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節
阿弦上前,輕輕一拍少年肩頭,這少年半邊身子麻痹,手自然松開,阿弦將小猴子一提,仍把繩索交給那老者手上。 老者忙緊緊抱起小猴子,兀自滿面恐懼。 阿弦安撫道:“老人家且放心,沛王殿下性情溫和,絕不會做這種強買強賣的事。是有人打著他的名頭胡作非為罷了?!?/br> 圍觀眾人轟然,指點議論。 那少年則扶著肩膀喝道:“你是什么人,敢如此說我,你莫非不認得我是誰么?” 阿弦淡淡道:“你不過是個借著沛王名頭招搖撞騙的惡奴罷了。還敢在此叫囂?” “你罵我?我看你是不知死活了!”少年勃然大怒,擼起袖子。 虞娘子雖素來謹慎,但也知道李賢生性溫良,怎會如此縱容底下人,又氣不過這少年欺辱老者跟小猴子,便站出來道:“這是戶部的女官大人,你算什么東西,敢如此無禮!” 圍觀眾人里早也有見多識廣的眼尖認出阿弦,正在猜疑,聽虞娘子如此說,再無差錯了,頓時大聲叫好,又有人紛紛斥責那少年。 少年滿面詫異,氣焰略微收斂,又細看阿弦片刻,忽地嘀咕道:“我還當是怎么傾國傾城的人物呢,原來也不過如此?!?/br> 原來這少年正是沛王李賢身邊兒的寵奴,名喚趙道生的,年下無聊出來亂晃,偏遇到阿弦。 阿弦很不樂意李賢的名聲被玷辱,但又不愿在大庭廣眾之下跟趙道生無賴口角,便道:“你在此所作所為,若給沛王殿下知道,必然不會輕易饒恕,你還不趕緊離開,難道是想將此事鬧大嗎?” 因圍觀眾人都在指責,趙道生狡獪,便道:“不過是一只小畜生罷了,有什么稀罕的?我還不要了呢?!?/br> 趙道生說著,又瞪了阿弦一眼,這才撥開人群,揚長而去了。 那耍猴的老者抱著小猴子,對阿弦拜謝,那猴子蹲在他的肩頭,看了阿弦一會兒,忽然伸出爪子往她旁邊一抓。 虞娘子嚇得不輕,以為這猴子不分好歹要傷人,誰知阿弦卻目露驚喜之色。 原來方才在大家看熱鬧的時候,自也有些游魂野鬼湊過來觀望,方才有一個鬼立在阿弦身側,正滿懷疑惑好奇的打量她。 豈料這小猴子火眼金睛,竟能看見,它伸出爪子一搭,是想將那鬼給驅走。 阿弦笑道:“真是機靈可愛?!鄙焓衷谒兹椎念^上摸了摸,回頭對虞娘子道:“jiejie,多給它些錢讓它買果子吃?!?/br> 虞娘子見她反而含笑,知道必有緣故,當即從錢袋里抓了一把銅錢,大概有二三十文,都給了那老者。 有了這些錢,足夠老者過一個豐足的年下,不必在此賣藝了。 老人喜極而泣,千恩萬謝,抱著猴兒去了。 阿弦凝視那小猴子的可愛姿態,嘆道:“果真是萬物有靈?!?/br> 話音剛落,忽然皺眉。 原來在前方人群里,有個人袖手站著,眼中帶笑,看著阿弦。 雖這人生得俊美非凡,仿佛貴公子般風度,阿弦卻只覺著煞是礙眼。 第259章 坦白與表白 沛王府邸。 書房之中,沛王李賢正坐在長桌之后, 右手持著毛筆, 垂頭打量眼前的字。 忽然身前有人低低喚道:“殿下!” 李賢聞聲抬頭,卻見趙道生垂頭夾肩, 神情畏縮地站在跟前。 李賢不以為意,仍是垂眸打量岸上筆墨, 隨口道:“你不是出去逛街了么?怎么回來的這樣快?” 趙道生的聲音越發委屈,竟道:“逛什么街, 不去逛倒好,差點兒被人打死呢?!?/br> 李賢詫異,將毛筆放下:“怎么了?” 趙道生方慢慢抬頭, 他的左右臉頰高高腫起, 赫然被人打過的模樣。 李賢一驚,趙道生哭喪著臉道:“是我不爭氣, 平白被人給欺負了,丟了殿下的臉面?!?/br> 李賢皺皺眉:“什么話, 是誰欺負你,又為何而起?” 趙道生愁眉苦臉,又忿然道:“說來只怕殿下不信?!?/br> 李賢道:“說就是了?!?/br> 趙道生走到桌前, 道:“先前我在街上游逛,因看到個耍猴賣藝的,我看那小猴子十分伶俐可愛,心想殿下這些日子來悶悶不樂,若是得了它回來, 博殿下一笑豈不是好?因此我就想不管給多少銀子都要買到那猴子,誰知道偏有人從中作梗,跳出來硬是攔著不許我買……” 李賢笑道:“原來如此,愿買愿賣,公平交易,又是什么人這樣無禮攔阻,后來呢?” 趙道生道:“后來……我爭不過她,她還盛氣凌人地打了我兩個耳光,更說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話?!?/br> “哦?”李賢皺眉:“說什么了?” 趙道生咬牙切齒道:“她說,有我這種一味貪圖玩樂的人跟著殿下,不過是引逗殿下玩物喪志,很丟殿下的臉?!?/br> 李賢已有三分不悅:“是嗎,此人到底是誰?” “還有誰這樣不知天高地厚?”趙道生憤憤道:“整個長安城誰不知道我是殿下的近侍伴隨,誰見了不給我三分顏面,敢這樣絲毫臉面不給反而動手打人的,無非就是戶部那個來歷不明的女官!” 李賢原本還只是沉著臉,聽到最后,心神震動:“你說什么?” 趙道生嚷道:“殿下難道沒聽清?還是不相信?當然是那個十八子呢,她明知道殿下寵信我,卻當街打我的臉,我看她哪里是打我,分明是在打殿下……” 李賢盯著趙道生,緘口不言。 趙道生索性走到跟前兒,握著他的手臂晃了晃,撒嬌般道:“殿下,你瞧瞧我的臉,殿下你要為我做主,一定要滅一滅這賤人的氣焰……” “住口!”話音未落,李賢厲喝一聲。 趙道生嚇了一跳,怔怔道:“殿下……” 李賢陰沉著連看著寵奴,冷道:“不許你那樣叫她!” 趙道生又驚又氣,不知所措。 李賢很少對他疾言厲色,思來想去,這還是破天荒頭一次。 “殿下……”趙道生喃喃,心頭亂跳。 李賢瞥著他,忽然探手將他下頜抬起,將趙道生臉上的傷痕細看了片刻。 正在趙道生心虛之際,李賢撒手,淡淡道:“你出去吧。今日的事,我不想再聽你提起?!?/br> 趙道生愣住了:“殿下……” “出去?!崩钯t重又提筆,低頭看著桌上字畫,不再理會他。 趙道生身心透涼,只得應道:“是?!焙笸藘刹?,咬緊牙關低頭出門而去。 西市。 陰陽師阿倍廣目揣著手來至阿弦身旁,欠身行禮道:“女官大人,又相見了?!?/br> 阿弦道:“是啊,陰陽師也出來閑逛?” “這正是大唐最熱鬧的時候,我自是不能錯過,”阿倍廣目看一眼她身旁的虞娘子跟提著年貨的小廝,道:“原先我們那里是沒有新春的說法,后來使者們學習了大唐的制度歷法等,才漸漸有了這等習俗,只是仍不似大唐一樣舉國歡騰,如此隆重?!?/br> 這個阿弦倒是不知道的,驚奇問道:“原來倭國先前是沒有春節的?” 阿倍廣目笑道:“是,相比較大唐,我們也算是‘蠻夷之地’了,所以我們一直遵大唐為天國上朝,竭力效法天朝的律法制度,行事等等?!?/br> 阿弦知道倭國來大唐需要渡海,海上風浪無常,期間艱難波折無數,自隋到如今,前來大唐的遣唐使不知有多少葬身路上,但就算如此,仍是無法阻止倭人前來“朝圣”的決心。 阿弦凝視阿倍廣目,不知為何心里竟有些很不舒服。 雖然阿倍廣目用詞謙遜,又自比蠻夷之地,但正是這樣遠在海外的蠻夷,會乘船渡海來大唐學習,也會乘船渡海去高麗侵略,甚至跟大唐開戰。 他們一面兒承認自己的不足,一邊拼命學習效仿大唐……這個民族是矛盾而令人不得不忌憚的。 就好像是一個天生羸弱不足之人,將另一個才能出色者視作“神祗”,拼命效仿對方的所作所為讓自己壯大,但等到他的能力強大起來之時,他也許會毫不猶豫地給昔日的神狠狠一刀。 如此決心堅定,而又卑鄙兇殘,這才是讓人最不悅的。 見阿弦不做聲,阿倍廣目道:“女官在想什么?” 阿弦道:“想到令人不快的一些事?!?/br> 阿倍廣目仰頭一笑,道:“是不是跟我有關?” “陰陽師也有窺視人心的能力嗎?”阿弦想到先前在驛館那幕。 “我哪里能跟女官相比,”阿倍廣目笑得泰然自若,道:“我只是擔心自己會令女官不快而已?!?/br> 四目相對,瞬間兩下沉默。 虞娘子在后,雖看著阿倍廣目容貌俊秀,談吐文雅,倒是個討人喜歡的樣貌舉止,可是聽阿弦的言語,卻仿佛不喜歡這人。 虞娘子便道:“時候差不多了,咱們也該回去了?!?/br> 阿弦正因為心頭不快,不想跟阿倍廣目多言,當即告辭。 才要阿倍廣目忽然道:“女官……” 阿弦回頭。 長長地集市街道,川流不息的人群,就好像是穿梭在河道中的游魚,熙熙攘攘,挨挨擠擠。 阿倍廣目卻是游魚中格外凝滯的一道影子,他斂著袖子,靜靜地凝視阿弦道:“雖然大概不必我多嘴,但是照我看來,女官好像犯了小人,可要提防被小人所害才是?!?/br> 一怔之下,阿弦道:“多謝提醒?!?/br> 直到阿弦同虞娘子眾人離去,阿倍廣目仍揣手立在原地。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道看似單薄的身影,胸口揣著的古鏡之中仿佛有漣漪蕩動,什么東西呼之欲出。 阿弦同虞娘子等回到懷貞坊,才下車,門公便遞了一份請柬。 打開看時,卻見竟是沛王李賢下的請帖。 阿弦很是意外,反復看了幾遍,問道:“什么時候送來的?” 門公道:“一刻鐘前才遞到?!?/br> 虞娘子探頭看了眼,本來十分歡喜,可因想到一事,反而有些憂慮,便問阿弦道:“怎么殿下在這個時候送請柬來?” 阿弦問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