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節
阿弦雖知道敏之跟梁侯武三思之間并不對付,但卻也不敢隨意就將所知盡情告訴他。 阿弦便道:“是,我去找袁少卿也有點私事?!?/br> 敏之道:“你的私事挺多啊?!彼鋈粐@了聲,“唉,我還以為你找袁恕己是有公事呢,畢竟最近大理寺接的那人頭案還沒有著落,我本來想幫一幫姓袁的……” 阿弦大為意外:“殿下說什么?” 敏之笑道:“我只是慈悲心發,不忍看一個胸懷壯志的大好青年白白喪命而已?!?/br> 阿弦無法按捺,走前幾步,幾乎到了屏風旁側:“您這是什么意思?” 屏風之后,敏之回頭,淡淡地瞥了阿弦一眼:“原本我是不知情的,但是從楊府跟太平的這件事上,倒是叫我明白了,原來姓宋的是逆黨不系舟的一員,你總該知道不系舟的最大對頭是誰吧?” 阿弦當然知道。 敏之又道:“梁侯是一條狗,一條不怎么聰明也不怎么好使的狗,但是畢竟也是一條家養的狗,總比別人要多幾分忠心。有些自己不能沾手的骯臟事,讓這條狗去做就是了?!?/br> 心頭有一股寒意,嗖嗖然似北風呼嘯盤旋。 敏之的聲音輕描淡寫,像是說一個笑話,但是這仿佛笑話的幾句話,卻直戳了阿弦心里那不敢出口的“真相”。 阿弦道:“您、您是說……” 敏之也不等她問完,也不解釋,只自顧自囈語般繼續說道:“只是這條狗太自作聰明了,聞到味咬了人就算了,它偏偏還要把功績張揚一下,他大概是想震懾一下其他不老實的人吧,誰知……狗急了也要跳墻這至理名言他竟不知,跳墻的狗咬住小主人報仇,苦惱的還是主人家?!?/br> 阿弦一邊聽,心里一邊飛速地設想——敏之這一番話,竟是說梁侯武三思察覺宋牢頭是不系舟一員之事,故而將宋牢頭暗中捉拿行以私刑,卻又自作聰明地將人頭扔在朱雀大街,原本是想“殺一儆百”,震懾不系舟的其他成員,不料卻惹惱了本就處于絕境中的錢掌柜。錢掌柜綁架了“小主人”太平,二圣惱怒。 敏之道:“對這所有,主人自然早有處置的法子,但現在,居然還有人不知死活地要追查這咬人的狗,哼……打狗還要看主人呢,小十八,你覺著我這個故事說的怎么樣?” 阿弦深吸一口氣:“殿下……怎么會知道這些的?” 敏之道:“你說的我跟傻子一樣,因為皇后對我多一分偏愛,梁侯恨我恨得牙癢癢,你以為他明里暗里會少給我使絆子?我當然也格外關注他一些?!?/br> 阿弦道:“但是……不管是誰的狗,總不能違法亂紀!且殿下說的這些并無真憑實據……” 敏之笑道:“是了,這些都是我的猜測,找真憑實據的自有人在,這樣艱難辛苦里外不是人的活兒,不必我沾手?!?/br> “咕咚”一聲,阿弦咽了口唾沫。 敏之道:“小十八,你瞧我對你好不好?把心窩里的話都跟你說了,你總不能這樣冷血地跟我虛與委蛇……來,告訴哥哥,你今天豕突狼奔地跑竄,是為了什么?” 阿弦方才聽他將武三思跟不系舟之間糾葛說了一遍,對敏之“和盤托出”之舉甚覺意外。 但他的弦外之意卻是袁恕己插手此事必有危險。 阿弦舌頭略僵:“我也的確不是為了私事去大理寺,我……正也是因為這案子?!?/br> 敏之道:“哦?” 阿弦道:“就如殿下所說,我也覺著梁侯跟此案脫不了干系?!?/br> “你難道找到真憑實據了?” “并不是,”阿弦平靜了一下思緒,“我只是看見了人頭……人頭領路……” “人頭領路?”敏之的聲音透出饒有興趣。 阿弦簡單地將宋牢頭的人頭帶路之事說罷,敏之低低笑道:“小十八,這樣有趣的事,怎么總讓你遇見?” 愕然,阿弦真心實意道:“我祝愿殿下也會經常遇見這樣有趣之事?!?/br> “潑喇喇”聲響,阿弦細看,依稀看見一具健壯的胴體從屏風后的浴桶里站了起來,雖然是隔著一層屏風,卻也不過一臂之遙,淡淡地皂香氣夾雜著一股奇異的味道彌散開來,那軀體的形狀更是極為清晰! 阿弦吃驚之余面上微熱,忙轉身后退。 只聽敏之笑道:“跑什么,還不趕緊一飽眼福?沒見識的家伙?!?/br> 阿弦不由道:“我不僅沒見識,而且無福消受?!鳖^也不回地跑出門去。 在廊下站了一刻鐘,才見敏之衣著一新地走了出來,阿弦見他晚上還收拾的如此鮮亮,隨口問了句:“您可是要出門?” 不料敏之道:“不如再猜猜我是去哪里?!?/br> 阿弦意外,想不到他真要外出,本毫無頭緒,然看著敏之微亮的眸子:“可是司衛少卿楊府?” “聰明!”敏之抬手,屈指在阿弦的額上輕輕一敲。 阿弦卻如同被火灼一樣,猛然后退,睜大雙眼看向敏之。 敏之一怔:“很疼么?” 淡淡地夜色之中,阿弦的臉有些微紅,她皺眉搖頭,避開敏之的目光,囁嚅道:“既然這樣,我就不必跟著了吧?!?/br> 敏之俯首打量她:“你怎么了?” 阿弦搖頭:“沒、沒什么?!碧ь^看一眼敏之,眼里有些焦惱不喜。 敏之看的分明:“怎么了,你不喜歡我去?” 阿弦道:“我怎么敢干涉殿下的私事?!薄八绞隆倍?,咬的略重了些。 敏之想起方才在里頭兩人所說,哈哈笑道:“那好吧,咱們出府,別叫楊公子等急了?!?/br> 敏之大袖一揚,背在身后,昂首闊步下臺階往外。 阿弦跟在后面,望著他看似灑脫不羈的背影,咬了咬唇,滿面煩惱。 原來方才敏之碰到她的時候,阿弦忽然看見了一幕詭異的場景,詭異而且難以啟齒。 竟又是敏之在同一名女子,纏綿糾纏,難解難分,在做那等不可描述的事。 阿弦本能反感,見他疾步往外,只好輕嘆一聲跟上。 因是初夏,夜風涼中微暖,撲面十分舒服,一行人策馬沿街而行。 阿弦心中一直在想敏之方才對自己說過的“狗”的事,時不時又看一眼他在前的身影,料不透敏之的用意。 但無論如何,她得將梁侯武三思跟此案相關之事告訴袁恕己,正如崔曄所說,要如何繼續,袁恕己會自己做出判斷。 只是……不知他去了哪兒?也不知敏之赴這“夜宴”,又何時會放她自在。 眼見司衛少卿府在望,阿弦忽地聽見犬吠之聲,耳熟之極。 她有些不信回看,卻見在身后巷口處,一道黑色的影子快活地往這邊兒奔跑過來,的確是玄影無疑。 阿弦來不及驚喜,玄影之后也有一人急急地追上,一邊叫道:“玄影你慢些!走丟了我可沒法子跟小弦子交……” 還未說完,早已經看見了馬上的阿弦。 這會兒阿弦已翻身下馬,先是一把抱住玄影,又看向來人。 真是踏破鐵鞋,遍尋不著,驀然回首,正在眼前。 前頭賀蘭敏之也聽見動靜,于馬上回首,見狀笑道:“有趣?!?/br> 此刻袁恕己跑前幾步,因見敏之在場,便先作揖,敏之馬上笑看,問道:“你是怎么正好尋來的?是玄影帶路?” 袁恕己道:“正是?!?/br> 敏之笑道:“它已經全好了?” 阿弦摸著玄影,回頭道:“殿下,我有幾句話跟袁少卿說,說完我再趕上可好?” 敏之道:“好是好,你只是別偷偷地就跟人跑了?!?/br> 敏之帶人先行一步,阿弦才問:“我先前去大理寺找少卿,你去哪里了?” 袁恕己已笑道:“我在平康坊你家里,誰知你正去找我了?!?/br> 阿弦道:“你在那里做什么?” 袁恕己道:“還能做什么,難道是吃飯么?當然是找你?!?/br> 阿弦語塞,這會兒才又想起上次分別的“原因”所在,一時沉默下來。 袁恕己低頭打量她,忽然輕聲問道:“你……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阿弦嘟囔。 袁恕己道:“你、你知道我心里、我……”忽然緊張,無法出聲。 阿弦疑惑抬頭看他。 袁恕己咳嗽了聲:“我……” 阿弦決定不再退縮,深深呼吸:“你明明知道我是、我是女兒身,是不是?” 袁恕己一怔:“……是?!?/br> 阿弦道:“那么,連、連我那身世……你也……” 袁恕己臉色漸漸凝重:“是,我知道。我是從蘇老將軍那里確信的?!?/br> 玄影蹲在中間,仰頭打量,覺著兩人之間的氣息有些怪異,玄影有些不安,“汪”地叫了聲。 阿弦攥緊雙拳:“那你……為什么不揭破,你……為什么在我面前裝什么都不知道的?” 袁恕己眨了眨眼,道:“在我知道你是女兒身后,你已經跟崔曄離開豳州了,我心里十分后悔,為什么沒有早一點察覺此事?!?/br> “為什么后悔?” 袁恕己張了張口:“我、我心里……” 之前假作玩笑,隨便輕輕松松就說出來的幾個字,這會兒居然好像是千鈞之重,栓在他的舌根上,讓無法成聲。 阿弦打量著他的臉色,猜測道:“難道、是擔心我來長安會出事嗎?” 袁恕己無言以對,神情苦澀中帶著無奈:“小弦子……” 他把心一橫:“最初老將軍就建議讓你來長安,目的不是為了別的,正是為了查明當初小公主身死一節,那會兒我還不疑有他,只本能地覺著不妥,便拒絕了老將軍的提議。誰知后來,朱伯伯又出了事,我從陳三娘子口中得知你是女孩兒,這才猜出老將軍的用意,他并不是想借助你之能來查明當初宮闈慘事,而根本是因為知道了你就是那個小、小公主……所以才想讓你到長安來。如果你的身份大白于天下,自然證明當初廢后是被冤枉的,再加上一些推波助瀾,陛下必會厭棄皇后……” 萬千的街市喧囂都退后,只有他的聲音于耳畔響起。 阿弦靜靜聽著,不由舉手揉了揉右眼。 袁恕己道:“但是長安波譎云詭,皇后……更是個令須眉男兒都無法匹及的女人,我的確不放心,如果我早知道你是女孩兒,一定會想方設法將你留在豳州!這樣至少能保證你的安全,不必參與到那些鉤心斗角血雨腥風中去,但是我知道的太晚了,我更加不知道該怎么跟你開口說……” 袁恕己還未說完,眼前人影一晃,是阿弦張開手臂,用力將他抱住。 袁恕己一愣,有些不敢置信。 “我知道你是好人,”阿弦不敢抬頭,眼中的淚已經紛紛墜落,打在他的官服之上,“我知道你是為了我著想,大人,謝謝你?!?/br> 袁恕己喉頭幾動,大抵是太過意外震驚,竟不知何以為繼。 玄影被擠在中間,卻竭力探出頭來,仰著脖子高興地吐舌打量兩人。