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她又如何能不春風得意呢? 這宮里再無旁人,沒有了太后,也沒有了攝政王妃,她便是這太延最為尊貴的女子。且蕭武川現在臥病在床,宮里頭的事也不管,她又與毫州王交好,自然是風頭無兩。 “這一折唱得好,有賞?!标懟屎笮α艘宦?,揚起佩著玳瑁甲套的尾指,自如意手中接過一顆剝好的紅果,塞入唇齒間。 “回稟娘娘,競陵王妃已經出宮了?!奔w扇垂頭行至陸之瑤身旁,說道。 “算是她懂事?!标懼幰兄淖藙萦紤辛?,眉目間都是滿意之色,“她現在也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攝政王妃了,不過是個失了勢的女子,哪還配得本宮親自去見她?” 桂姑姑在一旁諂媚附和,笑道:“可不是這個道理?娘娘金嬌玉貴,哪是誰都能見的?” 這話哄得陸之瑤心情極好。她摘下手上一枚金手釧來,放到了桂姑姑的手上。繼而,她對桂姑姑道:“姑姑,一會兒,本宮要那秦郎來唱一嗓子?!?/br> 桂姑姑眼珠一轉,小聲問道:“娘娘,可還點從前的曲目?” “是?!标懼帗芰讼露碌闹楂?,目光落到了戲臺上。一名身穿青衣、身量高大的武旦,正直直望著她。那武旦雖作女裝打扮,因五官佼好,卻并無不合,只讓人覺得英氣斐然、容貌出眾。 陸之瑤望著他,唇角忽而有了一抹笑意。 她在這西宮里,從來都是端莊賢惠的。無論私底下如何嫉妒欲狂、怒火澆心,在嬪妃面前,她都是大方無比的模樣。為了“皇后”的聲名,她行有度、坐有尺,從不曾露出輕浮的表情。像如今這般如少女懷春一般的笑意,無論是誰都不曾見過。 只除了一個人…… 臺上的武旦喝了一聲,又唱起下一行詞來。 *** 毫州王府。 “王爺,費木呼大人求見?!?/br> 聽見侍從稟報之聲時,蕭飛骕正摟著長子蕭翊珩,耐心地教導著他何為三九之數。聞言,他抬頭,說了聲“傳吧”,便繼續低頭對著蕭翊珩了。 “珩兒,一會兒與你母妃去玩,可好?”蕭飛骕露出少見的溫柔笑意,道。 可那小孩兒卻不大領情,哭鬧起來:“珩兒要阿娘?!?/br> 蕭翊珩口中的“阿娘”自然不是終日板著臉的王妃何宛清,而是生母側妃平氏。蕭飛骕甚少碰何宛清,何宛清便將怨氣灑到了蕭翊珩身上來。雖不至于克扣他的用度,卻絕非一個良母。 對此,蕭飛骕也是無可奈何。 若想為蕭翊珩請封世子,也只得這一個辦法:讓正妃何宛清養著蕭翊珩。因而,就算何宛清有心薄待蕭翊珩,他也只得假裝沒看到。大不了,回頭再好好補償一番平氏母子。 他對平氏母子還是極為憐愛的。唯一的遺憾,便是蕭翊珩生的不像他,也不像是蕭家的任何一位,而像面貌柔美婉約的平朝云,看上去便是普普通通的漢人長相,沒有一點兒草原來民的風范。 仆婦將蕭翊珩抱了下去,蕭飛骕空出書房來,命人將等候已久的費木呼領了進來。 “王爺!你可定要救我!” 人還未到,費木呼一驚一乍的聲音便已傳了進來。一個高鼻深目、年過半百的老者,穿著一身喜慶,跨了進來。他身上這衣衫極是滑稽,雖是喜服,卻染滿灰塵,刮擦出了數道裂口。 “主祭為何如此狼狽?”蕭飛骕驚訝。 這費木呼與他相識已久,乃是祆教主祭。從前祆教風光之時,費木呼也是呼風喚雨、傲然得意??勺詮氖掤E馳驅逐祆教后,費木呼便一日過的不如一日,如今只不過是個尋求他庇佑的糟老頭子罷了。若非費木呼手中還有些教眾可用,蕭飛骕也早就甩脫了這樁負擔。 “王爺救我!”那費木呼又嚷了一聲,這才惱怒道,“我活了一把年紀,代傳天旨,侍奉光明,還從未蒙受過如此屈辱!那齊國假意與我修好,嫁了個公主過來,轉頭卻要殺我!” 蕭飛骕聽著,眉頭不由皺緊。 “主祭大人,你這是瞞著本王,擅自聯絡了齊?”他悠悠問道。 “這……”費木呼陡然噤了聲。許久后,老頭子才憤憤不平道,“王爺,我這也是為了你。若是祆教能入主齊國,再重振國教之風,豈不是能讓王爺也獲益良多?” 蕭飛骕冷笑了一聲,道:“主祭大人真是越活越老糊涂了,你莫非忘了,那驅逐祆教的競陵王可是娶了齊國的河陽公主為妻?,F下,齊國與我那好三弟可是一家人。你竟敢納娶了齊國之女,也怪不得本王護不住你了?!?/br> 費木呼一聽,唇舌麻麻,說不出話。 曾幾何時,祆教何等風光。先帝蕭圖驥奉他為座上賓,他費木呼出入魏國、擁戴萬千;雖不是帝王,卻渾似一位帝王。 正是被這無兩風頭、極度顯赫沖昏了頭腦,費木呼不滿足于國教之位,想要更上一層,碰一碰那蕭家人手中玉璽。因而,他答應助蕭飛骕圖謀帝位。 雖事成,只可惜他千算萬算,卻算不到蕭圖驥竟然如此深信蕭駿馳。那蕭駿馳不但未死,還成了攝政王,反將祆教驅逐出了魏國。 自此后,祆教一日不如一日。陡然從云端跌落,費木呼過得自然極是不好。他終日里迫切地想要重現舊日輝煌,因此急病亂投醫,將主意打到了齊國頭上。一聽聞齊國欲迎祆教入國,便眼巴巴地前去迎娶那象征著“結契”之意的公主。 誰知道,公主的面還未見到,便吃了一場伏擊,險些丟了命。好不容易,才灰溜溜地討回來,企求蕭飛骕的庇佑。 “我看,主祭大人近日便好好待在這兒,莫要到處走動?!笔掞w骕聲音淡淡的,“主祭大人可知道,競陵王已經回太延了?” “什么?!”費木呼大驚。 這競陵王又回來了! 他回來做什么?!怕不是要重新拿那攝政之權! “主祭大人,你新選出的女使是個聰明人,這些天,讓女使放手去做便好?!笔掞w骕悠悠說罷,又想到自己那玉雪可愛、肖似母親的長子了,眼底不禁有些柔意。隨即,他厭倦地擺了擺手,道,“主祭大人去客房歇著吧?!?/br> *** 過了幾日。 太延的春極是熱鬧,枝頭花苞齊放,葉綠花紅,春意盎然。姜靈洲雖然在競陵和太延兩邊住,但太延的府邸卻讓下人打理的極好,連她的小花圃也被侍弄的不錯,這幾日正是姹紫嫣紅一片之時。 她抱著蕭逾璋,在太延王府里四處轉了轉,對著這咯吱咯吱笑的小家伙一一說道:“這便是春兒在太延的家了。母妃與父王住在此處…蘭姑姑住在那頭…蒹葭jiejie便住在這里?!?/br> 逗了一會兒蕭逾璋,便有人來報,說是有個陌生女子求見。于是,奶娘抱著蕭逾璋下去了。 “有下過帖子么?”蘭姑姑問那通傳的婢女,“若是沒下帖子就來,那真是好生不懂禮數,王妃娘娘不見也罷?!?/br> “雖不曾來過帖子,可那人……”通傳的婢女面露難色,道,“自稱是什么‘祆教女使’,說王妃娘娘聽了,就一定會見她?!?/br> 姜靈洲果然愣住了。 “娜塔熱琴……是娜塔熱琴?”她眼中漏出一分焦急,連連朝著王府門口跑去,要親自去見那上門拜謁的女子。 只是,到了門前,她卻失望了一陣。 那拜見的女子生的身材高挑、五官艷麗,也是草原長相,眼珠子是極淡的霧藍色。她雖然長得好看,卻和格胡娜截然不同。若要說和格胡娜有什么相同,那便是這自稱“祆教女使”的女子也穿著男裝,看起來英氣拔然。 不如說,這女子有意在模仿格胡娜一顰一簇、穿著打扮與行事作風。 “你是何人?”蘭姑姑上前一步,擋住姜靈洲視線,喝道,“競陵王妃是你想求見就能求見的么?” “在下喚作阿依麗·古爾扎丹,漢名為元依依?!蹦桥用髌G一笑,舉手投足間,倒有幾分格胡娜昔日的影子,“今日我冒著危險只身前來,只為了一件事——我想求王爺、王妃,助我重振祆教教綱?!?/br> “你高看我了?!苯`洲垂了眼眸,聲音不疾不徐,“我沒那么大的本事,王爺也只不過是個富貴閑王罷了。這些祆教之流的事,求我們也無甚用處?!?/br> “王妃定會有所考量?!边@元依依卻極是胸有成竹,面露自信之色,“再不濟,王妃也會記著娜塔熱琴這心愿,不是么?” “你和格胡娜很熟?”姜靈洲問。 “正是?!痹酪佬Φ?,“如何?競陵王妃可愿接見我?” …… …… 沉默。 姜靈洲微微挑眉,沒答,轉身就走。 ——這元依依要見她,她就得眼巴巴接見? ——這元小姐以為她是誰? 更何況,她著實不喜歡有人處處模仿格胡娜。 婢女和蘭姑姑懂得姜靈洲的意思,立時關門的關門,哄人的哄人,全都當沒看到門口這位祆教女使。白露和蒹葭也直接扭了身,提著裙角兒追上了自家主子的腳步。 “哎喲王妃娘娘,您等等奴婢……” “走了走了,別矗在人家家門口?!?/br> “王妃都走了,還看什么看?” 嘎吱一聲,王府的大門關上了。 迎面一陣灰塵卷過,元依依還掛在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你!” 作者有話要說: 蕭飛骕:【滿是反派boss氣場地走了過來】 蕭駿馳:【大驚】哥,你頭發綠光! 第81章 祆教使 春獵時節又至。 前一年春獵時, 梁妃身死;其后,太后又因憂思過重而病去,。往事尚歷歷在目,又一年春獵來了。北山行宮綠草悠悠,絲毫沒留下當初那梁妃的艷麗影子。 宮里宮外, 都忙著裁剪獵裝??删驮谶@個當口上, 蕭武川的病情卻忽然愈發沉重了。他整日整夜地咳嗽著,再苦澀的藥也壓不下他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既然陛下身子不好, 那春獵便也沒甚麼必要了。陸皇后與四位輔政大臣一商量, 便將春獵改為西宮內的宮宴, 也算是應了時令。 雖然不再打獵, 可貴介名門之間,仍免不了一陣攀比;頭面首飾、綾羅錦緞、名貴珍奇……一時間, 太延的珠釵布匹竟被哄抬至了高價。 姜靈洲自然是一點都不愁的, 蘭姑姑去庫房隨意翻了翻, 便找出了兩匹鮫紗緞來。去年姜靈洲還有個攝政王妃的名頭時, 宮里頭的陸皇后、房太后都爭先差人將這極是珍稀的緞子送來給她裁制衣裳,今年倒是恰好能派上用場。 蘭姑姑想要用這料子裁一匹衣服,姜靈洲卻心底有些憂慮,道:“我現在已不是攝政王妃之身,如果用了這匹料子,也許會惹來非議……” “王妃娘娘何須憂慮此事?王爺定會處理妥當?!碧m姑姑卻不以為意,一副極是相信蕭駿馳的模樣,“不過是一匹衣服料子, 王妃娘娘想裁什么,便裁什么。便是把天上的云彩剪下來當衣服穿,也無甚麼大礙?!?/br> 蕭逾璋還太小了,想必是不大適合西宮這種地方的,姜靈洲便沒讓人把蕭逾璋也帶了去,只是與蕭駿馳兩人雙雙去了西宮中。 盛春之時,西宮內開了團團簇簇的花,綠盎紅嬌;幾許繁茂青枝壓著亭臺樓閣,半掩去飛檐鎮鴟,隱隱綽綽,似藏春光。御渠流水上浮著幾瓣落花,嬌嬌嫩嫩、隨波而逐。不知何處飛來清越的古篪之聲,縈縈繞繞,揮之不去。 “皇后娘娘到——” 伴著內侍通傳之聲,四下的名門貴介俱是垂首見禮。陸之瑤身披華裳、發堆烏云,款步行來。那席上設了鳳椅與龍座,可那雕金琢玉的龍座今日注定是空的,因為蕭武川身子有恙,今日也躺在含章殿里修養著。 “免禮吧,既是春日宴,便莫要拘謹了?!标懼幵邙P椅上坐下,唇角含笑,道,“這宮里頭,可是少有如此熱鬧的時候?!?/br> 自從蕭武川病倒后,西宮里確實寂靜了不少。寂靜的原因,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不過是陸之瑤趁著蕭武川無暇管事,借機將那群嬪妃都發落了出去。偌大西宮只余她一個皇后,可不是極為清靜么? 陸之瑤剛落座不久,毫州王妃何宛清便姍姍坐到了陸皇后下側。若是在從前,這樣的位置可是攝政王妃才敢坐的??扇缃窈瓮鹎宀粌H坐了,還細眉一挑,挑釁地望向了姜靈洲。 ——姜靈洲正背著身子,手里端著一碟糕點,同蕭駿馳說著話,一點兒都沒接收到何宛清那滿是挑釁之意的目光。 何宛清有些氣餒。 她一向喜歡找碴。尤是看不順眼姜靈洲這個事事都過的比她好的弟妹。聽聞競陵王被削職,何宛清可是欣喜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