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節
他握著韁繩,但是上馬的力氣都有些不濟了,試了幾次,反而有些氣衰力竭。 正在此刻,一輛馬車駛來,不偏不倚停在他的身前。 崔曄抬頭看時,卻見一道人影從車轅上跳下來,遮雨的斗笠一挑,竟正是康伯。 康伯閃身到了他身旁,抬頭看著他:“你看看你,為了個女人夤夜奔走,幾乎夜闖皇宮,做出這種驚世駭俗的行徑,還是昔日那個崔天官嗎?” 擲地有聲,帶著嚴厲。 崔曄笑了笑,眼前有些模糊,康伯上前扶住他,正要將他帶回車上,就見阿弦從門內跳了出來。 康伯止步回頭,眼神格外譏誚。 阿弦沒想到會在這時候見到他,目光略一對就仍看向崔曄:“阿叔……”她疾步往前,要拉住他。 只是阿弦的手還未碰到崔曄,就給康伯擋住。 阿弦一愣,康伯道:“先前我以為,你知道他的心意,會對他好,但是我越來越擔心……我實在擔心你遲早會害死他!” 崔曄似乎聽見了兩人說話,正要支撐站住,康伯卻出手如電,在他肩背上急點了幾處xue道。 手起落處,崔曄便昏厥過去。 阿弦忍不住道:“你干什么?” 康伯道:“我在救他。你以為呢?你以為他的身體很好,可以為了你冒雨整夜奔波嗎?” 阿弦有一種想哭的沖動:“我沒想到會驚動阿叔!” 康伯道:“自從他為你動心開始,你就該知道,你不止是你自己,他會為你的那些事謀劃,為你的安危著急,甚至為你……但你做了什么?” 康伯的語氣,似是深惡痛絕。 雨水把阿弦的眼浸的酸澀不堪,玄影似乎察覺他的不善,便昂首亂吠起來。 康伯輕蔑地掃一眼玄影,又對阿弦道:“一個女子而已,早知道你會如此害他,當初我就不該屢次救護,讓你死了,反倒省事!” 他的話中恨意如此之濃,阿弦不由后退一步。 康伯抱起崔曄,跳上馬車,將人安置入車中,揚鞭極快而去。 虞娘子在屋里等了許久,都不見阿弦回來,送來的熱水都涼了,本來是見他們兩個都淋了雨,想讓他們擦一擦頭臉免得著了寒氣,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聽到玄影大叫的聲音,虞娘子撐傘出門查看,這才見阿弦站在門口雨中,不知怎么竟失魂落魄一樣。 卻不見崔曄的影子。 虞娘子忙上前把阿弦拉入傘下:“怎么了,天官呢?” 阿弦一聲不吭,也不理她,轉身默默地進了門。 回到里屋,阿弦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就是要睡的模樣。 虞娘子大驚失色,知道他們兩個一定出了什么事,但這會兒顯然不是能打聽的時候,于是自己把帕子浸了熱水擰干,給阿弦把頭臉、脖頸跟雙手雙腳都擦了,又自己獨力將她濕了的外袍脫下。 這一夜,阿弦做了無數狂亂的夢,疲于奔命似的,夢中也有無數詭異可怖魂魄,鬼哭狼嚎,做盡各種窮形惡相。 阿弦并不覺著可怕,只是喘不過氣來,像是身上壓著一塊兒巨石,悶的難受之極,卻又無法動彈。 而夢中出現最多的,是崔曄轉身離開的孤單影子,阿弦無數次想要把他叫住,但是那石頭壓得太狠了,所有聲音都在嗓子眼里梗住,渾身都急得被汗濕透了,卻硬是叫不出一個字。 等阿弦掙扎醒來,卻發現小黑貓不知何時竟又趴在自己的胸口,她舉手將它小心地推落,坐起身來,卻覺著頭有些昏沉難當。 雖然昨夜的事,金吾衛嚴禁底下的士兵們亂傳,但先前巡城兵馬瞧見阿弦,一早就當作奇事說了出去,哪里禁得住,半天時間,三省六部里已經大部分都知道了。 又有人傳說,吏部崔天官也跟女官同行……兩個已經被賜婚的人在夜間入大明宮,的確足夠人浮想聯翩的了。 果然有言官上書彈劾阿弦,說她夤夜進宮有違規制,身為女官而毫無體統等等。 當然,他們其實還有一個很好的彈劾的借口,那就是行為不檢點有失風化……但因為那個不檢點的對象是崔曄,所以這一條暫時被選擇性無視了。 阿弦卻是一反常態的淡然,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看各種公文卷宗。 直到中午時候,袁恕己前來探望,才下馬就見阿弦從里走了出來。 袁恕己忙攔住她,笑道:“哪里去?我正要問你昨晚上到底怎么回事呢?!?/br> 阿弦道:“我著急去吏部,改天再說?!?/br> 袁恕己挑眉:“去吏部?是找崔曄么?” 阿弦點頭,袁恕己又道:“怎么我聽說昨晚上崔曄也跟你同行,還有些人說,是你們兩個吵架了,崔曄想要解除婚約,你才急著去宮里頭向二圣告狀的……” 阿弦一個上午只埋頭做事,居然錯過了這些離奇的故事,此刻聽了,匪夷所思。 袁恕己道:“所以我來問你真相是什么?!?/br> 阿弦無奈嘆道:“真相……我先去見了阿叔再說?!?/br> 袁恕己問道:“你介不介意我跟你同去?” 阿弦對上他幸災樂禍的眼神:“我要是不讓你去,你會不會偷偷跟著?” 袁恕己在她的肩頭拍了拍,也裝模作樣地嘆道:“知我者,莫若小弦子!” 兩人正說到這里,就聽到有人道:“天官?!?/br> 阿弦跟袁恕己雙雙轉頭,果然見身后,不知何時居然靜靜地停了一頂轎子,轎子里的人正躬身而出,偏偏看見這樣一幕,那臉頓時又白了幾分。 然后,他垂下眼皮,倒退一步,把轎簾子放下,冷淡說道:“走?!?/br> 第337章 他要悔婚 阿弦叫道:“阿叔!”拔腿跑了過去。 袁恕己在后打量她追著轎子而去, 不由失笑:“他也會吃醋?有意思?!?/br> 那轎子并沒有停,轎子里的人也并無反應, 阿弦追到轎子旁邊兒, 一咬牙, 縱身躍過轎欄,張手一攔。 轎夫吃了一驚,急忙停下,但轎子里崔曄淡淡道:“怎么不走了?!?/br> 旁邊侍從為難地看著阿弦:“女官……” 阿弦見那轎簾靜靜地垂著不動,眉心一蹙,突然縱身躍起,上前掀開簾子。 轎子里,崔曄淡然抬眸, 猝然間四目相對,阿弦幾乎被他這樣冷淡疏離的樣子嚇退, 然而…… 她輕輕地跳進轎子里,轎簾在她身后重又垂落。 外間的轎夫跟侍從面面相覷, 片刻, 隨從小聲說道:“起轎吧?!?/br> 聽到轎子里并沒有傳出崔曄不悅的反對聲音,這才松了口氣。 阿弦鉆到轎子里,崔曄并沒有像是以前一樣給她讓出坐的地方。 阿弦掃一眼他,不客氣地在他身旁落座。 崔曄被她推的身形一晃, 掃了她一眼:“你干什么?” 阿弦道:“阿叔去戶部是找我的么?” 崔曄不答。 阿弦笑道:“既然是找我, 怎么見了面就走, 話也不說一句?!?/br> 崔曄索性轉開頭去, 片刻才說道:“瞧著你甚忙,不便打擾?!?/br> 身旁“噗嗤”一聲,是她笑了出來,崔曄蹙眉,心里微微地惱怒:“你笑什么?” 阿弦道:“阿叔以前說的話,不管是真是假,卻幾乎都讓人聽不出來,但是這一句,也太口是心非了?!?/br> 崔曄哼了聲,不言語。 阿弦瞄著他,見他雙手交疊擱在腿上,她便伸出手去,一把將他的手握住。 崔曄微驚:“你……” 阿弦生怕他跑了似的,緊緊地將那只手握在掌中:“阿叔是生我的氣嗎?” 崔曄只是稍微掙了一下,卻并沒有認真用力,那手就像是個意志薄弱的人,不爭氣地舉旗投降,甘心情愿地被敵人包圍了。 他并沒有回答這句話,也許里面有默認的意思。 阿弦道:“是因為昨晚上的事,還是因為方才?” 崔曄仍是不看她,只是喉頭微微地動了一下。 阿弦又問:“難道……是兩個都有?” 她的眼前又出現昨晚上崔曄被雨淋濕的模樣,那張臉上,有一種令她覺著陌生的莫名之感,像是在哪里見過,卻又下意識地拒絕知道。 阿弦思忖了會兒:“我知道阿叔是為了我好,才跟我說那些的,我都知道,我只是不肯去想這些。好像不去想,就不是真的?!?/br> 阿弦握緊那只溫暖的手:“我昨晚上……也真的不是胡鬧,我是做了一個夢,我夢見、夢見極可怕的事……” 心底又浮現那一幕駭人場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我夢見,”咽了口唾液,阿弦放低聲音,又像是要鼓足勇氣:“我夢見皇帝……把皇后做成了人彘?!?/br> 她的手下意識地又將崔曄的手握緊了幾分。 而他也本能地回握住。 卻又像是后悔似的忙又放松。 崔曄回首:“你夢見這個?” 阿弦道:“是,我其實是在明大夫的車上睡著做了夢,但是詭異的是,那個夢境就跟真的一樣,所有發生的一切都實現了,比如我下車的時候明大夫跟我說玄影,比如我進了府內,虞jiejie跟我說、說的那些……都跟我在車上夢見的一模一樣,所以,當宮內的那一幕出現的時候,我幾乎也立刻以為會成真。但是按照夢中所見,我是今日去宮內見皇帝,所以事情一定是昨天晚上發生的,我想到這個,才一刻也不能等?!?/br> 阿弦說到這里,又道:“我起初因不知怎么辦好,想去崔府找你,但是……之前已經有太多的流言蜚語,何況去你們府里,又要驚動許多人,我擔心又要生事……所以才決定直接進宮?!?/br> 崔曄重又沉默。 阿弦道:“阿叔跟我說的,我都會記在心里,以后做事一定會再謹慎些……” 崔曄只是靜默地望著她,眼底像是有什么閃爍,但到底是什么,阿弦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