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節
伸手拍拍額頭,阿弦嘆道:“我一定要快點搬出去,如果真的鬧出大笑話來,把阿叔的名聲也帶累了?!?/br> 手掌心拍在額頭上,忽然又有種奇異之感,阿弦看看自己的手,又舉手摸了摸額,再看看手,疑惑。 正在此刻,門口有人道:“姑娘,不知好了沒有,需不需要我們伺候?” 一聲“姑娘”,讓阿弦遍體惡寒。 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忙往水中縮了縮:“不用,我已經好了,我、我自己就行,不必進來!” 丫鬟們去后,阿弦跳出來,正手忙腳亂地打理,外間又有人來輕叩房門 “姑娘,夫人讓我們送了兩套衣裳過來,想讓你過目看中不中意,若是喜歡,可以換上?!?/br> “衣裳?”阿弦先是一愣,然后想到了自己最“怕”的那件事,“稍等!” 雖是才沐浴過,這番急躁,身上卻似又出了汗,阿弦極快地將外袍穿好,扯了衣帶匆忙系好,又把未干的頭發胡亂在頂心團了個發髻,木簪子斜插。 門口果然是盧夫人的一位貼身嬤嬤,帶了兩個丫頭,兩人各自捧著一個托盤,里頭放著新做的衣裳。 三個人都是喜氣洋洋,眉眼帶笑地打量阿弦。 老嬤嬤一揮手,丫頭們捧著東西進屋放在桌上。 嬤嬤道:“快看一看可中意,都是近來時興的花色跟樣式,倘若不喜這些,只管跟我說,回頭再做就是了?!?/br> 阿弦瞥去,卻見兩個托盤中,一樣鵝黃柳綠,一樣深紅石青,顏色鮮亮的刺傷了阿弦向來看慣了灰撲撲素淡色的眼。 苦笑:“這個、不用了吧?” 老嬤嬤卻是個急性子,忙叫丫頭們展示給阿弦看:原來左邊托盤中盛著的,是嫩柳綠絲質小袖短襦,領口袖口皆刺繡裝飾,那件鵝黃色的卻是相配的裙子,并一襲花色斑斕的披帛。 另一套略厚些,淡石青的散花織錦緞上衫,深紅石榴裙。 阿弦看直了眼,忽覺自己若是穿上這兩件兒,大概立即就會變身成花花蝴蝶,即刻就能翩然飛走。 老嬤嬤見她半晌不做聲,“滿臉驚艷”似的,便也滿意笑道:“是不是很喜歡?我們都巴不得早些看你換上呢?!?/br> 像是受驚的貓,阿弦渾身汗毛倒豎。 總算送走了這熱情的老嬤嬤跟丫頭,阿弦回屋,看著桌上那美不勝收的衣裙,半晌才走到桌前。 她抬手拎起那銀灰色織錦緞的衫子,緞子細密,上面的圖案栩栩如生,有花紋,也有吉祥紋,并鹿,朱雀等鳥獸穿插其中,果然價值不菲,美輪美奐。 “我能穿這些東西么?”阿弦呆呆看了半晌,終于將兩件往外一推,轉身走開。 因上次在回來路上已經跟崔曄提起要搬出去之事,他卻并未正面回應,阿弦自忖不便再重復說起,不然就好像自己急著“過河拆橋”一樣。 畢竟……那日在天香閣中,雖說酒醉,神智卻還有幾分清醒,記得自己說過一句傷人的話。 阿弦只想靜靜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至少,要在被盧夫人勸服穿上那些有些“丟人”的女裝之前。 這個時機很快來到。 中書省傳達了二圣的旨意。 ——“民女十八子,名朱弦,少小流離,女扮男裝,于豳州為差役,屢破奇案,到長安身小吏,不改初心。種種所為,雖是須眉男兒亦望塵莫及。朕甚慰之,特赦其罪,并升其職……” 城門口,有人圍看昭告天下的詔書,大聲朗讀。 周圍聽眾,有人贊嘆,有人驚詫,有人覺著不妥,有人呵呵而笑。 但這所有種種的反應,都被暗中窺視情形的金吾衛密探一一看在眼中,此后將詳細稟告武后。 就在中書省傳旨之前,阿弦其實就知道了,武后特意在麟德殿召見了她。 “陛下跟我,都十分賞識你的才干?!?/br> 武后面上有一絲破冰的笑意,凝視著站在面前的阿弦:“所以并不計較你欺瞞之罪,縱然也有好些非議的聲音,但是陛下跟我都是一心,覺著人才最是難得,故而要升你為戶部主事?!?/br> 阿弦道:“多謝陛下跟娘娘圣恩?!?/br> 武后道:“不必謝我,你該謝你自己,你有常人并沒有的才能,所作所為也是常人所難以想象的,——你有能為,這才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br> 阿弦抬頭,看向武后,有點懷疑。 “怎么?”武后見她好似并無反應,略覺意外。 阿弦將心底的那句話咽下,只道:“我只是有些不敢相信,陛下跟娘娘實在是……太過恩深了?!?/br> 武后這才一笑:“唯才是用,如此而已,你若心存感激,那從此之后,只當繼續自醒,將差使辦好,甚至做的比其他人更好,讓那些先前嘵嘵不停之人也無話可說,你……可能做到?” 阿弦道:“回娘娘,這個好像有些難,畢竟我只是個新人,經驗淺薄,只能說盡力,未必就真的能做的比前輩大人們高強?!?/br> 武后蹙眉不語。 牛公公對阿弦的印象不錯,暗中替她著急,便打圓場道:“這話說的,實在是太過謙虛了?!?/br> 武后卻笑道:“并不是謙虛,敢在我面前直言不諱,甚至還敢出言面斥,這也算是她的另一大優點了?!?/br> 牛公公意外之余,笑道:“還是天后圣明?!?/br> 武后又道:“可話雖如此,你卻不能將這當作偷懶的借口,你務必給我把這差使做好,若有松懈,我是盡數知道的……從此之后你在朝為官,我的眼里卻并沒有男女之分,你要有功,我給你請功,升官封爵不在話下,但你若有過,我也一縷按照律例規矩行事,絕不會姑息輕縱,你明白么?” 阿弦知道這是武后在警告自己。 ——原先在崔曄將她身份揭破,帶她回府之后,阿弦夜晚不寐,又沒有鬼來侵擾,瞬間清閑的很不自在,便只胡思亂想。 她猜測宮中對自己是如何處置,雖然袁恕己跟崔曄都力保無事,阿弦也偏信無事,但畢竟她是女兒身,本朝從無女子為官的先例,休說本朝,古往今來也是鳳毛麟角。 所以阿弦覺著,以后當差只怕是不能了,別說當官不能,若恢復女裝,自然束縛多多,如何生活還是個問題呢。 何況……萬一事情有變,宮中以雷霆手段處罰,到那個境地,只盼別連累旁人就是了。 這些阿弦盡數想過,只是今日的情形,委實奢望,從未敢奢想。 麟德殿內謝恩,正欲退出,武后轉頭,牛公公會意,忙帶宮女太監們暫時避退。 武后見人都退了,方道:“先前在周國公府內,是如何一回事?” 阿弦道:“沛王殿下跟公主殿下該同娘娘說過了?!?/br> “他們的確是說過了,現在我問的是你?!蔽浜笃鹕?,緩步走到阿弦身前,“聽說那天你本是隨著崔卿在宮中的,還跟沛王說過話,沛王追著太平去后,你就也隨著去了周國公府,你……難道是知道會有什么事情發生?” 阿弦沉默。 武后道:“不必瞞我,有什么便說什么,你若是當面說謊,要知道我是能夠看穿的?!?/br> 心底無聲喟嘆,阿弦道:“我并不知有事發生,只是有種很不好的預感,感覺兩位殿下一去,一定會出事,所以追去看看?!?/br> 武后道:“當時的情形又是怎么樣?周國公是故意要傷害沛王跟公主嗎?” 她說傷害“沛王跟公主”,而并沒有單指太平。 阿弦道:“若說有心傷害,只怕不會。據我所知,周國公是被先前那番僧摩羅王陰靈控制,身不由己。娘娘,倘若想知道真相,也可以詢問窺基法師?!?/br> 武后道:“那摩羅王先前不是在梁侯府灰飛煙滅了么?” 阿弦道:“這番僧狡獪的很,化身逃走,所以當時阿……當時崔天官才會要護著我。因為番僧原本是想上我的身的?!?/br> “他上你的身?”武后挑眉,繼而道,“不錯,你體質特殊的緣故,對么?” 阿弦見她這樣明白,點頭道:“正是這樣?!?/br> 武后緊皺雙眉,目光遠眺殿外,心事重重:“陰差陽錯,簡直是冤孽層層,罷了?!?/br> 阿弦垂首靜默。 武后回神:“對了,還有一件事,既然番僧之事已了,你有何打算?” 阿弦有些不懂,武后道:“聽說你如今住在崔府……” 阿弦福至心靈:“我早就要搬出崔府,先前是崔天官好意護佑,如今已經事了,當然不該再行打擾?!?/br> 武后頷首:“好了,我這里沒有事了,你去看看公主吧?!?/br> 阿弦謝恩,退出麟德殿,轉身離開。 殿中武后卻一直都在望著她,直到看見阿弦身影消失在門口,武后才喃喃道:“真是個古怪的孩子啊?!?/br> 此時牛公公見兩人說罷了敏感之事,便走了進來,正聽見武后這句,牛公公便笑道:“可不是么?奴婢也覺著這孩子有些古怪……還有些眼熟呢,像是不知在哪里見過?!?/br> 武后含笑瞥他一眼:“你像是很喜歡這孩子,又想為她說什么好話?” 牛公公忙道:“奴婢是真心覺著她有些眼熟,委實并沒有什么私心?!?/br> 武后笑道:“瞧你急得,我也不過玩笑而已?!?/br> 且說阿弦離開麟德殿,自有太監領著她去見太平公主。 原本太平以為是敏之狂性大發,她向來喜歡敏之,遭遇這種事,打擊可想而知。 幸虧阿弦跟李賢救的及時,并沒有怎么傷到。 又加上從李賢口中隱約知道敏之是被附身后才那樣狂暴,——畢竟不是她所敬愛的“表哥”如此,太平才勉強接受,慢慢恢復。 今日見阿弦來到,太平不顧勸阻,跳下地跑上前,張手把阿弦抱住,仿佛溺水之人抱住浮木。 遽然被女孩子抱得緊緊地,阿弦自己也緊張起來:“殿下?” 太平道:“我聽賢哥哥說了,多虧了你,不然的話我就死定了。十八子,你居然不計前嫌舍命救我,你真是太好了?!?/br> 聽著這些還有點兒孩子氣的話,阿弦啼笑皆非:“殿下,我救你不是應當的么?” “你果然是個大好人,”太平又抱了會兒,才緩緩松開她:“你來,我給你準備了許多好吃的?!?/br> 阿弦順著她所指看去,果然見桌上擺了十幾個盤盞,里頭盛著各色果品,點心等物,琳瑯滿目,香氣撲鼻。 身體的本能讓阿弦咽了口口水,太平道:“這些都是我愛吃的,特意叫張公公親手做的,你嘗嘗看?!?/br> 她舉手撿了個榛子片糕,遞給阿弦。 阿弦只得吃了,入口松軟酥香,甜而不膩。 阿弦細細品味那種熟悉的味道,怔怔道:“好吃?!?/br> 太平道:“還有更好的呢?!?/br> 又撿了一件透花糍,阿弦見此物狀若透明,花朵如生,色澤艷麗,幾乎不舍得吃,太平不停地推讓:“你吃啊,很好吃?!?/br> 阿弦只得又吃了,又有宮女奉茶上來給她喝。 不多時吃的半飽,阿弦問道:“這個做點心的師傅,是姓張嗎?” 太平道:“當然,我最喜歡吃他做的東西。你喜歡吃哪一樣兒,我還叫他做來?!?/br> 阿弦笑著摸摸肚子道:“不了,已經飽了?!庇值?,“我打擾了良久,也該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