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顧未明,我問你,”顧勉嘆了口氣,“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顧未明平靜答道:“是,人是我花錢買來的,那對夫婦和他族人不依不饒,我不得不殺他們以絕后患?!?/br> “你……”顧勉聞言臉色煞白,一腳便踹了過去,顧未明仍是漠不關心理所當然的態度徹底激怒了這位向來只信奉“中庸”之道的父親。 見他應聲倒地,顧勉折身便去取掛在墻上的佩劍,“噌”地一聲抽出,攥緊了就要朝顧未明砍下來,不料門房忽吱呀開了,竟是顧曙不請自來,只見他撲通一聲跪地,急急膝行幾步,一把緊緊抱住自己雙腿,口中的話卻是對顧未明吼的:“小杖則受,大杖則走!子昭你還不走!” 顧未明冷笑一聲:“我走了怎么成?我走了,就見不到阿灰你這全套戲是如何做足了的?!?/br> “好,我做戲,你為了看我做戲就一定要陷父親于不義嗎?!”顧曙眼圈已然泛紅,咬牙拼死攔著上頭臉紅筋漲的顧勉,只聽父親怒不可遏的聲音洶洶而起: “阿灰你給我讓開!我今日非殺了這孽子不可!” 顧未明一怔,隨即自諷道:“孽,庶子也,兒生下來就是孽子!父親何不當初就溺死了兒!” “混賬!”顧勉手底一陣直顫,眼前白光亂閃,那把利劍“咣當”一聲落地,自己再也支撐不住,直直往后仰去,驚得顧曙連呼數聲“父親!”忙托住他半個身體,一面伸手去撫他胸口,一面狠狠瞪著顧未明:“你還不走!”顧未明本欲上前,見顧曙如此情狀,猶豫片刻,外頭小廝忽來報:“廷尉署來人要見六公子!”顧未明聞言冷嗤幾聲就此拂袖而去。 好半日,顧勉才堪堪回神,艱難睜眼,待看清身旁人,喃喃道: “養不教父之過……” 顧曙眼中含淚,把他扶到一側歇息后,端起一旁的茶水,觸手一摸,已然涼了,正欲出門讓婢子過來奉茶,身后顧曙無力擺了擺手,喊住了他:“阿灰,不必了,你來,我問你幾句話?!?/br> 第155章 “父親?!鳖櫴镆姥怨虻乖谒デ?,顧勉本想讓他起身, 無奈此刻少無力氣, 索性由他去了。 “阿灰, 你跟我說實話,他的事,你當真一點都不知情?”顧勉以手撐案,努力問起話來,他的性情, 倒和先帝十分相近, 軟弱,平和, 事情總會在他們這種人手中失控, 眼下既不能身先朝露,只有打起精神。 顧曙毫不避諱他此刻落下來的目光,直直迎上:“父親倘若指的是子昭那些荒=yin事,兒從一開始就知道,父親難道不知?倘說的是他濫殺無辜,犯下這等滔天禍事, 兒還是那句, 兒并不知情!” “那對夫妻的狀詞, 出自何人之手?”顧勉也直直回望著他,一語問到要害處,顧曙心頭突突直跳,本就如白玉般的臉龐, 此刻徹底了無血色,父子二人就這般無聲對峙半日,顧勉終從長子的眼神中得到他早有預想的答案,而此刻仍是想要麻痹自己,這一切并非出自于長子,兄弟參商,不至于淪落到骨rou相博。況且他的長子,是眾口稱贊的溫柔之人,是明玉似水,一個對待卑賤之人尚且懷有憐憫之心的人,又怎會戕害手足? “阿灰,”顧勉忽就蒼老下去,雙眼緩緩闔上,“不癡不聾,不作家翁,你沒到這一步,如何能懂?” 這話里只是悲哀,并無其他意味,顧曙的語調亦和父親的一樣透著悲哀:“堤潰自蟻xue,父親您應鼻揮斤,護過飾非,無異于抱薪救火,父親不是不懂這些,然而卻還要如此,又是為何?” “所以,這就是你cao戈同室的緣由?”顧勉驟然睜開了眼,“你是我的兒子,子昭也是我的兒子,你倘是真的認我這個父親,就不會做出這種事來?!?/br> 言辭間是說不出的失望與憤恨,顧曙捕捉得一清二楚,默了片刻,終道:“昊天罔極,兒不能報,至于長枕橫施,大被竟床,豈是兒一人說的算?親親相隱固然不假,兒卻不能眼睜睜看著父親反受其累?!?/br> 此般田地,顧勉聽他仍言之鑿鑿,文過飾非,心頭終是嫌惡,冷下臉道:“我最聽不得你這種話?!北阌种匦玛H上眼簾,重重舒出一口氣來,顧曙太清楚他這個動作意味著什么,亦用同樣的情緒回敬道: “父親緣何能看到狀詞?瓜田李下,古人慎之,父親又為何仍要冒此之嫌?” 父子二人不可避免再次陷入無聲的對峙沉默中。 良久,才聽顧勉淡淡道:“你出去吧?!?/br> 顧曙一時不忍再去看他,身子卻不動,顧勉便道:“等我拿鞭子嗎?現在還不是時候?!?/br> 話說到這個份上,年輕的尚書終緩緩起身,見禮折身出來的剎那,兩行清淚到底滾滾而落,抬首間卻見顧子昭竟就在眼前,他斷然不肯讓庶弟見他此等模樣,可到底是來不及收住這熱淚。 “顧曙,”顧未明唇角照例勾出一抹殘忍的笑意,“拿你兄弟的命去討好成去非嗎?” “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清楚,何必推到他人身上?你若肯早些革面斂手,又怎會落得如此局面?子昭,你難道以為自己這是無端的池魚堂燕?”這大概是顧曙第一次同顧未明的針鋒相對,但顧曙的神情卻一如往昔,眼角眉梢依舊似水溫柔,心底卻早已冷嗤不止,腦中只有四個字而已:軒鶴冠猴。 顧未明這回一點不惱,只拊掌而笑:“我的好哥哥,終是想起來教訓我了?”說著神色為之一變,狠狠道: “阿灰,別人不知道,我清楚得很,你的心思在何處呢?是惦記著成去非那個位子吧?你要真是個聰明的,就該知道,臺閣里還有個虞歸塵,他家里還有個成去之,那個位子,輪不到你來做,顧武庫是么?”他忽仰面狂笑起來,笑得眼淚幾乎都要溢出,“阿灰,有成去非在,你們注定都爬不到他上頭去,你以為你倆是五雀六燕,我告訴你,天懸地隔,才是正經真相,知道你哪里比不上他嗎?” 這番話猶如毒鴆,下得又猛又急,卻準確無誤下到顧曙心尖之上,顧曙微微一笑,“子昭,我原諒你,以前如此,以后更是如此?!?/br> “阿灰,”顧未明徐徐搖首,眼中似是譏諷似是哀憐,“勞謙君子,有終吉,勞謙君子,萬民服也,可惜你不是,你不過兩頭白面,邀名射利,知道你和成去非的不同了么?他是‘無我’之人,他沒有私心,那個位子即便讓給你,你也成不了烏衣巷的大公子?!彼f到此,終笑得和顧曙一樣清淡,“阿灰,你看你,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就能掩得住那顆虎狼之心了么?你既連我都瞞不過,成去非是什么人,你同他共事多年,該比我熟知吧?” 輕若游云的聲音宛如細刃,層層把顧曙箍得不得動彈。 兄弟兩人再無話可說,顧未明振了振衣袖,走出月門,乜斜一眼廷尉署那來的兩人,徑直朝大門方向去了。 廷尉署是特遣車馬來恭候他大駕的,兩個小吏極有耐心,因來之前吳大人便交待下來,一切事宜皆滿足他。不過兩人第一回見到這顧家六公子時,還是稍稍吃了一驚,竟不敢多視。車子途經成府時,顧未明忽打簾探頭道: “容我去見一趟尚書令?!?/br> 兩小吏面面相覷,雖有吳冷西命令在前,但顧未明到底算是待罪之人,堂而皇之就要進成府,他二人實在不知該如何拿主意。倒是福伯本等著接應過冬的物件,留意到門前停的這輛馬車,正想一探究竟,卻見顧未明已打簾而出,福伯并不知內情,便迎了上去: “顧公子是要找大公子的嗎?” 兩小吏目送他就此抬腳進門,對視一眼,無奈嘆氣,其中一個不禁道:“不是說這個人犯了重罪?為何想回家便回家?這還得我兩個再來請?” “烏衣巷子弟呀,你怎糊涂了?這不沒定罪嗎?他幾時全認了?你以為吳大人怎么拿得他?還不是有……”另一人話不說完,只管朝成府里頭努嘴,“這叫相煎何太急,知道不?曹丕曹植的典故知道不?” 這人立即啐他一口:“好歹我也知道那是弟兄兩人,瞧你比的不倫不類,少出洋相了!” “你懂什么!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懂不?”另一人忽壓低了聲音,“有傳聞說,其實是因這顧家公子有一次醉酒險些污辱了大公子一個美妾,所以這才……”說著手底做了一個咔嚓砍頭的動作,如此一說,這人更是嗤之以鼻,剜了他一眼,“你也太小看這成府的大公子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拌嘴時,這邊成府的下人已飛速去了橘園通報,成去非正在整理書籍,聞言只道:“不見?!?/br> 大公子拒絕得如此干脆,家仆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正欲出門相告,卻見顧未明竟已飄然而至,一旁婢子大驚失色不好阻攔,只得急道:“公子,請先停步!” 成去非轉過身來,朝婢子打了個手勢:“告訴賀姑娘,我同她一起用午膳,略略等我半會?!?/br> “原來你也不能免俗?!鳖櫸疵魅允前喊翰粍拥膽T常神色,走至內室忽聽到成去非這么一句,眼中沉了沉,兩人終還是面對面就此相見了。 室內氤氳著薄薄暖意,成去非冷冷瞧著他,既不讓婢子奉茶,也不請他入座,平淡道:“不速之客,無以為言,你何必如此?” 顧未明走到窗前,隨手敲了敲窗欞,笑道:“你也會喜歡女人?河清海竭,竟讓我遇上了,難怪那一次你要親自抱回去,原來是你的心頭rou?!闭f著偏頭回望了成去非一眼,笑得更為尖刻,“倘當日我要了她,你還肯要么?” 如此顯而易見的挑釁,已然不是一回兩回的事,好在這必然是最后一次,成去非不語,扭身把置放蕓草的小袋擱上書架,又聽顧未明在身后冷笑: “你是不是以為我是來道別的?成去非,你真以為你動得了我?就憑廷尉署那幾個泥豬疥狗?” 成去非亦冷笑回首:“卿不聞刑無等級?” “我倒想看看大公子你有何本事,自古以來,刑無等級不過是句空話,你這么精明的一個人,居然拿來奉為圭皋。當初做掉大將軍,就是為了袍笏登場后弄什么刑無等級的么?”顧未明只管盡興在這傷言扎語,成去非熟知他這套三寸鳥七寸嘴的做派,任由他過完以宮笑角的癮,才冷冷道:“說完了么?” 隨即拍了幾下手,對應聲而入的家仆吩咐:“送顧公子。他倘是不肯走,就把他扠出去?!背扇シ钦f完兀自出了門,聽后頭小廝道一句“顧公子請?!币膊还芎罄m到底如何,徑直往木葉閣去了。 木葉閣這邊,方才成去非差人甫一通報,四兒便忙把琬寧拉來坐于銅鏡前打扮,弄了好半日才停將下來。琬寧暗想他當日那句“你這里過于寒素”心中不覺聯想至容色上頭,對著鏡中人癡癡看了良久,少女的肌膚如玉如珠,無須施朱傅粉,也自是燦如春華,皎如秋月。 一雙手忽搭在肩頭,琬寧受驚抬首,正對上鏡中成去非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同時亦聽到他低低沉沉的聲音響起: “鴛鴦于飛,嘯侶命儔,朝游高原,夕宿中洲。只可惜寂寞冬心,日短天寒,怕是鴛鴦也只能擁眠而臥,哪兒也去不了?!?/br> 他難得興致好,琬寧又是一番驚奇,但聽“鴛鴦”二字,面上還是開了團團緋云,起身見禮。 可腦中不知怎的,又想到中元節去,此刻終鼓起膽子問:“大公子,野鴛鴦是什么?是不是凡外頭的,都叫野鴛鴦?” 聽她忽問出這么可笑的話來,成去非笑道:“你從哪兒聽來的這詞?還是看了什么不該看的書?嗯?”她怎好提舊事,想必他不曾留心,或者留心也早都忘卻,遂胡亂應了句:“我聽人說的?!?/br> 這樣一扯,惹得成去非作色道:“什么人敢跟你說這些?你家中人斷不會教你這個,那就是我家中人了,誰告訴你的?” 琬寧見他忽就變了臉,忙道:“沒有,是中元節那回其中一個婦人說的,我不懂,所以才問?!?/br> 模糊之間,似有印象,成去非略作思想,見婢子已把飯菜擺好,便示意她入席,一面盥洗,一面道:“你是正經門戶出來的姑娘,自幼讀圣賢書長大的,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無須懂?!?/br> 三言兩語就打發了她,琬寧微微有些喪氣,不能強問,坐定下來,見成去非沖自己莞爾道:“你只需知道鴛鴦就夠了?!?/br> 琬寧紅著臉垂下眼簾,心跳得難耐,許久才柔聲問道:“大公子是不是近日朝務得閑?” “并沒有,你還記不記得顧府的事情?”成去非緩緩喝著粥,終提及此,琬寧面上一白,自她經人事,便明白了當日那位顧家的公子舉動中到底意味著什么,每每念及,總不敢深想,一陣后怕,脊背都跟著涼。成去非放下碗,輕輕撫了幾下她的手背,“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這話你一定知道,你可以永遠忘記此事了?!?/br> 琬寧略略一驚,抬眸怔怔望著他,他眼中掠過一絲狠厲,猶如凝霜逢日,不過一瞬,很快了無蹤跡,成去非淡淡一笑:“用飯吧?!?/br> 這大約也算他的情意了,知道她雖不言,但總歸想起便能成夢魘,此刻說開,只愿她這一生都不要再想起那無助掙扎一刻。 第156章 一夜北風不止,直到翌日半上午也不見停, 刮得人面皮發緊, 一笑時都扯著難受, 臉上的紋路也就越發顯得多了,可見笑起來倒不見就是什么可喜之事。 天子的旨意早下,先是革除了顧未明的一切職務,至于抄家倒不急于一時,顧氏幾代人不曾分家, 皆居于烏衣巷, 不過顧未明的私人莊園卻遍布江左,觸角遠伸到會稽、宣城等地。也正因如此, 就在三司連夜會審顧未明及其一干家奴時, 天子忽又接到彈劾顧未明大肆私藏人口的折子,折子正出自御史臺,不過并非于朝會當場遞呈,反倒是特意等下朝后私奏天子,可謂一反常態。 待天子看完,便大略能猜出緣由, 這上頭數目詳實, 有名有姓, 顯然跟土斷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四姓的貲薄,束之臺閣,度支尚書親查的四姓,想到這, 英奴不由冷笑起來,只道天家自先帝起便擔憂魚爛土崩,荊筆楊板之事,如今這烈火烹油的烏衣巷,卻要從內里自殺自滅,再由他人稍稍推波助瀾,此案不難成鐵案一樁,群情洶涌之下,他顧未明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英奴把奏折往案上一扔,隨即喊來近侍: “把這個折子送三司那里,立刻就去?!?/br> 說著又召來中書舍人:“擬旨,顧未明的這個案子,除了三司之外,讓各部尚書也協同辦理,都參與進去,人多好辦事,朕不想冤枉大臣,可也絕不能放過漏網之魚?!?/br> 中書舍人聽天子一番圣意,不免納罕,三司會審,照理說足矣,上回官倉一案,雖說臨到末尾是打著三司會審,天子最終決斷的旗號,但百官實際都清楚,廷尉署基本大包大攬,幾乎是憑一己之力便震動朝野上下。期間多有越俎代庖處,不過因結果實讓人瞠目結舌,也便無人去再計較個中不妥。顧未明的案子,說到底,只牽扯他一人,讓各部尚書都去審案,怕是各部尚書也只能硬著頭皮上罷了。 臺閣接旨后,眾人果真是面面相暌,這回迥異平常的是,除卻要揣度尚書令的意思,亦要思慮尚書仆射兼度支尚書顧曙,他二人是什么態度,其他人自然就跟著是什么態度,盡管此案并無讓各部尚書摻和的道理,錄尚書事的幾位老臣也被天子有意晾在一邊,臺閣中忽接如此旨意,自是一番難言的詭秘沉寂,一眾人只能私下請素日里同樣從善如流修己而不責人的大尚書示下,虞歸塵幾句便安撫人心,云既是協同審案,但凡人證物證口供只要能一一對得上,三司比臺閣更熟知如何定罪,無須尚書們多費口舌,只留心有無可疑處罷了。眾人聽得心折首肯,依言行事而已。 三五日后,主審的三司終是將顧未明最終畫押的口供呈了上去,天子并不關心這其中是否用刑,顧未明雖是舌鋒如火,目無余子的性情,向來負地矜才,但終究是故家子弟,是玉葉金柯,難能受刑余之苦,但天子無意過問,只命御史大夫沈復坐了: “大人晝夜不歇,辛苦?!?/br> 沈復卻先跪倒:“臣有失察之罪?!?/br> 英奴無謂一笑,這說辭他聽得太多太膩,沈復為人他還算看得過眼,上回官倉的案子他也是這般說辭,是眾人都少不得這番說辭。事實也確是如此,當初彈劾石啟的勁頭御史大人給丟哪去了?即便石啟私德卻有虧欠處,可沈復所為,到底是堵了土斷的路,英奴在這上頭多少對他是有怨氣的。連著兩個案子,他沈復的確是失察,內察百官,也不知他每日都察到些什么了,知天命的年紀就很老了嗎?英奴讓他起身入座,只管問道: “既有了定論,沈大人覺得此事要如何處置方好?” 沈復隨即直起身來:“此事自然由今上來定奪,臣不敢置喙?!?/br> 英奴不以為然:“案子是你們審的,如何量刑都不曾商議嗎?” 天下的案件,無論大小,倘都依照《大祁律》的白紙煙字來,那是再簡單明了不過。但律令是死的,人卻是活的。英奴一句話問得沈復略有遲疑,卻還是很快就讓英奴聽到了應對之辭: “樹德莫如滋,擊疾莫如盡。顧未明素來多不法之舉,今上的處決牽涉到敗壞的綱紀是否能重回正軌,臣等以為當依《大祁律》處決?!?/br> 這話還算說到點子上去,官倉的案子后續接上烏衣巷跋扈子弟,只要懲罰到位,自有震風凌雨滌蕩之用。顧未明同一眾江左浮華子弟素有放縱奢汰之名,門第中人,不思上自賢父兄,下至佳子弟,常人所言“忠臣出于孝門”,反之亦然。英奴且不去思想朝堂之上顧未明的不恭狀,光是念及先帝年間,當時的御史中丞就彈劾過顧未明數次,只因前大將軍氣焰太盛,竟把其他人其他事壓得毫無光彩可言,先帝睜只眼閉只眼,反倒擔心烏衣巷被大將軍抓了把柄,唯恐給本就勢窮力屈的局面雪上加霜,也只能實偪處此,任由他去了。 此一時,彼一時,世無常勢,天子自然要揆情審勢,此案可謂阪上走丸,三司審定,只等天子詔班議處。就在三司尚未有定論之際,已有稀稀疏疏的奏呈時不時遞上來,或有言顧未明平日行為不端者,或有連帶著彈劾其他大姓子弟如何不以孝悌為首,不以學問為本,而以趨勢游利為先,更以交游為業。臺黨連群,互相褒嘆,以毀訾為刑戮,用黨譽為爵賞,亂政敗風,皆法之不所取,刑之所不赦。而執法之吏皆畏其權勢,莫能糾擿,毀壞風俗,侵欲滋甚。 如此種種,似乎百官只翹首以候又一場天翻地覆。不過所有的奏呈皆留中不發,天子并未急急表態。 就在御史中丞自禁宮而出,回到府邸之際,暮色早已下來,中丞大人年輕時曾患眼疾,當時雖治愈,卻還是留了遺癥,如今上了歲數,更為明顯,因此在撩袍上階時并未留意到大門前有人等候,待那人上前喚了一聲,才定睛瞅了幾眼,那人忙道:“顧大人想請大人您去府中一敘?!?/br> 沈復沉吟片刻,很快婉拒:“非常之時,不宜會面,我需避嫌,你家大人更是,代我轉告一聲吧?!闭f著也不給那人再留開口機會,兀自進了家門。 這來傳話的小廝愣怔片刻,等了幾個時辰,也不過這樣的結果,似早有預料,心底嘆氣,仍扯了馬飛快回了烏衣巷。 顧勉此刻正在書房里不住地來回踱步,見小廝氣喘吁吁進來,心已涼了一截,皺眉道:“不肯來?” 小廝便把沈復原話說給他聽,顧勉眉頭皺得更深,成家和沈復有姻親之由,他顧家要論親疏遠近的話,并不比之遠。阿灰的妻子正是沈復從弟之女,沈復為人剛直,不念私交倒也在預料之中。顧勉頓了片刻,又問:“可打聽到些消息沒?” “大人說完這幾句,根本不愿再聽小人多言,小人只能眼睜睜見他進去,也不敢跟上再做糾纏?!毙P忙躬身答道,顧勉聽了半晌不語,揮手示意小廝出去,一人在書房獨坐許久,忽霍然起身,朝外急走幾步:“來人,把那樹上的寒鴉給我打下來!” 唬得跑來一眾小廝,見他臉色陰沉得很,一時都有些懵然,并無人留意到有寒鴉亂啼,此刻齊刷刷都朝那園子中僅有的一株巨木上瞧去,雖說時節已致枯葉委地,上頭光禿禿凄凄然一片,但因天色向晚,兼書房還未掌燈,此刻煙燈瞎火,更是什么都瞧不見,還是其中一個平日里最靈醒的小廝上前小心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