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于是,應君玉便跟著這老頭去了一趟齊國。沿途吃吃喝喝自是不必說,待到了齊國都城華亭,那老頭去了沒多久,便捧著一道解開的多極連環回來了。 “應先生,愿賭服輸?!崩险叩?。 “這……”應君玉極是驚詫。 最令他驚詫的,不是有人解開了他的連環,而是那解開者乃是個恰好十歲出頭的孩子。應君玉只見過他一回——這孩子披著斗篷而來,俊秀的面龐上神情內斂。他雖寡言少語,卻身帶貴氣,衣飾煌華,顯然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 興許,還是個皇子呢。 這孩子當著應君玉的面,重解了三遍連環。末了,他還淡淡說:“我不算聰明。如果送給河陽的話,她定能解的比我更快?!?/br> 這句話,氣的應君玉險些栽倒。 也不知道這河陽是誰?又是哪家的孩子? 后來,應君玉得知了他的名字——他叫劉琮,乃是前朝遺脈,確確實實是一位真正的皇子,只不過生錯了時候。如今的齊國天下已不姓劉,而姓姜了。 愿賭服輸,應君玉將自己的十年光陰交給了這位前朝皇子。劉琮幽居深宮,想要出宮并不容易。以是,應君玉只能見著劉琮的前朝舊部,與那些胡子長長的老頭兒為伍。 劉琮雖招斂了應君玉,卻并不用他,而是用金銀好酒供著他,令他來去自如、快意瀟灑,在齊魏間闖出了一個響亮名號。 應君玉知道,沒人會白白對他好,劉琮將來定會用他。果不其然,三年后,第一道命令便是一樁驚天動地的大事——劉琮要應君玉仿制魏國玄甲軍魚符,再將其送到毫州王蕭飛骕手上。 這其中的門門道道,應君玉稍稍一想便能想通。 劉琮怕是和那毫州王做了什么約定:你今日助我奪得軍權,我來日便助你匡復舊國。應君玉愿賭服輸,愿聽命仿制魚符,可他卻不愿卷入這樁驚天陰謀中去。因而,他悄然無聲地給自己留了一條后路—— 他私留下了制作魚符的圖紙,及與毫州王往來的書信,將其封在自己的得意機匣中,又上了一道秘鑰。如此,若是他日東窗事發,毫州王要殺他滅口,他尚能有一搏之力,可以此為把柄,謀求一條生路。 現下,那藏著圖紙與書信的機匣,便在姜靈洲手中。 而那柄開啟機匣的秘鑰…… “應先生說,毫州王得知這匣子存在,幾度欲毀其痕跡。因應先生一路輾轉奔逃,那秘鑰便不慎遺失,不知去了何處?!苯`洲撫著那老舊機匣,道,“后來,為免毫州王一路追殺,他便遁入齊國,老老實實地跟著劉琮了?!?/br> “我知道那秘鑰在何處?!笔掤E馳忽然說。 “王爺知道……?”姜靈洲訝然,“在何處?” “原本,應是在宋采薇的發簪里。姚大夫人當年輾轉得到了這柄秘鑰,便將其貼身戴著。只是不等姚大夫人雪冤,她便也去了。這簪子,便落到了采薇手中。這些年來,采薇一直貼身佩戴,從未離身?!?/br> 頓了頓,蕭駿馳嘆道,“只是王妃被從競陵擄走那次,采薇也遇了襲,那發簪也不知所蹤。不知是去了毫州王手中,亦或是祆教主祭的手中。不過,主祭與毫州王二人都在太延便是了?!?/br> 兜兜轉轉,一切矛頭,又直直轉回了魏國太延。 若要找出謀害先帝真兇,令姚家沉冤昭雪,那便邊必須拿到祆教與毫州王一派所持有的秘鑰。如此一來,兩人非返回那風云跌宕的都城太延去不可。 “沒想到呀……”姜靈洲將機匣放在膝上,笑道,“本以為你我離開了那滿是煩心事的都城,便不用再回去了,如今卻偏偏事與愿違。不過,能與王爺和春兒在一道,妾身心里極是安穩?!?/br> “王妃留在競陵也成?!笔掤E馳道,“太延如此危險,我又怎么能讓王妃以身涉險?” “王爺不記得了么?妾身說過,既為夫妻,便當風雨同舟?!彼⑽⒁恍?,聲音極是從容,“更何況,妾身可不想一個人待在競陵,無聊透頂不說,還見不著王爺?!?/br> “見不著本王,才是大事吧?”蕭駿馳笑道,“我已打算好了,再過十日,便啟程直返太延去。至于入京的理由……本王也想好了,王妃不必憂愁?!?/br> 他家王妃都生了個大胖小子了,當然是要捧去給蕭武川瞧一瞧??! 這心思詭譎陰沉的小皇帝,肖想了王妃大半年。如今,蕭駿馳與姜靈洲美美滿滿地生了孩子,就是該讓這家伙瞧一瞧! “回魏國之前,妾身還有些事要做。這次只在幽燕待了一段時日,妾身怕母后、祖母怨怪,因而想修書一封,托人帶回華亭,安撫家人。此外,召城大火,流民失所,妾身想命人去開棚施粥,好叫百姓們好過一些?!?/br> “放手去做便是?;亓颂?,王妃恐怕也不能如此隨心所欲了?!笔掤E馳說著,眸光一冷。 ——這一次,他若回到太延去,必會一舉掃蕩沉珂。 ——再過不久,太延定會云開霧散、天穹見明。 作者有話要說: 這次回都城,就是最終卷啦所有的伏筆都提起來ww 蕭駿馳:我已預感到了,我的兒子將來會是個女裝大佬。 蕭逾璋:……【有這樣一對爹娘,我能怎么辦啊我很絕望??!】 鳳翼龍鱗 第80章 歸太延 春來花開, 山野上次第綻出姹紫嫣紅。一列車隊,自齊國幽燕入了競陵郡,又朝太延行去。大半月后,才抵達了魏國國都。 微山門一別如昨,朱紅門扇依舊氣勢恢宏。門外青山綿延, 一遮半掩著佛寺檐角。梵音綽綽, 如入天境。白鳥當空而過,隱入云霧之間。這幅模樣, 與往昔并無多少差別。 姜靈洲這次回太延來, 心境與從前已大有不同。雖這太延是步步驚心的國都, 可她已沒了初初來時的惴惴與憂慮。也許, 是因為夫君與孩子在旁,她的心里已大有底氣了。 入了微山門, 熱鬧喧囂迎面撲來。吆喝叫賣聲、凌亂腳步聲, 并著馬蹄踢踏之聲, 糅作一團。抬簾望去, 熟悉街景近在眼前,滿是生動人氣。 這一回,競陵王府的車馬已不能在天子道上行駛,只得老老實實待在旁側。百姓見了,卻依舊紛紛避讓,恭敬如前,不敢有所沖撞。 很快,王府大門便出現在了眼前。 “王妃收整收整, 晚上到宮里頭去?!笔掤E馳下了馬,來牽姜靈洲的手,“許久不見陛下,興許他又動起了什么歪腦筋,為夫還得想想怎么對付他?!?/br> 兩個人回了太延的王府,府里的下人自然是歡喜已極。因兩人返回競陵而清寂已久的王府,終于又熱鬧了起來。 唯一的遺憾,便是傅徽與宋枕霞都未一同回來。宋枕霞是有公務在身,要過段時日才來;而傅徽則是……不愿回來,獨自留在了太延城外。 入了夜,蕭駿馳與姜靈洲都整理了儀容衣裝,帶著蕭逾璋去了西宮。 姜靈洲對這西宮已是熟的不能再熟,也知道這西宮里住著些怎樣口蜜腹劍、心思詭譎的人物。因而,她入宮前便想好了能少說便少說,免得再起波瀾。 不知怎的,自蕭駿馳被削職后,少帝蕭武川的身子便一直不大好。他遵著御醫的叮囑,平日里臥床休息,涵養精神。至于政務,大多都交給了四位輔政大臣。所以,這一次,他也在寢宮含章殿見競陵王夫婦。 “陛下,競陵王、競陵王妃來了?!?/br> 內侍細細的嗓音,回蕩在空曠的殿宇之間。 “讓他們進來罷?!笨吭谂P榻上的蕭武川揚了揚手,放下手中書籍,目光微茫,口中喃喃道,“也是許久未見三叔了……” 金雕玉砌的含章殿沒了管弦板牙,竟也有幾分清寂落寞。蕭駿馳踏入殿中時,便聞到這殿內有著揮之不去的苦澀藥味。這不是一日、兩日可以積下來的氣味,似是已浸透了這金玉殿堂的每一寸簾幕與臺柱,哪怕是馥郁的沉水熏香也遮蓋不去。 “見過陛下?!?/br> 蕭武川似是想說一聲“免禮”,可先出口的卻是一串輕微的咳嗽。姜靈洲聽了,不由微抬起頭來,打量著那靠在榻上的帝王。 一望之下,不由有些驚詫。 從前的蕭武川生的顏如美玉,令人驚艷無比??涩F下的他卻病容明顯,身材瘦削,從前那副俊俏皮囊,如今已失了五六分色。 這還是那個容貌出眾、令人過目難忘的蕭武川么? 蕭駿馳那一掌,竟有如此威力?這怕是不大可能吧。 “免、免禮?!笔捨浯瓭恍?,目光掃過面前這一對璧人,表情極是復雜。他啞著嗓子,道,“朕近來精神頭不大好,怕是不能陪你二人多說話。一會兒皇后會來,若是三嬸嬸怕一人待著無趣,可與皇后一道兒坐坐?!?/br> 他說罷,怔怔目光便落在了姜靈洲臉上。 ——一段時日不見,她似乎又更好看了些,真是無愧于“南有河陽”的佳名。只是,這樣的人啊,卻并不是他的掌中物。 難捱,難捱。 真是難捱至極,又無可奈何至極。 “陛下,遵祖制,靈洲誕下的長子應當是世子才是。臣想在此,向陛下替長子請封?!笔掤E馳道,“這孩子喚作蕭逾璋,乳名‘春兒’,是臣陪靈洲回齊國省親時誕下的?!?/br> “……三叔真是急性子,竟然連那么幾年都等不得?!笔捨浯攘丝?,目光略略茫然,“罷了,現在朕也不過是個廢人罷了,你們愛如何,便如何吧?!?/br> “請陛下多多保重自身?!笔掤E馳聽著那咳嗽聲,關切道。 蕭武川不說話了,靠在枕上,直直望著頭頂,一副將要昏睡過去的模樣。他一天里有泰半時間都是如此,在床上修養著度過,咳嗽聲與翻書聲,便是含章殿里唯一的響動。 西宮的嬪妃,包括那曾盛寵一時的謝美人,早已被陸皇后驅散了個干凈?,F下,蕭武川也算是“只有一個女人了”。誰都沒想到,他會以這種方式遵循了祖訓。 至于國政,則盡在四位輔政大臣與毫州王蕭飛骕的手中。從前,他費盡心思褫奪蕭駿馳的攝政之權;可事成之后,他卻依舊不能親手掌政。這魏國天下,從三叔叔的手中,又落到了二叔叔的手里頭。 不僅如此,他如今已不能生育,此事更令他心如灰死。歷經大起大落、大喜大滅之后,蕭武川竟覺得,那苦苦追求的帝王之權已不再重要了。只要能為父皇報仇,他便滿足了。他現在只想著保重身體,免得熬不過別人,讓毫州王與競陵王白得了歡喜。 叔侄兩談了會兒請封世子之事,蕭駿馳便告辭了。 待出了含章殿,蕭駿馳去臨華宮坐了坐,又以頭疼為借口,命人去請了太醫來。須發皆白的老御醫很快提著小箱來了,見過禮后,便替蕭駿馳診脈。 “王爺的身子沒什么大礙?!蹦抢咸t撫一把胡子,道,“怕是一路上京,沿途勞頓所致,老夫替王爺開一副保養精神的方子,王爺回去好好歇一陣便是了?!?/br> “趙太醫,本王還有件事兒要問你?!笔掤E馳收回了手,笑道,“是關于陛下的身體的?!?/br> 一聽聞這句話,趙太醫立刻閉了嘴。許久后,他苦著臉,耷拉著眉毛,道:“這事兒,老夫是說不出的。還請王爺莫要為難老夫?!?/br> 這趙太醫在西宮中待了許久,最是明白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為了保命,有時候就得做一只老老實實的縮頭烏龜。 “趙太醫,”蕭駿馳的聲音里笑意極明顯,“本王知道你想保重自身??蛇@審時度勢,也是極重要的。本王既然已回了太延,你以為,接下來……又待如何?” 此言一出,趙太醫的目光便詭譎起來。 ——接下來會如何? 這競陵王蕭駿馳曾攝政六年,手握大權、翻云覆雨,本就不是個好對付的主。當初他雖被剝了權,可但凡是這西宮里的,誰不知道是蕭駿馳主動拋掉了那攝政之權?要不是攝政王妃當初突然有了身孕,蕭駿馳想帶著她回競陵去,只怕他現在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 他如今回了太延……錯不了!定是要來奪回那些名利了。 一想到從前蕭駿馳的鐵血手腕,趙太醫便冷汗涔涔而下。一時間,他只覺得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心里矛盾至極。就在此時,他聽到蕭駿馳說:“趙太醫大可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會有他人知道?!?/br> 頓了頓,蕭駿馳又道:“本王返京時便聽聞,趙太醫的長孫現在正想入朝,只是苦于無人舉薦。若是不嫌棄,不妨由費思弼費先生來做這舉薦者,何如?” 費思弼!那輔政大臣費思弼? 趙太醫的心底登時有了計較。 為了這長孫之事,他沒少費腦筋??伤m是太醫,識得不少達官貴人,可因著他趙家到底不是官宦世家,甚少有人愿伸出援手。便是有幫忙的,也被拒了回來。但若是有費思弼舉薦,那便大為不同了。 趙太醫思慮再三,大著膽子,附到了蕭駿馳耳旁,小聲說起話來。 *** 依照蕭武川的話,姜靈洲回太延,陸皇后是要來見姜靈洲的,可她卻一直沒有出現。直到姜靈洲與蕭駿馳要出西宮時,才有陸皇后身旁的婢女紈扇遲遲來報,說陸皇后身子欠佳,起不來身,不能相送。 “既然皇后娘娘身子不好,那便不必麻煩她了?!苯`洲道。 紈扇應了喏,垂首恭送二人,這才返回陸皇后宮中。與紈扇口中相反,這“身子欠佳”的陸皇后卻并沒有臥病在床,而是打扮地豐容盛飾,面帶悅紅,正高高興興地聽著戲。宮殿里熱熱鬧鬧的,滿是琴梆聲與拉長的唱戲聲。 春光正好,低垂的枝葉下攢著細細的花骨朵兒,嬌嫩鮮妍?;ㄖο伦年懟屎?,也是容光煥發,一副春風得意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