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這才在哪兒呢?這十二項隊列動作訓練一項可還沒練會呢?!贝掮灰詾槿坏卣f。 “一共十二項?” “嗯,剛才你們學的動作叫立正,也就是站姿,最起碼得一個時辰不動才叫入門,就你們現在這左晃右搖的動作,還有得練呢?!贝掮玫漠斎徊皇瞧胀▽W生軍訓標準,而是他老爸練新兵的法子。 “縣尊,那個……”那個剛才跟張風一逗一捧激崔瑛過招的皂隸小心地湊過來,“小的李壯,見過縣尊?!?/br> “什么事?”崔瑛笑了笑,很和氣地問。 “那個,小的的腿夾不住竹片?!崩顗研÷暤馗孀锏?,“是不是小的練不成這功夫了?” “你站起來我看看?!?/br> 那人站起身,照剛才的軍姿一站,雖然古代褲子比較寬,但也能看出來,他兩腿之間布料被風吹動了。 “你羅圈腿???沒事,想不想治好了?” “當然想?!?/br> “行,你去拿根繩子來?!?/br> “哎?!?/br> 李壯跑去將自己換下來的衣服腰帶拿了過來。 “行了,這樣站上一個月,你那羅圈腿就好了?!贝掮醚鼛О牙顗褍上ヒ唤?,“其他人呢,休息夠了吧,繼續練了?!?/br> “我……”張風一句國罵差點沖口而出,在崔瑛目光的逼視下,硬生生將臟話憋了回去。 “這次大家動作要領都熟了,”崔瑛站到隊伍的前面,瞇了瞇眼,“這回這軍姿咱們在這兒站?!?/br> 崔瑛指了指堆在一邊的青石板,那是沒有水泥時用來鋪院子的,如今廢棄在一邊。 這回連葉知秋都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崔瑛。 崔瑛讓庫丁將一塊石板搬到院子中央,用軍姿站到石板上,后腳跟懸空,沖衙役們道:“兩炷香,姿勢標準,不要有人掉下來,這一項算過關?!?/br> 那幫衙役兩人一組抬了一排石板,按剛才崔瑛教的軍姿要求站好,庫丁熟練地給他們夾上竹片子。 “這玩意兒有用?”葉知秋這回沒跟著站,他問崔瑛道:“這站姿是有點累,但也沒站樁馬步累吧?!?/br> “關鍵不在累,而在齊在忍,”崔瑛解釋道:“等過三個月這些衙役連走路都是成排成列的,你就知道作用了?!?/br> 這一回站起軍姿來,更痛苦了一些,重心全壓在前腳掌再不能偷懶是一重,這一身黑色的皂隸公服在這個還沒真正入秋的天氣里,也是一重大殺器。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那些衙役就開始哆嗦起來,不過也許是古代的衙役活動量比現代天天宅在家里玩手機的年青人要大的多,這兩炷香功夫還真給他們撐下來了。 “好了,來吃飯吧!”崔瑛招呼道,“按班分桌,站好了,聽到命令一起吃飯?!?/br> 中午崔瑛不光給他們準備了清熱解毒的綠豆湯,還準備了甜蒸餅,菘菜炒rou,讓這群一肚子怨氣的衙役吃得眉開眼笑。 “走吧,去學著整理內務,這是今天下午的功課?!贝掮泻粞靡蹅兊浇o他們準備的住處,“這三個月大家都住在這里,往后輪值的住這里也得按這個內務標準來,不達標的組要扣月錢的?!?/br> 崔瑛拿過一條薄棉被,棉被外面是鴉青色的被罩。在其他衙役眼中,崔瑛的手像是被神仙點化過似的,不過是一抹一掐,一提一按,那條被子便被疊成了一個小塊塊,比街面上切的老豆腐還要整齊。 葉知秋早在京城就對崔瑛疊被子的手藝有所耳聞,今日一見也覺得神奇,但心底卻有一股更深的不以為然。如果說站軍姿好歹還與軍陣沾一點邊,那疊被子這種侍女的活計實在看不出有什么用處。 崔瑛這回不給他解釋了,只拎起一根小竹枝,指導著這些衙役疊被子、疊毛巾,擺放好牙缸的位置,整理床單,擺放公服,這可著實花了不少時間。 “今兒晚餐咱們分三等,頭一等每人有一盅葡萄酒,一斤rou,蒸餅管夠;第二等沒有酒,有rou;第三等只有蒸餅。標準嘛,就我剛才說的那些內務整理的規矩,做的最好的頭一等,第二第三算次一等,最后一名吃第三等的東西?!?/br> 衙役們總共也只有三間房,皂隸兩間,捕快兩間。 崔瑛說完便和葉知秋找一個涼快的地方喝茶看卷宗去了,只留這群衙役們在各自的房間里折騰起來。 “張頭兒,你看我這個被子……” “你這不像縣尊的豆腐塊,倒像鼓樓張婆子家的炸春卷?!?/br> “這破被子有什么好疊的,晚上難倒不要拆了蓋著?” “行了行了,”張風雖然嘴上油滑些,但心里是最有數的,“有抱怨的功夫還是趕快把被子整好了,要被那幫捕快占個先,他們不放口條上嚼半年才怪?!?/br> “頭兒,你看,”那個羅圈腿李壯心眼兒不少,用盆接了一點水進屋,先把被子疊出個大概來,再用水把被罩打濕,用剛才練軍姿時的夾的小竹片細細地刮著被沿,倒真是很像那么回事。 “這法子好,還是你壯子聰明!”張風和其他的衙役大喜,個個都用盆端了水,細細地整治起自己的被子來。 崔瑛看那屋里一個個進進出出端著個盆,還遮遮掩掩生怕被隔壁看到的樣子,冷哼一聲,對葉知秋說道:“難怪古人常說,任你官清似水,難抵吏滑如油,瞧瞧,這才頭一天,小心眼子就玩起來了?!?/br> “正好殺雞?!比~知秋面無表情地在他的床上折騰那床被子,看那個不像豆腐倒像個豆渣的被子,臉上更黑了一層,“想偷懶?該罰!” 倒了傍晚,葉知秋的被子已經疊得像模像樣了,崔瑛也拿了一個小打分板走到衙役們的臨時住處,打量了一下還算整齊的屋子,挑了眉說道:“自覺點,把濕被子拿出去晾了!” 第45章 衙役的軍訓 所有把被子沾了水的衙役都在葉知秋的逼視下把被子抱到外面,站軍姿站到被子干透,當然晚餐也就沒有了美酒好rou。出主意的那位李壯背地里給同屋的衙役們揍了一頓,終于都歇了搞鬼主意的心思,開始老老實實地按崔瑛的要求訓練。 最開始三天,崔瑛專注于訓練他們的站姿和內務,其它的什么都沒練。但也就是這樣簡單卻有著各種能逼瘋人的細節要求的訓練,配合他專門指導廚房做出的美味的炒菜、盛在琉璃瓶中的美酒以及數量不等的賞錢,讓這群懶散慣了的也油滑慣了的衙役們漸漸有些脫胎換骨的感覺。 等到崔瑛再開始訓練他們左右轉法,行進、跑步、立定的時候,便順利了許多。 “隊列動作學得差不多了,從明天開始,功課變一下,晨訓繼續隊列動作,上午學擒拿術,下午學追蹤法,晚上認字?!痹谟柧毩怂麄兇蟀雮€月后,崔瑛在晚飯后宣布道。 “喏!”眾人一聲,短促有力,話落之后再無聲響。 “休息!” 衙役們安靜地列隊離開飯廳,回到住處,遠遠地才聽到一些低聲的交談。 “半月之功,恐怖如斯?!庇H眼見證了這幫子衙役從站沒站樣的懶散變成現在這樣令行禁止的模樣,葉知秋極輕地感嘆了一句。 “馬上要秋收了,這前后據義父說是比較容易起爭端的時候,快點訓練完他們,免得到時候人手不夠,出了事都沒法彈壓?!贝掮行┌l愁地說。 他這大半個月除了偶爾去縣學關心一下成寅的教學成績,派縣學生去鄉村中做些簡單的掃盲工作外,基本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這批衙役們身上了,就是怕秋收的時候出些意外。 夏稅不高,而且夏收到秋收之間野地里的動物、果子都不少,至不濟還有些野菜可以充饑,所以夏收和夏稅收繳通常都比較順利。秋收之后就不一樣了,秋天收的糧食要撐到來年的夏季,在開春之前,很難有什么東西可吃,貧寒之家凍餓致死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這個時候,不光馬賊土匪會出來搶劫,普通村民之間也會因為搶曬谷場、澆水、排水之類的事情打起來,衙役的作用在這個時候就比較重要了。 到新一天訓練的時候,崔瑛將不用值班巡邏的壯班衙役也加入了訓練隊伍,他得趕在秋收前將所有的衙役基本訓練成型,這樣秋收時他就可以減少花費在監管胥吏方面的精力,轉而改善其它方面了。 “張風,你作甲班教頭,尤湘,你負責乙班。一會兒就開始對壯班的胥吏進行訓練,兩班人輪流出去值勤。半個月后兩班大比武,聽明白了嗎?” “喏!”兩人出列抱拳行禮,干脆地應了。 崔瑛擇的這兩個教頭是皂隸與捕快的班頭,訓練也認真,平時威望也高,用來教新丁正合適。 崔瑛將三組擒拿動作教給了衙役,由他們自己去練,又讓這兩個教頭盯好壯班的訓練,他則與葉知秋去安排秋收的相關事項。 “我看皂班的李壯應該比尤湘訓練的更好一些?”葉知秋問道。 “是的?!贝掮c頭道:“尤湘年紀大了,他做捕快靠的是多年的追捕經驗,日常訓練上肯定不如年青的李壯?!?/br> “那為什么乙班不讓李壯任教頭?因為他一開始耍心眼兒了?”見識過衙役的變化,葉知秋可顧不上沉默的習慣,必定要問清楚了才能寫信給皇帝和太子,這大半個月沒寄信,皇帝柴榮還算繃得住,太子柴宗訓與他更親密,信中那殷殷詢問的情狀竟極似幼年時追著皇后娘娘聽神魔故事的樣子,讓人不忍辜負。 “我有意讓皂班與捕班各出一人來做教頭的?!贝掮蠈嵉卮鸬?。 “制衡?”葉知秋一臉“我家傻兒子終于長大了”的欣慰,“呂圣功可以放心一醉了?!?/br> 崔瑛作為一名普通教師,偶爾找學生探聽點班級里動向什么的倒還拿手,但在班級里搞小團體平衡什么的,那就是腦子有坑了。 而現代漫長的成長過程中形成的思維讓他在與人的斗爭當中顯得非常稚嫩,別說在縣衙里搞什么拉一派打一派了,就是六安的宗族勢力他都沒有插手,這一年六安簡直和樂融融,卻也讓費力幫他處理碎事的葉知秋心累極了。因此葉知秋乍聽到這個像是制衡手段的決定,簡直欣慰,以為自己的權謀教育終于有了結果。 “不是制衡,”崔瑛淺笑著搖了搖頭,“這幫衙役如今不愁吃喝,工食錢給的也高,也不必再拿這些俗物施恩了。倉廩熟,知榮辱,如今他們的榮譽感已經在一次次的比試中建立起來了,這種榮譽如果能傳承下去,就會成為一種氣節,一種堅守,有了這個,便是再換幾任縣令,這六安也亂不起來?!?/br> “你這不是養一時之士,而打算樹一派之風??!”葉知秋感嘆道。 “嗯,我相信他們會有這種風骨的?!贝掮α诵?,憶起荒無人煙的邊防線上,他父親那堅實的背影,想起小時候,他問父親為什么不能回家和自己在一起時,父親那愧疚中帶著驕傲的神情。 如今的胥吏們還只是更在乎同僚之中的評價,還注意著賞錢的多寡,但他們卻已經開始慢慢孕育出一種傳統,崔瑛相信當這種傳統慢慢變成精神的時候,六安的百姓的生活便有了保證。 壯班只學隊列動作,兩班“老兵”幫著自己的班頭一起練新兵,讓這生瓜蛋子飛速地成熟起來。到秋收的時候,這支隊伍從外表看已經來已經基本成型了。 # “掌柜的,咱們這是要到六安那?”一個年青青的小伙計坐在車轅上問車里的老掌柜。 “嗯,東家交待,六安紙,崔算盤,琉璃器、葡萄酒,再加上銀絲玉線一樣也不許少帶,六安書更是要有多少買多少?!崩险乒耦^發花白,精力有些不濟,卻將東家的交待記得一清二楚。 “咦?”小伙計只覺得車子一顫,之前那種讓人屁股生疼的顛簸感突然消失了,馬車在平滑的車道只發出細碎的輕響。 “你看什么呢?”老掌柜見那小伙計將頭低到車轅旁,擔心地斥道:“小心點,別讓車轅把你鼻子給絞了?!?/br> “不是說六安官道平如鏡嗎?怎么照不見人影???” “你啊,是不是玉絲銀線里就得有銀有玉???這沒有顛簸,可不是平得像鏡子嗎?” 掌柜的與小伙計一路逗著悶子,一路上前走,卻感覺路上的人越來越多,有拉著平板車的,有推著獨輪車的,還有駕了牛車,騎著毛驢的。 “大爺,你們這是做什么去???” “這時候,當然是交糧納稅了!” “怎么六安的稅是自己送上門???” “難不成誰還盼著胥吏下鄉不成?” 小伙計見這老爺子說話噎人,也扭了臉,不再搭話,只四處去看熱鬧。 六安城外,人聚得比夏收時多得多,除了和夏收時一樣的納稅路線外,城門的另一邊還設了用綠豆換粉絲、用雜糧換高粱的點。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在人群中站得筆直的,穿著一身黑色公服的衙役們。 那些以前兇神惡煞的衙役們如今雖然面無表情,卻給人一種詭異的安心感。他們立在那里,肅靜地像一尊雕塑。還有一些在走動的衙役,他們三人一行并行著,手擺得一樣齊,腳出得一樣高,不同于士人的優雅,卻是另一種讓人安心的氣質。 “唉?”那小伙計見路邊有一個畫糖畫的小攤兒,忽然起了些童心,估算一下排隊入城還得有半個時辰,便袖了幾文錢去了攤子上,結果剛將錢從荷包里摸出來,便被撞了一個趔趄,手里一下子空了。 “公爺,小偷!”那畫糖畫的老頭卻很平靜,揚了聲兒叫了一嗓子。 就見剛才走得一齊卻一點兒也不快的三個衙役突然動了起來,一人繞前,一人抄后,另一個人一抬手,那小偷便踉蹌了好幾步,被兩人直接按到了地上。 “小子,以后手里穩著些?!弊詈竽莻€抬手的衙役彎腰拿過了荷包拋給小伙計道,“這個帶走!”那衙役沖小伙計擺了擺手,將那小偷壓到城墻根底下,直接給上了重枷。 “這位公爺……”小伙計目瞪口呆,看向畫糖畫的老頭,以為他是什么高人。 “沒事,那位公爺是使彈弓的,以前只到處招貓逗狗,就是個二流子。最近不知怎么轉性了,衣服也穿規矩了,走路也有個模樣了,還能幫忙抓賊?!碑嬏钱嫷睦先藷o所謂地解釋道,“這是今天第三個了,我說這些笨偷也沒腦子,城墻根底下都號了一排賊了,還一個個往六安竄?!?/br> “這些可不止三個,那些呢?”小伙計指著城墻下跪了一溜抗枷的人問。 “從收秋稅頭一天開始,所有被抓到的偷兒白天都跪城門根兒,到晚上東西都入倉了再罰他們清掃縣城,你別說,咱們六安最近可干凈了?!?/br> 小伙計捂著自己的荷包,舉著一片糖畫坐回到車轅上,對這個不一樣的六安滿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