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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蠻后在線閱讀 - 第61節

第61節

    “阿橋,怎么回事?”

    阿橋一聽熟悉的嗓音,登時嚇了一跳,再看帶著點熟悉的輪廓,一雙綠豆眼愣是撐得老大:“二娘子?”

    驚詫過了,才細細將事情詳述了一遍。

    白馬牽過來時,燥郁發狂,若非幾個好手連著壓制,恐怕早就躥出去了。但說來奇怪,這幾個好手等白馬一得控制一瞬又不見了,而后只留了一個方臉的郎君在那探查,蘇令蠻知道這說的便是楊廷身邊的暗衛們和莫旌,莫旌探查了一瞬還未探查出什么結果,白馬便四肢一陣抽搐著躺地了。

    天下醫術是一家,此時找仵作來驗獸身雖不是很貼合,可到底怕夜長夢多,證據淹沒了,便也只能趕著大夫來上場了。

    可這大夫是個“蒙古仵作”,掰了牙口,四處摸遍了也沒發覺什么不妥,陳八娘立時反口道:“恐怕是某人曉得查不出,才下了死手,好讓死無對癥?!?/br>
    “橫豎這死沒死,都由你說了算?”蘇令蠻本就不快,見陳八娘不依不饒直接反唇相譏,眼見大夫溜達一圈拎著藥箱欲走,忙一把拽住了不放:

    “大夫,就沒什么銀針啊傷口之類的?”

    大夫沒好氣道:“小娘子莫非以為是寫話本子呢?哪有那么玄乎。銀針沒見著,白馬全身連個破皮都沒有,小娘子不信,不若自己看一遍?!?/br>
    大夫脾氣挺辣啊。

    蘇令蠻登時便聯想到了在蘇府做摳腳大漢的麇谷居士,下意識朝楊廷瞥去一眼,卻見楊廷微不可查地一點頭,心里便有了數:

    大夫可信。

    這橫脾氣可不與居士如出一轍?

    她繞著白馬走了一圈,顧不得傷感,翻來翻去沒瞅見特殊的,反倒是迎面撲來的一股馬尿味尤其濃烈,好似這尿是淋漓盡致地被一塊潑到了馬身上似的,讓人不得不佩服剛剛還蹲身驗尸的大夫的敬業。

    事出反常必有妖。

    蘇令蠻垂目思索,旁人也不打擾,陳八娘張嘴欲諷,卻被楊廷一眼凍住,悻悻閉嘴,心道果真是背靠大樹好乘涼,這么一樁鐵板釘釘的案子都沒定罪,長得好看便是有優勢——渾然忘了過去,自己對蘇令蠻的百般輕蔑。

    半傷感半氣氛間,卻見蘇令蠻突得一拍手掌,面上似有所得,一雙眼水丸子似的晶晶亮,起身指著一人:

    “鞋底子亮出來看看?!?/br>
    第76章 不速之請

    阿橋指了指自己鼻子, 臉上迅速地升起了驚詫的表情:“二娘子指的是奴才?”

    “當然?!?/br>
    蘇令蠻理所當然地看著他, 提醒他:“鞋底子?!?/br>
    眾人視線都不由落在了這個毫不起眼的灰衣小廝身上, 吳鎮咳了一聲:“阿橋——”

    這才見阿橋顫巍巍地將左右雙足都抬起來,亮了下鞋底子。

    細細密密的千層底,鞋底因勞動磨損了許多, 沾了些細碎的泥土, 還有一坨大約是踩稀碎的馬糞沾著, 讓人看了一眼,便不想再看第二眼。

    “這有什么稀奇的?”陳八娘冷笑了聲:“莫不是你蘇阿蠻不想認罪, 便打算找自家小廝認了?誰不知道你蘇家與吳家的關系?!?/br>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吳鎮一眼。

    “八娘子這般心急著給我定罪名, 可是心虛?”蘇令蠻不疾不徐地走到阿橋面前:“你左腳上粘的紅色黏土,唯有東城落月崗上方有,不如與我說說,你一個西城郊外的奴才,怎么會去東城, 阿橋?”

    阿橋不卑不亢地道:“奴才的好友今日出發去長郡, 奴才一大早便送人去西城,這才沾了點?!?/br>
    “倒是巧的很?!?/br>
    蘇令蠻意味不明地看著他,阿橋瞳孔一縮,立時意識到自己露了陷。

    “落月崗確實有一條道直通長郡, 但那條道悉數用混土澆灌,并沒有紅方土,而有紅方土之處,卻是在落月崗的最東邊槐里坡, 你送了人再去槐里坡,卻是繞了遠路?!?/br>
    “槐里坡?”陳八娘插話道:“槐里坡風景優美,去也不甚稀奇?!?/br>
    “是,是?!卑蛲低档乜艘话押?,一疊聲地道。

    吳鎮面色卻凝重起來,他暗暗離開阿橋幾步,方道:“槐里坡確實風景獨好,可有一處,大約大家都不清楚?!?/br>
    憶起童年舊事,他面色不禁柔軟了下來,覷一眼蘇令蠻,見她絲毫不為所動,不由苦笑了聲:“吳某與阿蠻meimei幼時同玩,曾不小心摔下過槐里坡,在坡下一處,栽有馬兒最愛的牟羞草?!?/br>
    阿橋一愣,他沒想到主子竟然知曉這一處,臉色大變,腿開始簌簌發起抖來。

    這下誰都看出他的不對了,莫旌猛地上前,一把擒了他肩壓著阿橋往下跪:“郎君,如何處置?”

    “奴,奴才……冤枉!”阿橋兀自嘴硬:“奴才送完友人,看天色尚早,就去槐里坡上轉了一圈,什么也沒干!”

    蘇令蠻于阿橋不算陌生,每年春秋之分,她都會來這別莊住上幾日,跑跑馬散散心,阿橋從來話少老實,哪曾見過他如此強辯之能?

    “牟羞草不算稀奇,但……牟羞草的伴生草如邗葉,尋常市面上卻是見不著的。往往百株牟羞草旁才能產一株如邗葉,此葉擠壓成汁,滴入馬眼,會使其致幻發狂?!?/br>
    如邗葉這點藥理知識,還是蘇令蠻八歲時與吳鎮兩人不小心在書房翻到的,極為生僻。

    王沐之奇道:“照蘇二娘子所說,這小廝是去槐里坡摘如邗葉了?如何斷定?”

    “這便要從馬兒身上的這一身馬尿味說起了?!碧K令蠻挑眉,“我比試時,可不曾聞到過有這般重的味道。阿橋,不若你親自分說分說?”

    話說到這份上,阿橋已經是面如死灰,不再僥幸。他耷拉著腦袋,悶聲道:

    “如邗葉氣味清苦,奴才怕大夫近了聞出來,就趁人不備滴了些許馬尿在馬兒身上,這馬尿是沉了許久的,所以味道重了些?!?/br>
    陳八娘不信,冷笑了幾聲:“誰曉得是不是推了個無關緊要的出來頂崗?”

    蘇令蠻朝她笑了笑,“是么?”

    趁其不備,素手環拳便攻了過去,陳八娘嚇了一跳,再反擊已是不及,不過幾個回合,兩臂便被蘇令蠻縛到身后,她掙脫不得,抬頭厲聲道:

    “蘇二娘子,你當真目無法紀,大庭廣眾之下竟妄圖滅口?”

    “說你蠢,你還真是蠢?!碧K令蠻不耐再與這個榆木腦袋分辨,手掌往她肩上一拍,一手捆了她左右手一看,面上便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來,王沐之忙問:“二娘子可是看出些什么來?”

    “陳八娘,你自己看看,自己指縫里,都是什么?”

    束縛之力一放,陳八娘連忙將手一收,一個縱跳已經遠離了蘇令蠻,她莫名地抬手,發覺指縫間不知何時沾染了綠色的清汁,靠近鼻尖隱隱能聞到一陣清苦的味兒來。

    “這是什么?”

    大夫已經在楊廷的示意下靠近了陳八娘,不過一會便迅速得出結論:“如邗葉汁液?!?/br>
    “怎么可能?”陳八娘一臉不可置信。

    “為何不可能?”蘇令蠻笑瞇瞇道,紅色騎裝下,那身皮膚白得幾乎發光,神采奕奕:“剛才你與封大娘在擊鞠之時,聯合暗下痛手,試圖將我打下馬來。這點,在場所有人皆可作證?!?/br>
    雖說圍觀人群都在紅線的另一頭沒過來,但此話卻是不虛的,紅藍雙方只要眼睛不瞎的,剛才激烈的沖突還是能看在眼里的。

    王沐之點頭:“不錯?!?/br>
    “時機很巧,我這馬兒發狂,也正是與你們兩人起沖突之時。

    蘇令蠻將剛剛發生之事按照前后順序重述了一遍,陳八娘驚愕地發覺她竟是連兩人都不曾注意到的細節都清楚地記得,搖頭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

    “當然不是你,你與封大娘素來好得可以同穿一條裙子,恐怕這世上姐妹都不如你們脾胃相投??烧l讓你二人想勝我心切,甚至不惜在指甲里染上如邗汁液,趁隙滴入我座下馬眼里,奈何——”

    蘇令蠻頓了頓,“奈何天有不測風云,害人不成反害己,陳八娘,你還有何話好說?!”

    這時,人群外匆匆擠進來一個鬢發顫亂的中年女子,先是不可置信,繼而蹲下一把抱住封大娘的尸身痛嚎了一聲:“阿囝!”

    人已經厥了過去。

    世間最痛,莫過于白發人送黑發人,看著隨后趕上的封家人亂七八糟鬧成一團,蘇令蠻不忍地垂了眼睫:

    她素來不擅長應付這等場面,光看,便已覺得心揪成了一片。

    周遭仿佛有深沉的暮靄不斷地向她壓來,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趙四娘、封大娘、甚至是陳八娘——若說從前還是那些個沒甚地位的仆役丫鬟,此番卻是定州城里數得上的人家。這些人或主動或被動地成了幕后之人的手下旗子,演了出命運錯落的好戲,難怪巧心當時拼死諫她不能來。

    若楊廷不在,她確實不能來。

    否則,連給自己翻案的機會都不會有,余生恐怕……

    不,不會有余生。

    她縮了縮肩膀,看著被楊廷手下圈住看著的陳八娘,只覺不寒而栗。

    楊廷側目而視,發覺這向來活力十足的小娘子突然成了鋸嘴的鵪鶉,心道果真有顆玲瓏心,想來情勢到底如何終究還是看明白了。不枉他特意著人請她來,點撥了一場。

    王沐之嘆了一聲,顯然是被大大掃了興致:“罷了,清微,今回掃了興,擊鞠便算了罷?!?/br>
    說著便甩袖上馬,得得的馬蹄聲一揚,調轉馬頭便朝楊廷拱了拱手:“清微,告辭?!?/br>
    楊廷頷首回應:“告辭?!?/br>
    王沐之目光越過他落到身后:“阿窈,走了?!?/br>
    王文窈點頭,即便出了人命,面上依然一派鎮定嫻雅,看向楊廷的目光情意繾綣:“清微哥哥,二哥差事已了,不日便要趕回京城,你我京城再見?!?/br>
    白色騎裝束出纖纖細腰,比起蘇令蠻這還未大長成的,更有些楚楚的少女輪廓來。

    楊廷淡然而不失禮數地扯了扯嘴角:“三娘子一路順風?!?/br>
    王文窈扯了扯韁繩,調轉馬頭拍馬欲走,行了幾步又轉過身來,視線飛快地劃過蘇令蠻,重重地落在楊廷臉上,揚聲道:“清微哥哥,阿窈等你回來完婚?!边€不待楊廷回答,人已經扯了韁繩跑遠了。

    蘇令蠻嘴角翹了翹,到此時,連她自己也說不分明,到底是笑什么。

    也許是命運,也許是……

    終于可以找到借口說服自己,將暗中做了許久的美夢收回。

    偏腰間殘留著的溫度,經久不散。

    楊廷恍若未覺,將目光落在不遠處匆匆趕來的人裙上,顯見羅太守一臉急色匆匆,管轄境內出了人命,還是要緊的人命,不論如何,他都責無旁貸。

    接下來便是一片兵荒馬亂。

    陳八娘木著臉被太守府派人帶走,阿橋直接關押,封家不依不饒,封陳原來莫逆的關系登時反了目,兩家鬧得沸反盈天。

    待一切事情停息,寒食節早已過去了兩天。

    王沐之有要職在身,只在東望酒樓耽擱了半日,憑著一管狂草,得無數贊譽,可惜鐘因缺一點閱歷,挑戰失敗,沒能上三樓喝美酒見美人,便直接帶著親meimei回轉京畿。

    這日,蘇令蠻正在麇谷居士那修習針灸之術,卻接了一張紙條,其上一行字銀鉤鐵畫,筆走龍蛇,鋒銳氣十足:

    “來東望酒樓?!?/br>
    蘇令蠻一眼便認出這字出自楊廷,不禁頭疼地捏了捏額角,若放在過去,接了這么一張紙條,她必定欣喜若狂,精心裝扮了再去——

    可此一時彼一時也,他早就成了她想極力掙脫的魔障,如何還敢輕易靠近?

    握著這么一張小條子,蘇令蠻怔怔出了神。

    “阿蠻,去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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