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麇谷的一張老菊花臉難得舒展開,一雙眼洞穿世事般看著她,帶著安撫和勸說的意味:“清微這人,雖說脾氣差性格冷,可從來不會無的放矢。阿蠻且去看一看再回來,以免錯過了要緊事?!?/br> 在居士洞若觀火的眼神中,蘇令蠻難得羞愧地臉紅了。 她心慕一個有主之人,便自己也覺得不道義,可世事從來不由人,即便她現在想收,可還需一段長長的時間。 “好,阿蠻去?!?/br> 蘇令蠻將紙條收回袖口,令小八著人派車,領著綠蘿一人出了府,匆匆來到了東望酒樓。 孰料今日小劉掌柜的轉了性了,竟然掛了牌“休業”,偌大的一個酒樓,安靜地仿若空谷。 跑堂的竟是由劉軒親自擔任,以至于蘇令蠻下車對上一張熱情洋溢的笑臉時,心里不由七上八下起來:“小劉掌柜,你今日這是……”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這便跟吝嗇鬼突然揮金如土一樣可怕。 劉軒無奈地收起笑,沒好氣道:“二娘子,今兒我高興,務必要帶您賓至如歸不行???” “行行行?!碧K令蠻心里默默地翻了個白眼,面上還是露出一抹甜蜜蜜的笑,膩得劉軒忍不住打了個激靈,連聲喚道:“得,姑奶奶,您別這么笑,磕磣?!?/br> “有什么要說要問的,說、問!” 蘇令蠻收起笑,手指指了指上頭:“楊郎君尋我何事,你可曉得?” 劉軒一疊聲地搖頭,楊廷這人若是不想讓人看出來,你對著的,便永遠是那張冷臉,就跟凍在了神山頂上似的。若哪一回能見著他情緒了,必是他不介意讓你瞧見。此番——楊廷卻是一點口風都沒露的。 “二娘子,就這,劉某還真不清楚?!眲④幰K令蠻走,一邊道:“寒食節后,清微便鬼出神沒的,今日難得要我封樓,恐怕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要說?” “莫非是想將你帶回去?” 劉軒眉目間的興奮越演越烈,蘇令蠻挑眉道:“楊郎君要回去了?” 聽到這消息,她反而高興了一會。 若他回去了,幾年幾年的下來,她總是會忘的。 “是,今日便回?!?/br> 二樓樓梯口,銀袍郎君負手而立,滿面的肅殺里,眼中一絲微微的憐憫極淡。 “阿軒,我與蘇二娘子說幾句話,方便的話……” “方便,方便!哪兒都方便!”劉軒一疊聲地答,邊走邊擠了擠眼睛,一臉揶揄。 孰料蘇令蠻垂目站著,筆挺的身子站得不要太直,他這一番作態全是俏眼做給了瞎子看,不由悻悻地下樓而去。 “坐?!?/br> 楊廷退開身,任蘇令蠻從樓梯口上來,領著她來到了二樓的雅間,雅間內桌上已擺滿了各種吃食,賣相極好。 蘇令蠻不免心中嘀咕莫非是請她來吃“散伙飯”,可一想這“伙”都沒成,還真談不上“散”,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忙大馬金刀往吃食面前一坐,才開門見山道:“楊郎君清晨來請,可是有要緊事?” 雅間內一片寂靜,半晌,才聽楊廷清冷的聲音流淌: “你可愿隨我回長安?” 作者有話要說: 阿廷:醞釀了好久,終于開口了。 阿蠻:一臉懵逼.jpg 忍不住想卡在這的作者君:求放過~~ 第77章 生化武器 雅間內一片死寂, 連呼吸聲都好似消失了。 ——隨他去長安? 對蘇令蠻而言,這好比是給餓了許久的小乞兒擺上了一盤美味的糕點,直讓人蠢蠢欲動。 可她心里分明知道,這是一塊有毒的糕點。 不但不能來嘗, 連聞都不能聞。 蘇令蠻艱難地笑了笑,咬牙道:“郎君何出此言?” 笑意里摻和著苦澀, 甚至夾雜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怨恨。 眼前這人永遠不會知道, 她光光壓制住蠢蠢欲動的心便耗費了多少力氣, 人的感情起時也許只需一瞬, 可要退時, 卻遠非一朝一夕。 如今不過一句輕飄飄的邀請,卻將她好不容易鑄就好的高墻打得七零八落、搖搖欲墜。 一雙漂亮的眼眸黑漆漆看不出情緒,卻仿佛又有風波暗涌。 楊廷默默看著她,眼里的憐憫淡了些, 又化作了常年不化的冰川,撣了撣袖子,渾不在意似的:“不愿便算了?!?/br> “郎君這般反反復復,貿貿然地提出要求,不覺得失禮么?” 楊廷看著眼前小娘子小拳頭緊握, 青筋在白瓷似的一層薄薄肌膚下越發明顯, 跟只炸了毛的貓兒似的,不覺好笑。 耳邊出于怨責和氣憤的聲音卻因太過軟糯反顯得跟撒嬌似的: “雖說我蘇令蠻不過是邊關一個從七品小官之女,無足輕重,可也不是你隨意逗弄的貓狗?!?/br> 召之即來, 揮之即去。 清晨一道紙條,她便需匆匆而來,來聽這臨時起意又不知所謂的要求。 隨他去?如何去?以什么身份去?做妾么? 蘇令蠻的氣憤映入眼里,在秋水明眸里蕩出一道明艷的波濤,泛起靡麗的水汽,楊廷瞇了瞇眼,半晌才道: “可是,你只有這一條活路了?!?/br> 聲音淡淡,可里邊的一絲憐憫和嘆息卻尤為真實。 在他身邊做貓做狗,好歹還能活著。 蘇令蠻征了怔,剛剛高漲的怒氣像被戳破了一道口子,如潮水一般退了去。她張了張口,喉嚨發澀:“……為,為何?” “封大娘子是自作自受,可陳八娘卻不是幫兇?!?/br> 楊廷一哂,負手看向窗外,臨街車馬轆轆,這邊境之民活得向來自在隨心,雖粗糙卻也真實,身后小娘子也是一般模樣,只可惜…… 他難得思緒亂飛,輕聲問:“程員外之子程遇,你可還記得?” 那個精瘦精瘦的小矮子? 蘇令蠻自然是記得的,此子在定州圈里也是被邊緣化的,但她卻從未生出“同類”之間的認同感,概因程遇這人向來畏畏縮縮,窩囊得很,被人欺負到頭上也只學會了忍氣吞聲。 “你恐怕不曉得其中內情,那封大娘與程遇……” 楊廷轉過身露出個意味深長的表情,蘇令蠻幾乎以為是自己錯看了,大吃一驚: “你是說他倆……”好上了? 可能么? 封大娘好歹是清秀佳人一個,那程遇其貌不揚,窩囊的受氣包,兩人如何就湊到了一塊? 瞪得圓溜溜的眼珠子倒是透出了十足的稚氣。 楊廷摩挲著指腹,咳了一聲:“他們兩人私下里郎情妾意,花前月下有好一陣了?!彼遄弥志?,將“大被同眠”掩進了喉嚨口。 “所以——” “楊某派人跟了程遇一陣,他先時還算謹慎,可后來聽說陳八娘認罪,便偷摸著與幕后人接頭去了,我派去的人只聽到一番爭執,講述了他如何哄著封大娘下了如玕葉,可惜……幕后之人著實謹慎,抓住的也是死士,什么也沒問出來?!?/br> 可楊廷面上卻不是什么都沒查出來的模樣。 蘇令蠻自然看出他話語里的不盡不實,心里卻實在明白一個現實—— 若論交情,兩人自然是沒有的。 楊廷也并無義務向自己事無巨細說明,可即便心底透亮,苦澀還是控制不住地泛上來。 即便理智一再警醒,可不受控的感情還是會偷偷冒出頭。 蘇令蠻壓下喉頭不適,心里已經將事情拼湊了個大概。 程遇哄了封大娘對付自己,為保險起見甚至讓封大娘趁陳八娘不注意,也將其指甲涂抹了如玕葉汁,沒料最后卻是送了情人的一條性命: 陳八娘純粹是糟了池魚之殃,當然,她與自己從來不對付就是了。 “陳八娘不日便會放出?!?/br> 楊廷補充了一句。 “所以,程遇還在郎君手上?” 楊廷搖頭:“定州的內務事楊某已經插手得夠多了?!毖韵轮庾匀皇且平唤o太守府了。 蘇令蠻并不意外,程遇作為一個員外郎之子,參與這等事,不是為權便是為錢——而程家并不缺錢。 她想到明年的舉孝廉名額,心里登時有了數:這人必定是以這晉級名額相誘,程遇這人在任一才能上均無建樹,而今世家把控大局之時,寒門舉子要上位難度非同一般。 除非晉升名士,可當世名家若非天賦異稟,也是世家淵學里生生用資源堆出來的—— 如王沐之,出身第一世家瑯琊王家,一手草書當世一絕,王家歷三朝不倒,其家學底蘊非同一般,方能養出這么一個當世名家。 王沐之此人雖放浪形骸,素愛眠花宿柳,可也被天下公認為“真名士,自風流?!?/br> 程遇自然成不了名士之流,父親又只是個邊境連品階都排不上的員外郎,想晉升便只能靠州府里每三年舉辦一次的察舉制了。 既然能將手插得這般長遠,左右察舉名額,能耐就非同一般了—— 起碼不是她這個邊關小吏之女能阻擋的。 恐怕自己當初能逃過一劫,也是因為當初對方將她當成貓狗玩弄,不放在眼里罷。 難怪…… “所以,郎君之意是,那幕后之人手段不凡,阿蠻若繼續呆在定州,必然活不長久?” “是?!?/br> “那還得多謝郎君費心,給阿蠻想了個好去處,岫云楊郎的侍妾,自然是沒有哪個不打眼的敢來殺?!?/br> 蘇令蠻勉強彎了彎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