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節
不知為什么,阿弦很不喜歡現在的這種感覺。 “阿叔……”她咽了口唾沫,又問:“昨晚上你……還好嗎?虞jiejie說你臉色很差,后來康伯……” 就在這時候,崔曄動了,他慢慢地將手抽了出來。 阿弦低頭看著空了的雙手:“阿叔?” “我……很好,”崔曄終于開口,他緩聲道,“我昨晚上回去,也想了很多?!?/br> “想了什么?” 崔曄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康伯對你說的那些話,你可還記得?” “我……”阿弦眨了眨眼,不懂他的意思。 崔曄道:“我的確是有些不像是昔日的我,而你……昨晚上的事,我不能說你錯,事實上是我錯怪了你。阿弦,我覺著……” 阿弦疑惑地看著他:你在說什么?” 崔曄終于道:“我覺著,我還是做你的阿叔比較適合,比……做你的夫君適合?!?/br> 這句話倒是十分明了。 但是阿弦心底一片空茫,像是置身在無邊的雪原之上,看不到邊際,只有頭頂的烈陽,把雪地照的耀眼,讓人害了雪盲似的,繼而什么都看不見。 阿弦身不由己問道:“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崔曄道:“正如你所聽見的。你若是……”他還想繼續往下說,不知為什么卻停下了。 阿弦盯著他:“我若是什么?” 崔曄道:“你……”袖子一動,雪白的手指蜷起,半隱入袖子里。 他的唇角動了動,雙眸合起又睜開,卻并沒有看著阿弦:“賜婚的事,我來解決?!?/br> 阿弦毛骨悚然,后背緊緊貼在轎壁上。 緊緊地盯著崔曄,自覺一瞬間整個人都像是被這句話消滅殆盡,什么手,腳,頭,身子……統統失了蹤。 她著急地把舌頭找了出來,昏頭昏腦問:“你說什么?!” 方才那句話,卻像是用盡了崔曄最后的力氣,額頭的汗涔涔落下:“你聽見了?!?/br> 阿弦抓住他的胳膊,啞聲:“阿叔你知道你到底說的什么話嗎?” “我知道?!彼卮?。 “知道你還說?!”阿弦大叫,像是失去理智,身心俱寒,氣的發狂。 崔曄不語。 阿弦索性抓住他的雙肩:“你說話??!你是不是中邪了?!” 隨著她的動作,汗珠從崔曄的額邊一晃滴落。 阿弦呼吸急促,又覺著自己隨時都會一口氣回不過來窒息而死,她緊緊地盯著崔曄,他卻不言語,更加不肯看她。 阿弦深吸一口氣,急忙又道:“你為什么這樣說,是因為昨晚上的事?是因為少卿?昨夜的事我跟你解釋過了,至于少卿,他不過是玩笑……” 提起袁恕己,崔曄為之一動:“也許,他比我更適合?!?/br> “什么?”阿弦愣住。 崔曄淡笑。 阿弦卻已經明白了,雙手陡然松開崔曄的肩膀,阿弦指著他,想要說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該說什么,舌頭又像是逃之夭夭,或者喉嚨口已經被大石堵塞了。 “你……”她也只說了一個字,然后,將手重握成拳。 屏住呼吸,果然幾乎要窒息而死,又像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重新緩一口氣。 然后阿弦道:“好!你、你記著,這是……你說的!” 她說完了這句,淚從赤紅的眼中滾落。 阿弦起身,張手揮開轎簾,便沖了出去。 轎子正行進之中,交付跟侍從們都意想不到會如此,阿弦全然不顧,雙足落地,往前一個踉蹌,整個人幾乎栽跌地上,幸而手及時一撐,手掌大概劃破了,生冷而疼。 在周圍的驚呼聲中,阿弦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往前而去。 身后,被她一沖之下的轎簾搖曳,緩緩落定,掩住了里頭那人目不轉睛盯著她背影的雙眼,那眼中光芒閃爍,像是傾倒江河湖海的水。 市井之間,很快又有了新的傳說,說是崔天官不想娶女官,女官卻死纏爛打不放,甚至干出了當街追轎,強行同乘的戲碼。 更有一些好事之徒,說的繪聲繪色,在他們的口中阿弦仿佛變成了一個欺男霸女的女魔頭。 袁恕己在那日一別后,本想再找機會打聽八卦,誰知卻從桓彥范的口中得知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桓彥范是急匆匆找來大理寺的,進門后便對袁恕己使了個眼色。 袁恕己忙叫房內的書吏退下,桓彥范抓住他手腕。 石破天驚地,他說道:“天官,像是要悔婚?!?/br> “什么?”袁恕己失聲。 這會兒,就算是桓彥范對袁恕己說他原本是女扮男裝,袁恕己也不會像是現在這樣驚駭。 “這不可能!”他斬釘截鐵地回答,雖然知道桓彥范是長安城第一號的包打聽,他傳的消息十有八九是真,但這一件,袁恕己不敢相信。 “我也覺著不可能,”桓彥范道,“不過聽說皇后已經許了,只不過消息尚未傳出,旨意也還未降落,外間一直都不知道而已?!?/br> “什么?!”就算這會兒天崩地裂,袁恕己的反應也不過如此了。 這一刻,心底眼前一片茫然,繼而想到那天在戶部門口的一幕——當時崔曄的臉色就很難看了,難道,是因為這樣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他知道不可能,卻忍不住如此想。 “但是,為什么?”他澀聲問。 桓彥范搖了搖頭。 要是連桓彥范也不明白原因,這長安城里知曉此事的只怕就不超過兩三個人。 “那阿弦知道了沒有?”袁恕己忽然想到一個極重要的問題。 “她當然知道了?!被笍┓赌樕怀?,前所未有的嚴肅。 “……”袁恕己啞口無言,繼而道:“我們、我們去找她,她這會兒應該在……” “不用找了,”桓彥范皺眉,“今日她去了尚書都事周興家里吃酒?!?/br> 頓了頓,桓彥范又道:“聽說陳基也會去?!?/br> 袁恕己無法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就像是一萬只飛鳥眼前掠過,遮天蔽日,嘈嘈雜雜,無法可想。 尚書都事周興宅邸。 周興所住的地方,也在平康坊的邊沿,最是龍蛇混雜的地方。 長安居貴,周興的宅子不大,也還是租來的。 阿弦騎著馬,獨自一個人而來,周家只有三個下人,一個廚娘,另外一個跟隨周興跑腿打雜的小廝,還有個年邁的院公,負責灑掃庭院,兼當門房。 雖然請客,門口并沒其他客人,也沒有迎客的,阿弦自己把馬兒栓好,端量了一下,認定沒找錯地方。 門卻是敞開的,阿弦邁步入內,院內無人。 她徑直往前,才到堂下,就聽見里頭說道:“這個要怎么殺呢?” 另一人道:“你是仵作,這個還要問我?” 阿弦心頭凜然,聽出這前面一人是周利貞,后面接話的卻是周興。 只聽周利貞笑的低低:“許久不曾做此事了,有些膽虛?!?/br> 周興道:“一回生二回熟,只是要手腳快些,客人要來了?!?/br> 阿弦忙后退一步,揚聲道:“家里怎么沒人?” 話音剛落,周興的身影就出現在門口。 他身后跟著的那人正是周利貞,他的手中卻提著一條肥碩的大鯉魚,還在甩尾掙扎。 周興笑道:“原來是女官先來了,快請入內?!庇只仡^對周利貞道:“快到廚下去殺,要利落些?!?/br> 周利貞把魚放下,先向阿弦行了個禮,才又提了魚去了。 阿弦這才明白原來先前兩人商議的是殺魚,便道:“怎么這些廚房之事,還要親自動手么?” 周興道:“家里人手有些短缺,之前派小廝去買些東西,還沒回來,院公在后廚幫著燒火做飯,沒奈何,先叫犬子打個下手?!?/br> 兩人到了堂下,阿弦問道:“今日來的還有什么人,麻不麻煩?” 周興道:“沒什么人,除了你,陳將軍,我在尚書省的兩個同僚,對了,還請了那位高建。好歹你們都是豳州鄉黨,趁機聚一聚?!?/br> 阿弦見他這樣“細心”,挑了挑眉。 周興如今官職雖低,到底是個有些身份的,高建如今在吏部卻只屬于打雜一類,職位卑微。 但周興卻不憚請他前來,這或許并不是看在什么鄉黨的情誼上,而是為了討好陳基跟阿弦。 周興請阿弦落座,親自斟了茶,頃刻,他那兩個尚書省的同僚也都到了,彼此寒暄,落座敘話。 如此又一刻鐘,高建來到,先向周興請罪道:“陳大人有一件要事,說是遲些再來,讓我先代他向都事告罪?!?/br> 周興笑道:“陳大人公事繁忙,自然不比我們這些閑人,不必如此,快且坐?!?/br> 周興的兩名同僚也素敬慕陳基,聽說他要遲些再來,紛紛讓推遲宴席,周興也有此意。 阿弦也不言語,就撿著桌上的點心吃了一塊,一邊跟高建說長論短,無非是問他近來如何之類。 突然,周興的同僚之一,一個長臉山羊胡的老者,因看阿弦跟高建似乎熟稔自在,且談吐自在,忍不住說道:“聽說女官跟吏部崔天官的婚期定在了六月,也是眼下了,其實女官很該趁機休個班,也好在家里學習些女工,免得成了人婦之后不知如何是好呀?!?/br> 他帶笑說著,又故意大笑了幾聲,裝作是開玩笑的樣子。 阿弦聽了“婚期六月”的話,心底那道傷痕突突地顫動起來,又想著山羊胡子什么“成為人婦不知如何是好”,無端想起了崔曄跟她說過的“我喜歡阿弦就是阿弦”。 這突如其來的劇痛,竟讓她在瞬間雙耳失聰,繼而嗡嗡亂響。 另一個同僚道:“也不能這樣說,這些事是水到渠成的,更何況何必管別人家里的事呢,天官慧眼獨具,更不必你我cao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