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節
話未說完,敏之周身浮現淡淡地白光,身形變得朦朧。 阿弦還未從他先前所說的話帶來的震撼中清醒過來,模模糊糊聽了這句,又看這般情形,叫道:“殿下?!” 敏之不語,身形像是隨風而起,越來越遠。 阿弦著急:“殿下……別走,殿下……表哥!” 耳畔是敏之釋然的笑聲:“有你這聲,我再無遺憾了?!?/br> “表哥!”阿弦心如刀絞,猛然起身,整個人卻從榻上跌落——原來又是一夢! 第258章 靈猴與寵奴 虞娘子睡在外間,聽了動靜后忙披衣進來查看, 玄影也隨著立在榻前, 有些憂傷地望著她。 阿弦無法告訴虞娘子真相,只說自己做了噩夢而已, 安撫她去睡了。 虞娘子去后,阿弦抱著玄影, 眼睛兀自是濕潤的。 若是對尋常之人而言,一場夢而已, 不足為奇,夢中的好壞,一旦醒來便成泡影, 而現世仍是一成不變的現世。 可阿弦自然不同。 她知道, 自己所見所感都是真的,——賀蘭敏之去過楊府了, 且他也來跟自己告別,他在人世間的心愿終于了卻, 以后不會再有神出鬼沒的魂靈時不時地出現在她身旁,同她置氣斗嘴,或肆意說笑地陪伴。 但是另一方面阿弦卻也知道, 賀蘭敏之的離開其實是好事。 人鬼殊途,鬼魂終究無法長久地在人世間耽留,如果一再無法離去,遲早有一日會魂飛魄散,連輪回道都無法進入。 但明知道理該如此, 心里仍是空落落地,大不適應。 下半夜,阿弦竟無法安穩入睡。一會兒想著敏之臨去所說的那些話,事關武后,以及她的身份,喜憂參半;一會兒又想起跟崔曄白日相見的情形。 夜深人寂,冷靜下來,心境也自不同了。 阿弦心想:“阿叔本來就是密斂內藏的性情,就算他知道了這機密,我若不提,難道要他主動跟我說?假如他真的跟我說了,只怕我也未必會樂意……這樣想來,他保持緘默倒也是理所當然,并不是故意要欺哄我的?!?/br> 她找到合適的理由,心里略覺好過了些。 但是另一方面,仍有些隱隱地不安揮之不去。 如此直到天將明,才又睡了過去。 次日一早,有人來訪,卻是崔升跟桓彥范,阿弦因昨夜睡的不好,兩人進門之時,她才爬起身來,當下飛快整理了一番——幸而她并不做女孩子的打扮,只洗了把臉攏了攏頭發,簡單收拾過后,便出來見客。 崔升已經落座,桓彥范卻站在窗戶邊上,笑吟吟地問丫頭道:“你們主子昨晚忙什么了,怎么這么晚還未起?” 丫頭知道他是調笑,又見他少年俊俏,笑的晃眼,便紅著臉道:“早早兒地就睡了,沒忙什么,大概是病了身上不適?!?/br> 崔升道:“不必理會他,一味口沒遮攔,幸而這是在府里頭,都是知根知底,若是在外頭說,傳了出去成何體統?!?/br> 桓彥范笑道:“我在外頭嘴可緊呢,到了這里自然放開心懷,你倒是維護的很,難道你……” 正說到這里,阿弦從外轉了進來:“兩位有禮啦?!?/br> 三個人照面,桓彥范一眼先看見阿弦的雙眸有些紅腫,他詫異道:“你的眼睛怎么了,像是哭過?” 昨夜敏之雖是在夢中告別,卻著實地傷心哭了一場,一夜竟未消腫。 阿弦掩飾道:“沒什么,是昨晚上睡得晚了些罷了?!?/br> 桓彥范道:“你在家里也熬夜么?做什么了?” 阿弦道:“也沒什么,只是有些睡不著?!?/br> 崔升聽到這里,便道:“你如何像是審犯人般問她?快些安穩坐了罷?!?/br> 桓彥范方一笑,跟阿弦對面坐了。崔升打量阿弦道:“聽說你病了,身上大好了沒有?” 面對崔升,阿弦竟有幾分愧疚感:“昨兒就好了……可是……” “什么?” 阿弦咽了口唾沫:“阿……天官好不好?” 崔升一怔,繼而皺眉道:“我也正想說呢,也不知怎地,好端端地又高熱起來,聽說昨兒晚上嗽了半夜……好像還……” 阿弦又愧又驚,忙問:“還怎么樣?” 崔升不便高聲,手掩著嘴邊低低說了句。 阿弦魂驚魄動,顫聲道:“是、是吐血嗎?” “不不,”崔升這才分辯,“并沒有那么嚴重,只是病來如山倒,咳嗽中帶了出來罷了,已經請了御醫了?!?/br> 桓彥范皺眉道:“天官的身子很不好呀……這必然是當初在羈縻州落下的病根了?!?/br> 阿弦低著頭不言語。 崔升神情黯然,道:“我也不必瞞你們,全家上下,其實都很擔心哥哥的病……”聲音竟哽咽了。 桓彥范忙道:“大好的日子,怎么這么頹喪,你放心,天官身子雖有虧,但他是個福大命大的人,未必就……總之不會有大礙的,我打包票?!?/br> 崔升嘆息道:“若是嫂子還在,再不濟,也不至于是現在這個情形,偏偏那樣出色的嫂子竟然短命。你們知道哥哥是這個年紀了,有些事兒實在耽擱不了,祖母跟太太一度想盡快給他再張羅一房好的,急切里又尋不到,原本有個韋表妹……” 阿弦聽得一愣一愣的,桓彥范接口道:“對了,我聽說這位韋姑娘心思聰慧,且又生得艷如玫瑰,怎么……難道不能當你們崔家婦?” 崔升道:“原先家母倒像是有這個意思,后來……不知怎地變了主意,且哥哥仿佛絲毫也不上心?!?/br> 桓彥范忽地又道:“不是還有個趙監察家的姑娘嗎?那位可是跟天官亡妻有些神韻相似的,上次咱們還看見他們一塊兒訪《中秋帖》,何其天造地設,璧人一對?!?/br> 崔升皺眉:“我看哥哥也并無此意?!?/br> 忽然悲從中來:“畢竟曾經滄海,興許其他的人再也入不到哥哥的眼里了?!贝奚龔膩碜罹磹鄞迺?,不禁掉下淚來。 桓彥范看著阿弦道:“你瞧二哥,何至于如此?!?/br> 阿弦默然不響。 桓彥范眼珠轉動,對崔升道:“其實照我看來,也許不是曾經滄海,而是心系一人?!?/br> 崔升還未開口,阿弦連連咳嗽。 桓彥范道:“你怎么了,難道也染了天官的風寒?” 阿弦忙道:“沒有?!?/br> 崔升不解兩人機鋒,即刻道:“這風寒十分兇猛,切切不可大意,叫人煎一貼藥來是正經,別像是哥哥一樣耽誤了……” 又問桓彥范:“什么叫心系一人?” 桓彥范望著阿弦,笑而不答。 崔升道:“你倒是說話呀?” 桓彥范慢騰騰道:“我是說,你們不要皇帝不急太監急的,只看天官的緣分罷了,若是緣分一到,分毫不用你們焦頭爛額的忙,好事立即可成?!?/br> 崔升瞠目結舌,末了嘆道:“唉,只盼如此罷了?!?/br> 阿弦趁機道:“你們二位怎么聯袂而來、” 崔升道:“差點忘了,我是來跟你約,趕明兒去我家里吃年酒的事?!?/br> 正虞娘子走來奉點心,聞言笑道:“二公子放心,先前天官已經告知了?!?/br> 崔升道:“是么?不妨事,我再說一遍,免得忘了?!?/br> 虞娘子道:“就算我們這位忘了,我也是為她記得牢牢地呢。斷然不會失禮?!?/br> 崔升轉憂為喜:“jiejie果然聰慧難得?!?/br> 桓彥范笑道:“jiejie不僅聰慧,還心靈呢,不似你……哎呀!”原來是阿弦在桌子底下探手,狠狠往他大腿擰了一把。 此后數日,又有些戶部的相識、以及朝中其他跟阿弦有些交情的,來懷貞坊或拜或請,阿弦也忙于交際,一時不可開交。 百忙中,阿弦又抽空約崔升相見,直到打聽了崔曄的身體好轉才罷休。 其實在忙于雜事之余,還有一件事掛在阿弦心上,那就是跟沛王李賢的那一節。 那會兒因事出突然,遠超出阿弦所能承受范圍,言辭舉止未免激烈,想想李賢當時的反應,阿弦心里越發不安。 是她太過后知后覺,但站在李賢的立場上,他又怎知道底下隱秘? 對他而言,只是才萌芽的好感就被暴風驟雨似的打散,幸而是他,若換了個脾氣差些的,還不知如何了局。 阿弦曾幾次想要去沛王府邸拜見……但一想到相見后的情形,渾身寒毛倒豎,窘迫無法,竟不知如何面對如何開口,不能想象,于是作罷。 這日,因要置辦些年禮,阿弦便陪著虞娘子往西市集上,因年節無事,眾人邊走邊逛,倒也清閑自得。 正行走間,卻見前頭圍著一圈兒人,走近了看,乃是個牽著猴子賣藝的老者,那小猴子在他的指引下翻跟頭,豎蜻蜓,敲鑼打鼓,樣樣精通,引得周圍的人大聲叫好,紛紛投以銅錢。 虞娘子忍不住也扔了幾個錢,笑對阿弦道:“這猴兒看著比人還精靈呢?!?/br> 阿弦正也贊嘆,就見人群中一人道:“這阿物倒也有些意思?!?/br> 原來是個下頜尖尖身形消瘦的少年,走了出來道:“這猴兒賣多少錢?我要了?!?/br> 那耍猴的老者見少年衣著錦繡打扮不俗,忙陪笑道:“這是老兒做伴兒吃飯的,請恕不能賣?!?/br> 少年不以為然,冷笑道:“不過是多要錢罷了,你說就是了,我給的起?!?/br> “請郎君恕罪,真不能賣?!?/br> 那少年見老者執意不肯,便怒道:“什么東西,給臉不要是么?也不打聽打聽我是何人?沛王殿下是你能招惹起的嗎?” 虞娘子見這少年有強買強賣的架勢,早就皺眉,聞言忙對阿弦道:“怎么這是沛王殿下的人?” 阿弦還未回答,那老者因聽見“沛王”,臉色微變:“老朽、當然不敢?!?/br> 少年道:“知道就好,趁著還好說話,趕緊把這東西奉上!”不由分說,舉手就來拉扯那繩索。 老者雖不敢違抗,卻仍苦苦哀求。 此時周圍圍看的眾人都指指點點,少年卻得意洋洋,那猴兒似知道有難臨頭,舍不得老者,上躥下跳,吱吱喳喳叫個不停。 少年抬腳踹過去:“這畜生還不走?” 原本知道這少年的身份,阿弦不想插手,可看到此刻,再也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