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節
阿弦拼命地定睛看向前方,本以為會看見敏之頭破血流面目全非的場景,不料,卻發現降魔竟直直地定在敏之身旁,墻壁之上。 而此時敏之已經暈厥在地,不省人事。 窺基低頭看了看,又在降魔杵上一嗅,道:“這廝也是個經嚇的?!?/br> 原來方才因窺基要行雷霆一擊,藏匿體中的摩羅王懼怕,便在性命攸關之時,以求生本能掙出敏之身體,不料窺基等的便是此刻。 而阿弦方才也看見了,一道灰氣從敏之身上逃出,她正要指點窺基,卻沒想到窺基早有防備,一擊必中。 至于那些jian嘯聲跟紛紛影像,則是因為這番僧橫行西域多年,為了修煉邪術,不知葬送了多少生靈,這一刻被降魔杵定住,原本被封印在內的冤屈的鬼靈們一涌而出,似得了解放。 阿弦雖暫且放心,但眼前影影憧憧,無數鬼靈解脫束縛,騰空而起,發出鬼哭厲嚎,阿弦正身不由己地看聽之時,有人來到身旁,崔曄將她肩頭一攬,把她的雙眼掩?。骸皼]事,不必怕?!?/br> 他當然看不見那些駭人情形,也感受不到鬼靈在脫縛之后所散發出來的種種怨,怒,痛,喜等復雜情緒,只是看阿弦的臉色不對,因此猜到。 因被他抱住,阿弦眼前的那些虛空影像消失不見,連耳畔也一片靜默,仿佛忽然從鬧市來到了隱居的世外桃源。 停了停,阿弦仰頭看著身邊人:“阿叔……” 崔曄正打量窺基收拾殘局:“嗯?” 阿弦想了想,卻沒什么可說的,只是默默地將頭埋在他的懷中而已。 崔曄身上有股淡淡地松葉清香,仿佛能讓人心神鎮定安寧。 阿弦悄然深嗅,心里想:“多謝你?!?/br> 崔曄先前從殿內出來,便知道阿弦去了周國公府,他本要立即趕往,可是轉念間,便親自往大慈恩寺跑了一趟。 原來數日前,崔曄便派人前往廣福寺,詢問窺基廣福寺內的情形,并遞交了一封書信給窺基,將近來長安城種種異狀,阿弦所遭兇險等一一說明。 窺基正因為廣福寺的“邪祟”竟十分頑固,暗中苦惱,讀了書信,才知道自己中了圈套。 當即才神不知鬼不覺地連夜趕回,今日正是回大慈恩寺的日子。 因窺基身份非同一般,崔曄便親自走一趟,果然窺基的車駕才停,見崔曄親自登門,即刻出見。 一路上窺基將對付摩羅王的法子交給崔曄,但忌憚的一點是:若是要rou身斬殺,最怕他挑了很棘手的人。 對崔曄而言,倘若摩羅王上了阿弦的身,他當然是想也不能想,絕不可能答應在摩羅王附身之時殺除。 幸而他的擔憂并未實現。 先前府內一番攪擾,家奴們本想查看究竟,卻因知道敏之的性情,不敢貿然行動,只在外圍張望。 在李賢抱著太平匆匆出門之后,又是窺基同崔曄聯袂前來,這些人更加知道事態非同小可,哪里還敢靠前。 一直到此,窺基出外道:“快來人,把你們家主子拿了去,用艾草葉燒水洗一洗?!?/br> 眾人方戰戰兢兢,把昏迷不醒的敏之抬到榻上。 忽地有個人道:“法師,前廳里楊公子兀自昏迷不醒呢?!?/br> 三人忙轉去看了眼,果然見楊立仍撲倒在地,窺基上前,在他眉心劃了數下,口中頌念,不多時,果然楊立手腳動彈,從地上爬了起來,只是臉色仍大不好,眼神亦非昔日般靈動。 楊府自有家奴,接了楊立而去。窺基目送,道:“可惜了,被異鬼附身,減壽十年是最少的?!?/br> 阿弦忽然想起敏之:“那不知周國公如何?” 窺基掐指一算,忽然緘默不語。 阿弦見他反常,正要追問,卻聽有人道:“賀蘭敏之肆行無忌,罪大惡極,復其本姓,流配雷州……” 夕陽之下,一身素服的敏之騎馬出城,西天邊上殘陽如血,暮鴉亂飛。 猝不及防見了這一幕,阿弦怔住了。 卻聽窺基笑道:“對了,小施主,聽說先前你去大慈恩寺找過我,怎么,莫非是想通了?” 阿弦將方才所見那場壓在心底,卻一時領會不了窺基的意思:“大師傅是說……” 窺基道:“自然是入我佛門?!?/br> 阿弦語塞,還未回答,便聽旁邊崔曄道:“窺基法師說笑了,這孩子生性跳脫不羈,是個麻煩的性情,只怕皈依不得?!?/br> 窺基笑看崔曄道:“我看是天官舍不得了?!?/br> 崔曄微怔,窺基道:“我想她詭異佛門,本也是憫恤之意,但既然有天官護庇左右,想來也是她的福分,我佛渡人,不是要強逼人信奉,一切隨緣而已。阿彌陀佛。此處事情已了,我且去了?!?/br> 又對阿弦道:“小施主,先前的約定依舊有效,你若改變主意,大慈恩寺隨時可來?!?/br> 阿弦忙應承了,崔曄在旁斜睨了一眼,并未出聲。 窺基說罷,哈哈一笑,行了個佛禮,大袖飄搖,上車而去。 回程車上,崔曄見阿弦靜默不語,便問道:“方才你受了那場驚嚇,必然累了,不要再胡思亂想,好生歇息就是?!?/br> 阿弦想起方才走開的沛王李賢跟太平公主,便問道:“阿叔,兩位殿下可無礙么?” 崔曄道:“放心,我已派人嚴密護送,回宮去了?!?/br> 阿弦遲疑了會兒,終于把想問賀蘭敏之之事壓下,只道:“對了,如今那番僧的心病已經除去,我也該回平康坊了……” 崔曄道:“你倒是個急性子。這樣只怕也入不了佛門?!?/br> 阿弦笑道:“誰要入佛門了?只是法師為我謀的出路而已?!?/br> 崔曄不言語,過了片刻才道:“你先前怎么把法師給你的護身符,給了沛王跟公主殿下了?” 阿弦道:“公主受驚過甚,當時異鬼又要侵擾沛王殿下,他們兩個毫無經驗,不像是我,我身經百戰,經驗豐富?!?/br> 崔曄本要因此斥責她兩句,但聽了這句,心里的話便重化開去,只是無奈一笑。 雖然阿弦自詡“經驗豐富”,崔曄卻不理這句,帶著她回了崔府,吩咐家奴燒水為她去晦,順勢讓她好生歇息。 阿弦卻是累了,之前那場起伏驚魂,讓她不勝負荷,縮在溫暖的浴桶里,起初還在玩耍,不知不覺,便靠在桶沿上睡了過去。 雖然阿弦是女孩兒的事人盡皆知,但她從小兒獨立,不習慣有人在旁盯著,是以屋內并無任何小侍。 崔曄等了半晌,不見她回屋,一路尋來,卻見房門掩著,一問丫頭,才知道她未出來。 眼見已近一個時辰,試著叫了兩聲,里頭悄無聲息,崔曄莫名有些慌。 第181章 若即若離 原地一站,崔曄抬手, 試著將門扇一推, 卻發覺門是從內關著的。 此時他忽然想起來, 阿弦的“護身符”已給了太平公主, 這個想法讓他心頭那一點慌越發重了幾分。 “阿弦?” 崔曄口中喚著, 手按著門扇, 略加了幾分力道, 卻仍無效。 “阿弦?!” 語氣加重,多了些冷肅,手掌心貼在門扇上, 也不知是錯覺, 還是當真如此,竟覺著有一股莫名的寒意從門縫間滲出,透入手心。 一念之間, 再無猶豫,內力催動。 只聽“咔嚓”一聲,門閂已從里頭被震裂, 門扇亦應聲而來。 先前崔曄還存著要叫丫頭先進去一探虛實之心, 然而抬眼細看屋內, 卻見靜靜默默,儼然死寂,許是日影偏斜的緣故,光線十分暗淡,前方屏風更將視線擋的嚴嚴密密, 無法可見。 崔曄屏住呼吸,“阿弦……”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疾步轉過屏風。 眼神銳利,面如雪色,搶出屏風的身形也有些驚急,但當看見眼前場景之時,崔曄驀地止步。 他先是本能地想要扭頭轉身,但心思轉動,卻又轉頭望向阿弦—— 兩只手臂搭在浴桶邊沿,阿弦仰著頭,仿佛睡著,濕了的長發貼在額頭跟臉頰上,有的便順著頸間往下,在水中靜靜飄拂。 她的臉上手臂上還有水珠未干,因是仰頭大睡的姿勢,嘴唇微微張開。 驚見如此,崔曄本以為阿弦是睡著了,自忖冒失而唐突無禮,正要趁著她不知道人不知鬼不覺地退出去,忽然間卻又生出另一種悚然想法。 畢竟阿弦體質異于常人,眼見她如此模樣,心中竟忍不住有一絲憂慮揮之不去。 他站了一站,終于走到浴桶之前,望著面前無知無覺的小臉,深深呼吸,才舉手出去。 先在鼻端試了一試——“呼……” 復舉手在她的額上輕輕地拂落。 就在掌心觸到她的額頭之時,阿弦抖了抖。 崔曄猛然縮手! ——飽受驚恐,身心疲累,泡在熱水之中的感覺如此叫人無法抗拒,水中還浸泡艾葉,菊花瓣等驅邪安神之物,散發著清新自在的氣息。 阿弦閉起雙眼,長吁了一口氣。 因終于除掉了那心腹大患似的摩羅王,而李賢跟太平也得無事,很快她也能從崔府搬出去了。 雖然……其實私心來說,跟著崔曄的感覺并不壞,甚至……是極好的,就仿佛此刻身在溫暖的浴桶之中,叫人舍不得離開。 但是,就像是她對崔升說的那句:梁園雖好。 “唉……”阿弦嘆了口氣:“算了,不想了?!?/br> 總算能放松心神,不知不覺中,阿弦迷迷糊糊竟睡了過去。 她做了一個夢。 但當她猛地醒來之時,才發現自己居然人在浴桶之中,偌大房間只她一個,桶中的水已有些涼了。 阿弦先是幾乎要跳起來,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并不是在什么別的地方而是崔府。 “不是真的,”驚魂未定,她喃喃失語:“幸好不是真的?!?/br> 那狂跳的心才慢慢恢復正常,但額頭上水滴未干,又多了一層冷汗。 將頭發撩開,阿弦深深呼吸:“我怎地竟在這里睡著了,怪道做噩夢,活該?!?/br> 如果不小心順著浴桶滑了下去,而她一時又醒不來的話,豈不是會淹死在洗澡水里?豈有此理。 先前才來崔府的時候,她很是擔心自己會撐死在崔府,現在又生出另一樣擔心,兩者卻都是十分丟人的奇葩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