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不對,不對,”鄧鴻超表現出了知識分子的嚴謹,回駁起了旗娃的胡思亂猜。他蹲到我身旁,五掌并伸,撫摸著腳印上方的空氣,繼續駁道:“青蛙我見過,那腳上的趾頭和腳掌的薄rou是連在一塊兒的?!?/br> “這個明顯不是,”鄧鴻朝捏回四根手指,用食指在腳印的趾頭部位比劃著,“而且,青蛙腳趾的頂端有個圓點點一樣的部位,這里并沒有?!?/br> “是嗎?”旗娃撓著被王軍英拍打的后腦。 “接著說?!蔽铱聪蜞國櫝?。這小子說得倒是有理有據。 鄧鴻超想推推眼鏡,但手指按上鼻梁,卻發現根本沒有眼鏡。他尷尬的對我一笑,接著說:“我覺得吧,踩出印子的這雙腳,應該有點兒像——” “雞爪?!彼麑ξ尹c點頭。 “雞爪?”我覺得有點兒好笑。 “啥,雞爪?”旗娃也立即笑問,“那就是雞精……” 但礙于一旁的王軍英,他又硬生生的將“精”字吞了回去。 “你看,”鄧鴻超將手指指向腳印的趾端,“這沙上面有點狀的印子,并且都出現在趾頭的前端?!?/br> 仔細一看,那腳印的三根趾頭部位上,確實有不顯眼的點狀凹了進去。 “這說明腳上是長了爪子的?!编國櫝銎痤^,看向其他人,下出了結論。 旗娃和黃班長,一齊彎下腰,仔細觀察那泥沙上不起眼的小點。只有王軍英直著身子在舉目四看,他好像對這個古怪的腳印并不關心。 “嘿,還真是!”旗娃若有所思的點著頭。 鄧鴻超撐著膝蓋站起身,他搖著頭,繼續說:“不過這都是猜測,就跟上次的野人一樣,沒見到真身,就算握著一撮毛也猜不出來,更何況只是一道腳印?!?/br> 旗娃和黃班長直回了腰,我也站起了身。 難道說,這腳印是一只大如人身的公雞踩出來的?不對,我分明看到的是一個人形影子,有手有腳的。 “好了,”黃班長說,“這不是在開討論會,別去惦記這個了,這不是我們的任務。只要不是敵人,一切都好說?!?/br> “繼續走?!彼嫦蚬庵姆较?,命令道。 王軍英一腳踩上了泥灘上的腳印,將其搗壞了形狀。命令之下,也沒誰再做停留。我看了最后一眼不成形狀的古怪腳印,就跟上了隊伍。 之前已寫,古怪的腳印一路延伸,至向斜射而進的光柱。五人行走在淺水灘旁的泥沙上,與腳印并排而行。 “咱們一路跟過去,說不定能見著那東西呢!”旗娃壓低聲音說了一句。我看到他撥開了沖鋒槍的保險。 實際上,經過大腦的冷靜分析后,我倒也不覺得有什么恐懼感了。黃班長說得很對,只要不是敵人,一切都好說。作為一名唯物主義者,我心里深知,世界是物質的世界,再奇異的玩意兒,它也是rou做的。 只要是骨rou相生,就他娘的敵不過鋼鐵而鑄的子彈。上次突遇野人的經驗就已經說明,在現代火器面前,即便超越認知的事物,也不過是紙老虎罷了。野人獠牙那么長,樣貌那么猙獰,不還是被咱們幾桿沖鋒槍打得屁滾尿流嗎! 管他洞里住的是蛤蟆精或者青蛙人,又或是公雞怪,實則并不如一隊武裝的越軍士兵有威脅。況且,腳印說明三根腳趾頭的怪物不過是形單影只,對我們并沒有什么威脅。它要是敢露面,咱們就地槍決看稀奇便是。 我啊,就是當年讀了幾本閑書,又在部隊里閑慣了,患上了胡思亂想的毛病。而想象力越是豐富的人,就越容易自己嚇著自己??纯茨峭踯娪?,他估計就是那種腦袋里沒什么多余想法的人,所以只管握槍,只管殺敵,哪會去亂想什么蛤蟆精! 光柱離咱們有個百來十米的距離。泥沙很軟,踩起來很舒服。一路沿水,光柱近在眼前。有著兩處散射而今的光源,洞xue里面的視野很清晰。目光環視,這洞里怎么都不像是能住下動物的環境。除了石和水,就剩水和石。 腳印一路向前,還未到盡頭。隨著隊伍與光柱的距離越來越近,那猶如穹蒼的洞頂,卻驟然下壓,壓至頭頂一兩米處。淺水灘的積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沙泥灘。沙泥灘周圍堆積著碎石,分劃有序。我之前猜得不錯,這淺水灘應該就是斷了涌流的河床。 驟壓下來的洞頂,像是在大洞里“壓”出來另一口小洞。小洞細而長,形狀如人的眼睛一般。那倒斜射著的光柱,就在小洞的另一邊。我們需要踩上泥沙,穿過這道驟壓下來的細長洞口。 那串古怪的腳印,也選擇了和我們相同的道路,它在沒有積水的泥沙灘上一路向前,好像也是在尋光而走。 抬頭一看,洞頂雖然與頭部仍有一兩米的高度,但卻如穹蓋壓頂,憋人心慌。不禁幻想,要是這一大片巖石稍有松動、滑壓下來,那咱們就必死無疑了。想象歸想象,如此奇特造型的石巖,至少都有成千上萬年的歲數。如果不是塞炸藥,爆手雷,哪里能動上半寸。 踩越泥沙灘大概十來米的樣子,悶壓在上的洞頂忽有急劇陡升,接著光線明亮,視野豁然開朗。而那一道光柱,再沒有任何遮攔。抬頭而望,原來咱們之前只是瞥見了光柱的一小部分,由天而泄瀉下的光柱,足足有好幾十米長。 “哇,這太陽!”旗娃瞇眼望天,感嘆了一句。 光柱雖一覽無余,但仰頭探看時,卻還是只能看到往上斜生的坑洼巖壁,沒看見我料想中的碧藍天空。五個人趕緊舉著頭,往前走了幾步。泥沙灘不知什么時候在腳下消失了,大小不一的碎石替換在了鞋底。 正前方是一片陡直的巖壁,左側的洞xue空間也別不太大,唯有右手方向,巖壁圍立中,還有相當開闊的區域。斜射的光柱,正是射向右手邊上的一座小石山上。石山層層丟丟,忽陡忽坦,被一塊塊巨石壘至了五六米高。 石山上面綠意連連,滿是苔蘚與矮小的植物。投射而進的光柱,剛巧射在了石山的圓頂上,不偏不倚,像是人為調整了一般。如同一個舉行神秘儀式的宗教祭壇。 五個人尋著光柱而走,對著石山而行,接著踩在碎石中抬頭一望,總算是正對上了光柱進射的方向??墒沁@一望,我的心就涼了。因為圍在四周的巖壁斜收而上,形成了一個尖型的洞頂,就如房屋建筑的拱頂一般。 而那道光柱,僅是透過尖形洞頂上的一個橢洞斜射而進。除此之外,再看不到其他開口的地方。 “還是上不去??!”旗娃瞇回眼睛,哀怨了一句,“這幾把高!” 黃班長和王軍英也是仰著頭,有些失望的四看尖收而起的洞頂。我退后幾步,準備踩上一坨大石頭,再好好找他一找??删驮谄^時,我卻看到鄧鴻超那小子沒有抬頭仰望,而是面對著我的方向,驚恐的視線直勾勾的越過我的肩頭。 滿臉煞白的鄧鴻超,嘴唇竟還打起了哆嗦。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大尾巴 這副表情的含義,再明顯不過。鄧鴻超一定是在我背后見著了什么東西,才會有如此反應。 我想也沒想,就迅速轉身側頭,一看究竟。什么玩意兒會讓這小子起那么大的反應?難道是踩出大腳印的怪物?轉身之中我立即想到了這個。 結果視野回轉,收進眼簾里的卻還是之前那一坨覆蓋著綠蘚的石山。石面凝固,絲毫不動,哪里有什么怪物的影子。雙眼左看右掃,確定沒有異常后,我迅速扭回頭,急問鄧鴻超:“怎么了?你看到啥了?” 正在抬頭尋望出口的其他人,被我突然的急話一驚,也紛紛轉過頭來。 鄧鴻超有些顫抖的抬起右手,手指指向石山。他猛眨眼皮,口里的唾液艱難下咽:“我……我看到它了!” “在那背后!”他惶恐的兩眼放著光。 又是轉頭,順著他的手勢,我的目光聚焦到了那光柱射向的石山圓頂。圓頂上空無一物,鄧鴻超所說的“背后”,必定就是在那坨圓石的背后了。突如其來的狀況讓大腦空白一片,但腎上腺素卻沒忘記在體內即速分泌。 看到它了? 腎上腺素讓我的身體做好了戰斗準備,雙腳更是如灌足了氣壓,隨時都可以疾跑出去。 興奮感冒至心尖兒,那種感覺,就像一個讓你困苦長日、弄得你手腳不安的偷窺竊賊,終于露出了馬腳、被你抓住了線索——你馬上就能逮住他好好胖揍一頓了! 沖出去的那一剎那,我早已忘記了那古怪的大腳印,也更沒去在乎石山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悚心懼意的猙獰怪物。我在口里怒罵,在心中嘶吼,這個出現在天坑底下的人影兒,讓老子損失掉了太多腦細胞,我一定要把它揪出來不可! 這是一種關乎于好奇心的本能,也帶著那么一點兒怒火沖天的獸性。我要讓它滾在地面,任我鞭撻,而不是繼續神秘兮兮、裝神弄鬼,折磨心神! 幾個疾步,我就沖到了石山跟前。雙手撐上濕黏的苔蘚表面,我順勢翻過了一道亂石。石山不如看起來的那么好爬,坡度比我想象中的要陡,而且上面有苔蘚,有水漬,濕滑無比,一不小心都會跌上一跤。 手腳并用,我一步步往上攀去。過程中,雙腳打了幾次滑,加上兩手握著沖鋒槍,險些摔倒。鄧鴻超沒有說錯,石山的另一頭,的確傳來了腳踏石面的聲響,那怪物該怕是在逃跑。 好家伙,還曉得逃跑!想必跟上次那野人一樣,這頭怪物腦袋里一定也是帶著智慧的。 石山雖陡,但并沒有多高。大概半分鐘的樣子,我就翻過了最后一道坎。斜射而下的光柱照耀在后腦勺,我撐起身體,氣喘吁吁的站到了石山的圓頂上。槍托抵在肩膀,腦袋歪向槍托,我端著沖鋒槍,左右瞄看。 視線隨著槍口,對前方的事物一一掃描著。只要有什么異物出現,我就先打它一個長點射再說。 石山的另一頭,空間并不太大。一道陡坡從我腳下垂斜而去,在底部積起了一個水塘大小的深水坑。崔巍而立的巖壁,就在前方二十來米的地方圍豎著,坑陡的石面,小片而聚的苔蘚,以及黑灰混合的巖壁,跟其他地方沒任何區別。 我以為會看到那怪物匆忙逃竄的背影,但結果沒有。光柱如聚光燈一般的打向站在石頂上的我,而我卻面對著空一的洞xue環境,一無所獲。 就在我準備放下沖鋒槍時,右側的大概四點鐘方向上的巖壁,卻傳出來一聲異響。異響引過我的注意力,側身一看,在那一塘積水的旁邊,果然有動靜出現。 視線被沖鋒槍的照門瞄具和標尺擋住了一半,但警覺的眼睛,還是看清了那一幅我這輩子都忘不了的畫面。 那應該是一根墨綠色的尾巴。尾巴很粗,也還有些長,但它的形態,不像牛尾,也不像馬尾,卻有點兒像蛇的尾巴。尾巴前粗后細,漸而收細至末端??吹贸鰜?,墨綠色的尾巴僅是冰山一角,但已經和我的胳臂差不多長,差不多粗。 它穩穩的斜浮在空中,無任何搖擺,正慢慢的朝一道石縫里面移去。 而尾巴的主人,則早已是隱入進漆黑的石縫里,哪里還見得著真身。 等到我從驚愕中反應回來、緩緩放下沖鋒槍時,那尾巴已經不慌不忙的隱沒進了石縫里,再也看不見。又驚又怕的我,竟還想繼續追趕,沖向石縫。 “別去!回來!”剛還邁出兩步,身旁就傳來一聲猛喝。 回頭一看,王軍英不知道哪時候也攀上了石山,他站在我的左后方,眉頭沖我皺著。 吼聲之下,我本能的令行禁止,側頭楞看著他。王軍英幾個大跨步,跨越凸石,跑到我身旁。他有些生氣的問我:“你還追?還想怎么著?” 我回頭看了看那口隱入綠尾巴的石縫,又回頭看看王軍英,一時間答不出話來。是啊,那粗壯的尾巴如此懾人,我干嘛還要追? 黃班長他們三個,也跟著走上了石山。旗娃興奮異常,他連連吼道:“咋樣,逮住了沒!逮住了沒?” 迎頭上跑的旗娃,又被王軍英賞去了一個掀頭掌。旗娃只好縮著腦袋,左盯右看。 “沒影兒啊……”他小聲嘀咕著。 黃班長站到我身旁,闖進那一道“聚光燈”下,他問:“什么情況?” 我指了指那塘積水旁的石縫,往回走了兩步,重新踩上石頂。我答道:“跑了?!?/br> 被王軍英一番訓斥,讓我心里很不爽。盡管我明白,剛才的行為的確有些莽撞。逼近那怪物的信息不明,追下去說不定會被反咬一口。 鄧鴻超舉著他的五四“小紅星”手槍,也撐著苔蘚跟了上來。這小子臉色還是白泛泛的一片,估計是嚇丟了神魄。我平復著心跳,立即問他:“你剛才看到了啥?” 鄧鴻超沒有理會我的話語,他站上石頂,左右環顧,反倒問了我一句:“跑不見了?” “嗯?!蔽掖?。 鄧鴻超心有余悸的將手槍揣進槍套里,手臂竟在打抖。他眼里的惶恐并沒消散,這小子想丟了神一樣,腦袋不停的轉,眼珠不住的移,仍是一副驚魂未定的狀態。 “我問你呢,”我提醒了一句,“你小子剛才看到啥了?” 幾個人目光擠向鄧鴻超,都等著他的回答。 鄧鴻超看看我們,這才有一絲緩解的跡象。他呼了一口氣,視線繼續掃回石山下的陡坡。隔半天他才搖頭道:“講不清,我也講不清!該怎么講呢……” 驚嚇之后,往往都要伴隨著語無倫次。 “大學生,別發慌,你慢慢講,有我們幾個在,安全著呢!”旗娃安慰著他。 黃班長也拍拍他的肩膀,附和說:“別著急?!?/br> 鄧鴻超點點頭,可算是組織好了語言。他舞著雙手,話語里恢復了邏輯順序:“它,就露了一個頭出來,就在這兒!” 他指了指腳下這塊蓋著苔蘚的圓石頭。 “那樣貌怎么說呢,腦袋很大,大得可怕,而且有些尖,像個……像個蛇頭。對,對,蛇頭!不是青蛙也不是其他東西,就是像蛇頭!”鄧鴻超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眨著眼皮回憶說:“你講得不錯,是綠色的,腦袋頂是綠色的,還有些地方是發黃的,眼睛是發黃的,還有——“ 話語戛然而止的鄧鴻超,接著搖了搖頭,又說:“想不起了,它和我對視了一眼,就一下子跑走了。長見識了,長見識了,這比上次的野人還要恐怖!” “蛇頭?”我看了一眼那石縫,疑惑道。這倒是印證了我剛才見到的粗壯尾巴,難道說,一直窺視咱們的是一個兩腳行走的“蛇人”? “蛇?”旗娃的情緒又翻轉了過來,他恐訝的掃視向下,嘴唇微張,“四腳蛇我聽過,但是有大腳板的雙腳蛇……” “有眼睛,有嘴巴,有鼻子,”鄧鴻超又補充起“蛇人”的面貌,“嘴巴就跟你我一樣,有一道薄嘴唇。脖子,肩膀也像是有,背上還帶著刺?!?/br> 黃班長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太相信。王軍英則還是以那副雷打不動的鎮若泰山的神情,在一旁安靜的聽著。 “這他媽就一妥妥的蛇精??!”旗娃扭回頭,“難道是白素貞混到越南住了?” 那時候電視節目雖未普及,但《白蛇傳》依舊是家喻戶曉的神話傳說。鄧鴻超這一番描述,自然會讓人想起那修成人形的白素貞。只是說洞里頭的這個,樣貌恐怕要丑陋、猙獰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