤……” 傅瑤依舊含笑看著他,“殿下看過我們的孩子,覺得如何?” “看過了,長得很漂亮,”元禎溫聲說道,“很像你?!?/br> “胡說,”傅瑤嗔道,“明明什么都沒長開呢,就那一張皺巴巴的小臉能瞧出什么?倒說像我,我有那么丑么?” 她越是表現得和平時一樣,元禎越發覺得眼底酸澀,他也顧不得傅瑤身上尚有一股血腥氣,上來就摟住她,哽咽道:“阿瑤,你放心,我會去求父皇,讓他一定要給你太子妃之位,這個位子除了你,我誰都不要……” 只怕是難哪,傅瑤在心底默默嘆道。 成德帝要她誕下皇長孫才許以太子妃之位,為的就是名正言順,現在她拿什么去爭呢?非但爭不成,還會落一身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