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節
虞娘子悄悄道:“方才你才在集市上教訓了敗壞殿下名聲的那個小子……這時機是不是有些湊巧了?” 阿弦看著那請帖,道:“我又沒做虧心事,不對的是那個趙道生,我早跟殿下說過要遠離他了……如果殿下是因為我教訓他而生氣,也不必用送請帖這樣的方式,難道是要請我過去教訓我么?” 虞娘子仍有些擔憂。 阿弦笑道:“jiejie若擔心如此,我不去就是了,只說病了?!?/br> “呸呸!”虞娘子啐了兩口,“大年下的,口彩要好一些才是……大概是我多慮了,殿下跟你素來交好,怎會因一個寵奴跟你生分?何況殿下請酒一定是早就定好的日期,一應赴宴的人也該早定下,總不會是因為你前腳教訓了那人,后腳才決定請你……必然只是湊巧了而已?!?/br> 阿弦見她說的頭頭是道,便笑道:“不錯不錯,言之有理?!?/br> 面上雖笑吟吟地,心里卻也有些忐忑:虞娘子只當李賢素日跟阿弦極好,但她卻不知道曾經在馬車里的那一幕……甚至連阿弦自己都不敢仔細回想。 不過,自那件事后,她一直惦記著要跟李賢說開些……只是不得機會,也沒有勇氣見他,如今恰好得了這樣一個時機,若是推脫不去,反而真的跟李賢生分隔閡了,這才是她所最不樂見的。 年二十七,阿弦前往沛王府邸赴宴。 雖然在來之前阿弦一度惴惴不安,但見到李賢的時候,沛王卻是溫和如昔,絲毫看不出任何異樣,如果不是那天馬車內他驚傷的臉色仍鮮明地印在阿弦心底,阿弦必也會以為什么事都沒有發生。 如果真的什么都沒發生過,那該多好。 畢竟,雖然身世不可告人,但在阿弦心里,早就小心翼翼而暗懷喜歡地當李賢是手足弟兄一般看待。 今日來府邸赴宴的,除了三省六部的幾位大人,也更有許多阿弦熟識之人,譬如許圉師,袁恕己,桓彥范,以及崔曄。 前幾位倒也罷了,只是在望見崔曄的剎那,阿弦的心又不由自主地狠狠顫了顫,好好地宴席,在她心底就像是暗潮涌動的修羅場。 崔曄的臉色仿佛比平素更白皙一些,隱約透出些憔悴之意,但卻仍是眸帶星光,溫和寧靜的,讓人看一眼,便覺著心境也隨著恬靜起來…… 當他來到的時候,在座已經到場的大人們都紛紛起身相迎,有的眺首張望,言笑晏晏。 阿弦站在人群中,也偷偷地昂首打量,只是有些不敢多看,自覺目光像是忽閃著翅膀的蜜蜂,見道他的時候就像是見到了糖,黏著不愿意移開。 幸而她身材矮小,頭一低,又被幾位大人擋了擋,看著就很不起眼了。 隱隱聽見崔曄在跟眾人寒暄,阿弦格外挪動腳步,轉到以為身形較胖大的大人身后。 忽然身旁桓彥范道:“你做了什么虧心事了?” 阿弦嚇了一跳:“說什么?” 桓彥范低著頭,悄悄說:“如果沒做虧心事,怎么不敢見天官?” “誰不敢了?”阿弦壓低了嗓音,“你又來嚼口?!?/br> 桓彥范笑道:“是我嚼口,還是你根本就心虛?” 阿弦探手握拳,在他面前晃了晃。 桓彥范只覺得大腿上隱隱做疼,便抱怨說道:“先前你擰了我一把,至今那青紫還沒有退呢,手不大,勁兒卻狠足呢?!?/br> 阿弦笑道:“不如給你湊個對稱?!?/br> 桓彥范才要笑回,忽然察覺一道凌厲的目光從前方射來,他噤聲抬頭,卻見并沒有人往此處端量,只是崔曄身影微晃,側著臉在同一位大人交談。 頃刻寒暄完畢,眾位又行落座,吃了兩巡酒,忽然聽到有人驚呼。 桓彥范昂頭看了眼,笑道:“好耍子,沛王殿下怎么竟弄了這種好玩的?” 阿弦正縮著頭默默地喝茶,——卻是不敢吃酒的。聽桓彥范贊嘆,便也抬頭大膽看過去,誰知不看則已,一看,頓時臉色變了。 原來此刻,竟有一名王府下奴,牽著一只猴兒走了進來,那猴兒隨著下奴的動作,翻跟頭,豎蜻蜓,十分伶俐,引得眾位大人呵呵而笑。 但是對阿弦來說,如此刺眼。 因為這只猴子,赫然竟如那日在街市上,趙道生欲強買而不可得的那只。 桓彥范笑看了會兒,回頭看阿弦,卻見她臉色難看之極。 此時那小猴子在地上拐來拐去地走動,扮出各種姿態,引得滿堂喝彩,阿弦卻眉頭深鎖,越看,她越發篤定,這只的確是那只極有靈性的小猴子。 阿弦轉頭,目光越過人群,看向沛王李賢的方向,卻見他也笑吟吟地看著那小猴兒戲耍。 終于,忍無可忍。 阿弦手捏成拳在桌子上震落,旋即一言不發地起身,竟是往外走去。 桓彥范見她臉色不對,本正要詢問,誰知竟見她如此,他關心情切,才要追出去,不料稍微起身之際,就見有個人已經先他走了出去。 桓彥范凝視那人,略一猶豫,仍是緩緩落了座。 且說阿弦起身,悶頭往外,疾步行過廊下,才要出月門,身后有人道:“阿弦?!?/br> 阿弦止步回頭,皺眉看了來人一眼,仍是轉身往外。 那人已緊走幾步,在她將出門的時候舉手攔?。骸霸趺戳??” 阿弦聽到這聲問話,幾乎笑了出聲:“殿下問我怎么了?” 原來這追出的正是沛王李賢,李賢若有所思道:“你難道……是因為那只小猴子而生氣?” “小猴子?”阿弦啞然失笑:“這猴子是從何而來?” 李賢緩聲道:“我知道那日在集市上你跟趙道生鬧得不快,但是這只猴子,是我正經花錢買了來的?!?/br> 這便是承認了,的確是那一只。氣怒交加,阿弦不禁心跳加快:“殿下為什么要買這猴子?” 李賢道:“自是因為它機靈好玩?!?/br> “不!”阿弦憤怒之極,失聲道:“那日趙道生在集市上強買,又拿你的名頭招搖壓人,是我看不過攔住了,誰知……殿下后腳就買了這猴子,你叫我做何感想?你是覺著我攔住趙道生是多此一舉,所以才特意用這猴子來告訴我么?還是你已經寵信那個人到了這種地步?他喜歡什么你就不顧一切?” 李賢只是默默地看著她,并不回答。 目光相對,阿弦失望之極,終于澀聲道:“也許是我太過在意殿下的為人跟名聲,也許的確是我多此一舉,如果殿下真的非他不可,那么……我已經明白,從此再也不會再多事了?!?/br> 阿弦低頭欠身,正要后退,李賢道:“如果你真的這樣在意我的為人名聲,為什么那日你那么對我?” 阿弦一怔,李賢道:“你明明一心為我,對我極好極真,為何那天看著我的眼神像是看著……” 李賢的面上重又露出了難堪而近似屈辱的神色。 當時被阿弦的目光注視,在她眼中,他覺著自己像是什么不堪而骯臟的蟲豸,無地自容,無所遁形。 阿弦聽到這里,心頭驚震! 溫和的李賢,貌似無事發生的李賢,果然都是假相。 那天馬車里的事,對他的確傷害極大。 一念至此,阿弦重又慌了起來,愧疚,害怕,迅速地讓她窒息。 本來,她有個極為直截了當的理由,但是偏偏無法告知。 一枝臘梅從屋檐頂上斜垂下來,淡淡香氣在庭院中飄舞。 月門旁的竹子在風中輕輕擺動,簌簌之聲,像是誰人情不自禁地顫抖。 隨風卻又送來酒席上喝彩叫好的快活聲響。 而李賢望著雙目泛紅的阿弦,微微顫聲道:“你、明明也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他不由自主地探臂,想要握住阿弦的手。 “是,”退無可退,阿弦深吸一口氣,道:“我喜歡你,但并不是男女之情?!?/br> 此時,有一種絕然而然之感。 就算是將那個隱秘拋出來……也不能再傷害李賢。 李賢一愣:“你……說什么?” 阿弦道:“我、我是……” 阿弦閉了閉眼,正要說出那句話,有個人卻先她一步開了口: “她是……把殿下當作‘晚輩’來看待的?!?/br> 李賢回身,而阿弦睜開雙眼。 廊下徐徐走來一人,過于白皙的臉色,清雅沉靜的氣質,唇邊一抹極淺的笑意。 李賢怔?。骸袄蠋??老師……是什么意思?” 崔曄走到兩人身旁,他的目光從李賢面上轉開,垂眸看向阿弦,然后,舉手在她腰間輕輕一攬,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阿弦仰頭,只顧盯著他看,心里似懂非懂。 “阿弦同我……早就兩心相許,”崔曄微笑著,目光平靜道:“殿下,請恕我失禮,將來……您只怕要叫她一聲‘師娘’了?!?/br> 第260章 江山和美人 阿弦雙眸圓睜。 在崔曄現身的瞬間,阿弦緊繃的心弦便隨之松了松, 她對崔曄有一種天然的信任之感, 似乎不管是多難的事,只要他出現, 便能迎刃而解。 她的確是并沒有錯相信他,但卻又萬萬想不到他會用這種法子救自己出困境。 崔曄說罷, 李賢似靈魂出竅。 崔曄波瀾不驚,輕輕拍了拍阿弦的肩膀:“你先回去, 我還有話要跟殿下說?!?/br> 阿弦生生地咽了口唾沫:“哦……好的……”渾然失去了言語的能力,身不由己地邁步往前。 走開七八步才醒悟,回頭看時, 卻見崔曄正專注地同李賢說話, 大概是有所察覺,崔曄目光轉動, 悄然看她一眼。 阿弦竟覺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在瞬間和如熏風。 李賢不知自己是如何跟著崔曄來到書房的。 起初, 幾乎也都沒聽見他對自己說了什么。 崔曄攔著廊下一名下人,叫送茶過來。 不多時熱茶送上,崔曄親自斟滿, 送到李賢手上。 “多謝老師,”李賢本能地舉手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