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姜晏然聽罷,面露復雜之色。許久后,他道:“此事,還需容我再考量一番。再如何說,她也是我的meimei??v有千般罪過,也輪不到我來定奪?!?/br> “那好,太子殿下好好考慮便是?!笔掤E馳笑著,將姜晏然面前的茶杯推得更前,道,“這茶可是極為難得,唇齒留香,余韻滿口。過了今日,可就喝不到了?!?/br> “茶有什么意思?”姜晏然哈哈一笑,道,“不若飲酒?!?/br> “那可不成,競陵不飲酒?!闭f罷,蕭駿馳一扯袖子,露出串佛珠來,“佛門九戒,不得喝酒。要競陵破戒,那是不行的?!?/br> “競陵王破的戒數還不夠多么?只是飲一杯酒罷了,算不了什么?!苯倘徊灰詾橐?,道,“今日若是競陵王不肯捧場,陪我飲一杯,便是不給我這個面子。那費木呼之事,也請恕我不愿出手相助了?!?/br> 蕭駿馳聞言,心底有些無奈何——看來這姜晏然是打定主意要與他喝一杯了。無法,他只得叫人拿了酒壇子上來,又說:“說好了,競陵只喝一杯,多的便不再喝了?!?/br> “一杯就一杯?!苯倘桓锌宦?,拍開封泥,道,“我本以為齊魏交好,便能高枕無憂、再無禍患。在那牢里被關了一月有余,方知天下無美事。這戰事吶,總會來的?!?/br> 他替自己斟了酒,一飲而盡,隨即道:“競陵王,請!” 蕭駿馳死死地盯了那酒杯一陣子,面露肅殺冷意。許久后,他終于視死如歸地舉起酒杯來,也一口飲盡。 “爽快!”姜晏然大笑一陣,道,“如此,某便不與競陵王浪費時間了。衛烈余孽猶存,我這就要去見嘉寧王。聽聞河陽不曾回到競陵,也停留在武揚,競陵王如要去見河陽與逾璋,可要與某順路一道走?” 明明是順路,只要一道入個城門便罷了,可偏偏蕭駿馳不答應。 “不勞煩太子了?!笔掤E馳站起來,笑道,“競陵自己回去便是了?!?/br> *** 因蕭駿馳與姜恒一道擊敗了叛軍,以是,姜恒允許蕭駿馳以競陵王之身進入武揚。 換做從前,這是想也不敢想的。 姜恒曾嚷著要蕭駿馳的項上人頭,如今竟讓他的死敵來武揚城中做客,著實是歲月輾轉,人事兩變。 蕭駿馳平定衛烈叛亂,花了一月有余。細細算來他已經許久未見到姜靈洲了。如今,一旦掃清舊事,有了閑暇,他便對姜靈洲及蕭逾璋思念非常。分別時,她剛剛生產完畢,蕭逾璋還是那小小的一團。 也不知如今那母子倆,變了沒有? 她瘦了些,又或是圓潤了些? 他的兒子如今是愛成天睡大覺,還是也與其他嬰孩一樣,愛呀呀哭鬧了? 早先叫她回競陵去,她也不回去,也不知道是為了什么。莫非是為了蕭逾璋的滿月宴?也不知姜靈洲私底下cao辦過滿月沒有? 姜靈洲住的地方,喚作暢閣,是嘉寧王用來招待賓客之所。蕭駿馳于這武揚不熟,東問西問,這才找到了路。他原本想推門而入,可是到了扣門之時,又有些猶豫了。 當初只說“王妃回競陵等我”,便轉身去打仗了。也不知她生氣了沒有? 是不是因為氣著了,才賭氣不肯回競陵去,一定要留在齊國? 他正在思慮間,那門便吱呀一聲開了。開門的婢女嚇了一跳,隨即驚呼道:“王爺?……是王爺來武揚了?!” 婢女既嚷了出來,他也沒法遮遮掩掩的,只得咳了咳,裝作從容鎮定地跨了進去,道:“去與王妃說道一聲,就說是本王打了勝仗回來了?!?/br> “是、是?!辨九媛断采?,極是歡喜。 不一會兒,姜靈洲便帶著蕭逾璋迎了出來。她見了蕭駿馳,第一件事既不是問安,也不是行禮,而是極愧怍地低了頭,語帶歉意,道:“王爺,妾沒聽王爺的話回到競陵去。實在是路上遇著了事,耽擱下了腳程……” 蕭駿馳正醞釀著重逢之喜,看她這幅小心翼翼、偷偷打量自己的模樣,不由笑了起來,道:“王妃為這檔子事道歉做什么?我還能怪你不成?” “妾知道王爺向來體貼,只想著護妾身平安。妾身辜負了王爺美意,自然心有愧怍?!苯`洲將懷中熟睡的蕭逾璋交給奶娘,行了一禮,道,“王爺能平安歸來,妾自是最歡喜不過的?!?/br> “可不是?”蕭駿馳眉眼含笑,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為夫不負王妃所托,沒讓那衛烈和劉琮踐踏王妃故土,也算是解開了王妃心底一樁憂慮?!?/br> 兩人相視一笑,眼里都有一分動容?;秀遍g,姜靈洲竟覺得她和面前這男人已在一起過了許多年的日子,所以心底才會這樣安穩。 蕭駿馳雖是去行軍打仗,可歸來時的模樣卻一點兒都沒改。既未瘦,也未憔悴,仍是如從前一般的俊朗齊整、儀表堂堂,仿佛根本沒有去那血與泥里滾了一圈似的。 饒是如此,姜靈洲想到先前那場動亂,便有些后怕。她正想問問蕭駿馳可有受了傷,那劉琮和格胡娜又如何了,蕭駿馳卻不動聲色地扶了一下她的手臂,在她耳畔低聲道:“先回房?!?/br> “做甚麼?”姜靈洲有些疑惑。 蕭駿馳的腳步晃了一下,有點兒不穩,立即靠到了她身上。姜靈洲察覺到了,大驚失色,內心不由驚道:莫非他受了重傷? “王爺!”她立刻扶住了蕭駿馳,小聲問,“可要請大夫來?” “不……不用?!笔掤E馳咳了咳,趕緊解釋,“只是先前被你兄長拉著,喝了一杯?!?/br> 姜靈洲:…… 哦。 就蕭駿馳這碰了半口酒就要暈倒的酒量,還敢和姜晏然喝酒? 她扶著蕭駿馳回了房。 接下來,便等著坐看蕭駿馳發酒瘋就是了。 也不知道他今天是捧著繡鞋狂親不止,還是在地上挪騰摩擦? 叮囑婢女去煮一碗醒酒湯,便回去照顧蕭逾璋了。體貼如姜靈洲,在離開前,還不忘特地在地上排開了三四雙鞋履,有刺并蒂蓮的,有鑲小明珠的,還有繡雙金鳳的,夠蕭駿馳挑揀了。 *** 暢閣的另一角。 “公主,喝藥了?!?/br> 香綃推開房門,小心翼翼地端著藥碗,捧到了姜清渠身旁。 姜清渠正靠在美人榻上,雙目無神地望著窗外一株瘦柳。她眉有郁色,滿面憔悴,看著好不可憐。聽見香綃的話,她不去接那藥碗,反而喃喃問道:“大jiejie那頭,今夜為何如此熱鬧?” 這暢閣里的春夜本應是寂靜的,可今夜,姜靈洲那頭卻格外熱鬧一些。 “聽聞是那競陵王打了勝仗,中道來了武揚,想要帶河陽公主和小世子一道回魏國去呢?!毕憬嫶盗舜邓帨?,又道,“公主,快趁熱將這藥喝了吧?!?/br> “競陵王……來了?”聞言,姜清渠原本無神的眼里,陡然精亮了起來。 她從前是看不起那競陵王的,覺得魏人都粗鄙不堪,空有一身蠻力,那競陵王尤是如此。但如今她流離失所,不敢回華亭去,便覺得競陵王府也是個好去處了——只要她去懇求那競陵王,看在jiejie的情面上,帶她一道去齊國,保不準便可以再享榮華富貴。 她失了清白,若是回去華亭,等著她的也只有一根白綾或是一杯鴆酒。若是去了魏國,興許還能有道轉機——縱她不再是齊國的公主,也還有著競陵王妃之妹這樣的身份。 “香綃,去把妝奩找出來?!苯迩挥X得峰回路轉,立時便有了神采,“替本公主好好梳妝一番,本公主要去見那競陵王?!?/br> 只是,姜清渠的行李在威寧之亂中丟的一干二凈,如今只有幾樣隨身放置的簡單首飾,與一些單薄衣物。她草草打扮了一番,絲毫沒有公主的威儀。 姜清渠攬鏡一照,驚覺自己竟這樣蒼悴。 “罷了,興許這幅模樣,還能叫那蠻人王爺有些憐憫之心?!彼脑捳Z里仍帶著一份輕蔑。 “公主真要去求那競陵王?”香綃有些怕,道,“奴婢早就聽說那競陵王最是無情狠辣,又是那種粗野之邦出來的武人,怕是絲毫不會憐香惜玉。聽蒹葭jiejie說,連河陽公主在他身旁都過的不大好呢?!?/br> “不試上一試,又怎么知道?”姜清渠冷冷一笑,道,“不是憐香惜玉的男人才正好,若是他與那衛烈老匹夫和賀奇那廢物一樣,豈不令人作嘔?” 想到自己顛簸流離、被人強娶和玷污之事,姜清渠又自怨自艾起來。 她不施脂粉,袒露著憔悴容顏,令眉眼中再添一分柔弱之色,這才帶著香綃,施施然向著姜靈洲所住的樓閣去了。 老遠,她便聽見那房間里一團混亂,似乎是蒹葭、白露那幾個婢女,在大聲地驚呼著什么。 “王爺!王爺!快住手??!” “使不得呀,王爺……” 姜清渠一驚,踏在廊上的腳步,不由停下了。 ——住手? ——大jiejie那兒,這是在鬧什么? 姜清渠不知道的是,姜靈洲的房中正是一片混亂。 蕭駿馳發起酒瘋來,那混賬的模樣是誰也攔不住。此時此刻,他正兩手扯著厚重繡簾,大手一絞一擰,硬是要將手中這精工繡帳給撕裂成兩半。不僅如此,他還低垂眼眸,口中極是認真地數著數,也不知道在數著什么。 “一,二,三……” “王爺……”蒹葭與白露都無可奈何,一面叫人去準備新的床帳,一邊努力地勸著,“王爺,您清醒些……” 蕭駿馳停了手,目光直直地瞪了一會兒墻壁。不一會兒,他轉過身去,又大步走到了姜靈洲身旁,想要去鬧她。只是姜靈洲好不容易哄完了蕭逾璋,現在正看書呢,不大想理蕭駿馳。 “做甚麼?鞋在地上呢?!苯`洲指了指地上那一排繡鞋,“喏,自己玩去?!?/br> “王妃……”蕭駿馳壓低了聲音,不顧侍婢在旁,在她耳邊低聲道,“王妃可真是……人如梨花……美哉,美哉。艷靜如籠月,香寒未逐風……” “起開?!苯`洲不大領情,用手中卷起來的書敲了敲他的腦袋,“別來鬧妾身?!?/br> 聽了她的話,蕭駿馳極是聽話地不再纏著她了,而是大步一蹲,往她腳旁靠去。他乖了一會兒,就又鬧起來,硬是要摘了她腳上的鞋履。姜靈洲死命地勾著腳,卻抵不過他的大力氣,讓他輕輕松松地把鞋脫了去。 “做甚麼呢!”姜靈洲看不進書了,嘀咕道,“春兒都比你省心些,現下都乖乖睡著了!” “春兒……是……”蕭駿馳有些渾噩。 “你醉了酒,連自己兒子都不記得了?”姜靈洲有些不可思議,“是逾璋??!” “兒子……”蕭駿馳喃喃念了一遍,面露喜色,道,“本王有兒子了!是王妃生的!” 看他這幅時喜時肅的模樣,姜靈洲不知當哭還是當笑,嬌嗔道:“發起酒瘋來,真是惹人厭?!?/br> “王妃生氣了?”蕭駿馳捧著她的腳,露出茫然無措的神情來。繼而,他瞅瞅那只鞋,竟然抄起鞋來,狠狠地將鞋往自己臉上抽了一記,口中道,“為夫賠罪……賠罪……” 鞋底抽在臉上,“啪”的響亮一聲,傳出老遠,令四下婢女又驚叫起來。 “王爺!” 停在走廊處的姜清渠自然也聽到了這耳光聲。她忍不住撫著胸脯,又后退了一步。這記耳光聲,真是直直落到了她的心里;扶著她的香綃也面色慘白,哆著嘴唇道:“這競陵王……真是野蠻……竟敢打河陽公主耳光……” 姜清渠靠著廊上的紅漆大柱,目光鎖著那扇緊閉房門,心下一團亂。 ——她的大jiejie在齊國時何其風光?可饒是有那樣的玲瓏心思與絕色容貌,嫁給了這競陵王,卻過得如此不堪,竟然剛出月子,便被夫君打了耳光…… 房間內,幾個婢女七手八腳地奪走了蕭駿馳手上的鞋,免得他再繼續打自己耳光。只是蕭駿馳的酒還沒醒,他雖然沒了鞋,卻又想出折騰的新花樣了。 “王妃會不會游水?”他貼著姜靈洲的腿,悶聲問。 “不會。王爺別指望了?!苯`洲沒好氣地回答。 “那為夫便教王妃游水罷!”蕭駿馳道。 姜靈洲:…… 游什么游? 這春日剛來,水還嚴寒的很,現在下水,怕不是要落出一身傷寒來。 可耍酒瘋的蕭駿馳才不管這么多,二話不說,當著她的面便扯開了身上的衣服,裸著精裝的上半身,如一陣風似的踹開房門,直直朝著院子里的水塘中撲去。幾個婢女急匆匆追了上去,口中又是“王爺這不成”又是“快來人吶”。一時間,四下一片慌亂。 立在走廊上的姜清渠只見著一道黑影,噗通一聲落入池里,那池子邊上是一串屬于婢女的黑影,慌亂不已。 見此情景,姜清渠忍不住扶了柱子,側過頭,喃喃問香綃:“這、這又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